第十七章


    成都,玉林路。


    高二一放學,十多個人就拉著騎車跑到玉林路來,找了家喝夜啤酒的地兒,拉了一個大圓桌,人擠人的,擱街邊上,點了幾百塊的燒烤開始幹。


    一出學校,行騁蹬在自行車上,指揮著隊裏的哥們兒些全部把校服脫了綁在腰上,等會兒出去喝酒,穿個校服像什麽話啊。


    隊裏也有幾個高二的女生,負責小事和記賬的,還有吹哨的,也跟著一塊兒來,興奮得很,跟著男生們把外套脫了纏在腰上,抱著手臂喊冷。


    任眉跟著行騁蹭校隊兒的局,平時也跟著混得熟,指揮著男生又把裏邊兒的外套脫了給女生穿上,大家一陣起哄,女生有一兩個都忍不住紅了臉頰。


    對男女之間的事情,行騁明白得早也躲得遠,遇到稍微對他主動點的女生基本都是避而遠之,傷人的話說不出口,隻得能躲就躲了。


    況且他現在心裏邊兒滿滿的都是他哥,萬一耽誤了哪個姑娘,還真的負不起這個責任。


    行騁騎在車上,往旁邊兒靠了一下,任眉一下就明白了,脫了外套就遞給一個女生,笑得特大方:“先穿我的!”


    十多個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騎了自行車,一路穿過大街小巷,在天黑後散發著柔軟光線的路燈下飛馳著,頭頂了月色……


    耳畔呼嘯而過的,都是十七八歲的風。


    今兒個說的美其名曰是慶功宴,但是明明高二怎麽贏的大家心裏都有個譜,要不是高三的學長寧璽放的那最後一下水,高二能贏嗎?


    說白了就是運動會之後找個理由聚聚,行騁也明白。


    他害得他哥輸了比賽這事兒,一直耿耿於懷,連昨晚抱著他哥睡覺都沒睡踏實。


    早上寧璽媽媽還破天荒地打了個電話來,說打了五百塊錢到寧璽賬戶上,讓他有空去添些小物件,小弟弟晚上睡覺冷,家裏還挪不出錢來買新空調……


    寧璽點點頭,看了一眼還在睡覺的行騁,很小聲地說了句“好”。


    說實話,他能理解他媽媽疼愛小弟弟,怕小弟弟受凍。


    但他不能理解,為什麽他的一些不好的感受,到最後都要由行騁來維護。


    兩個人互相喜歡,在他看來最重要的就是讓對方變得更好,而不是像行騁這樣,比以前都還要更辛苦一點。


    感動過後,寧璽心中更多的是自責。


    行騁今早一醒,寧璽都洗漱完畢收拾好了坐在床邊兒看他,看著行騁睜眼了,輕聲問了句:“昨晚沒睡好?”


    行騁剛睡醒還有點兒懵:“你怎麽知道?”


    寧璽說:“你昨晚老摸我額頭。”


    聽他哥說完,行騁的確想了好一會兒,思索了半天才隱隱約約覺得他好像潛意識裏一直怕他哥會著涼,老在摸他哥的額頭怕發熱了,但是現在讓他一想,完全都不怎麽記得。


    行騁坐起身來,剛剛想下床,忽然覺得哪兒不對勁,臉色漲紅,麵子上有點兒掛不住,又不敢拿這個跟他哥耍流氓,就坐在床上,先不動了。


    寧璽當著他麵在穿襪子,一邊兒穿一邊兒回頭:“起啊。”


    行騁點點頭,鎮定自若:“等下。”


    寧璽兩邊兒襪子都穿完了,穿上拖鞋開始係褲腰帶,咬著衣服下擺,回頭又看了一眼傻愣著的行騁,沒忍住笑了一下:“有起床氣麽。”


    行騁搖頭:“不是。”


    太二了,這種事兒還真沒臉在他哥麵前說!


    他哥臉皮兒薄,跟神仙似的,行騁覺得多說半個字都是褻瀆。


    也不知道他哥有沒有自己偷偷搞過事兒啊……


    我操,行騁,你別他媽瞎想了!要不要臉啊!


    行騁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不敢去看寧璽了。


    等基本都弄好了,寧璽揣著衣兜站起來,看了一下手表,抓起一個枕頭打了行騁一下,皺眉道:“別賴著了,快起。”


    行騁繃不住了,麵色嚴肅:“等會兒。”


    寧璽有些詫異地回過頭,看了行騁一眼,見著他弟猛地側過身子去躺下了,心裏一突突。


    都是男生,他也瞬間明白了怎麽回事兒,不多說了,敲了敲門板,小聲說:“我去客廳等你。”


    行騁總算鬆了一口氣,但很快,他發現他就不該躺下。


    這是寧璽的床,滿麵撲來都是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連剛剛懷裏才抱過的觸感都那麽讓行騁不舍,連指尖、鼻端,仿佛都留有餘溫。


    行騁不得不想起,昨晚上,在黑暗中,自己專心致誌地,親了親他哥的肩頭。


    自己沒救了。


    但行騁沒感覺到的是,寧璽的微微一顫。


    洗漱過後,依舊是兩個身穿湛藍色校服的少年,一路衝出小區,走在栽滿銀杏樹的大街上。


    銀杏樹是成都的市樹,十一月中旬開始落了葉,金黃色的葉片鋪灑滿地。


    冬日清晨的陽光,照耀在他們身上,像是捧著一抹燦爛的未來。


    早上行騁怕他爸媽發現他一宿都沒在房裏,出了單元樓拉著寧璽就跑,兩個人一路狂奔地上氣不接下氣,一到了小區外轉角的路口才停下來,寧璽臉憋得通紅,頭頂還落了一片銀杏葉。


    行騁本來也半蹲著在喘氣。


    一抬眼看見他哥頭頂一片金色的葉,行騁便慢慢伸出手,給他拂去了。


    冬季晨風起,吹過心上眉眼。


    回憶止了。


    “幹了這杯不醉不歸!”


    一聲嗓子吼完,任眉一條腿跪在凳子上,手裏舉著酒杯,裏邊兒的啤酒都被他晃得灑出來一小半了,行騁在旁邊盯著不開腔,杯底磕了磕桌沿,一口酒仰入了喉。


    “我靠,這酒得勁兒啊,換不換歪嘴兒?”


    有個男生喝得勁頭上來了,嚷嚷著要換白酒,老板瞅他們一群未成年,不敢給多了,拿了一瓶上來,讓他們分著喝。


    啤酒兌著白酒倒入了杯裏,這種勁兒最大了。


    這燒烤攤招牌上的霓虹燈閃得行騁眼睛疼,閉了閉眼靠在椅背上,指端摩挲過杯麵兒,敲了敲玻璃,又仰頭一口。


    任眉這邊叼著煙吃了根串兒,手裏還拿著手機晃悠,吹了聲口哨,把手臂搭在行騁肩膀上,笑道:“想什麽呢?”


    行騁酒量挺好,這點還不至於上頭,就是有點醺,慢慢坐直身子,說:“我昨晚挨著我哥睡的。”


    這桌其他男生女生都湊一堆玩兒遊戲,什麽真心話大冒險的,行騁沒興趣,隨便領了個號,等到了他再說就是。


    任眉一聽,倒吸一口冷氣:“純睡覺?”


    行騁拿著酒杯在唇邊磨蹭,低聲道:“不然呢?”


    任眉豎起大拇指:“牛逼。”


    他端起一杯兌了白酒的啤酒,雙手捧著遞給行騁:“幹了這杯酒,再愛也不回頭。”


    任眉見行騁不接這杯酒,又勸他:“兄弟如手足,老婆是衣服,你實在不行就換……”


    “老婆是衣服,我哥是手足。”


    行騁差點兒一杯酒澆他腦門兒上,舔了舔嘴角:“我選擇裸奔。”


    忽然旁邊兒一個男生手裏還拿著筷子就對著行騁喊:“行騁!到你了!”


    行騁把酒杯一放,吊兒郎當的,挑眉一笑:“怎麽,又喝酒?”


    那男生把行騁的肩膀攬了一下,連忙說:“抽到你了,選個懲罰,趕緊!”


    行騁瞬間悟過來怎麽回事兒,都忘了自己還在玩兒著遊戲,點了點頭開始抽,結果抽到一個什麽給第幾個通訊錄聯係人打電話告白的。


    直接扣了手機到桌麵上,行騁特認真地說,有喜歡的人了,不這麽玩兒,其他懲罰,要怎麽來都行。


    他那句“我有喜歡的人”一出口,整桌驚呼,有幾個男生都站起來快要蹬到桌上,追著問他是誰。


    行騁自己倒是無所謂,但這兒這麽多人,說出來了肯定會影響到他哥,沒吭聲,拿著酒杯往桌子中心一擱,笑容有些犯壞:“自個兒猜去。”


    又喝了一點兒,行騁對酒量把握還算得當,管老板要了杯白開水潤喉,順便把賬給結了,畢竟今兒個晚上出來慶功宴,行騁爸爸還專門拿了四百多塊錢,讓行騁請客。


    夜風吹過來一點兒,行騁清醒了不少,這才剛剛站起來,就聽到耳邊有動靜。


    隔壁桌坐了四個男人,看著二十出頭,頭發倒是沒染,但那開了領口皮帶紮著的腰,手臂上還有紋身,一看估計就是小混混,手裏拿著啤酒瓶子,張嘴咬了蓋兒,往這邊兒學生桌上一彈。


    其中有兩個已經走到他們這桌邊上來了。


    燒烤店的白熾燈開得亮,行騁一眼就瞅到他們手裏夾的卡片,揣進了這桌那幾個高二女生的衣兜裏,還有一張直接卡到了程曦雨的後衣領上。


    任眉和行騁幾乎同時站起來,整桌的男生也跟著起來了!


    任眉歪著頭把煙給吐了,伸手攬過一個女生給藏到身後去,程曦雨和另外一個女生被那兩個男人堵在位置上走不了。


    有個男人伸手就把程曦雨的手機抓起來,行騁眉頭一皺,低吼道:“幹什麽!”


    那男人握著手機,不著痕跡地碰了碰程曦雨的肩頭,吹了聲口哨:“加個微信。”


    行騁一個側身就把那女孩兒護到身後,目測了一下這桌子邊上的人,自己這邊除開女生還剩十個,對麵四個,完全能動手。


    這邊治安一直挺好,誰知道今晚在這兒能遇到這種事?


    他手裏抓了桌上的啤酒瓶子往沿邊一敲,瓶底直直抵上那人的眉心:“我們是學生沒錯,但不代表不敢打架。”


    行騁本來就長得高,居高臨下壓了那男的半個頭:“一分鍾之內帶著你的人走,不然這啤酒瓶開在你頭上。”


    麵前的男人一抄起板凳,行騁猛地一瓶子就砸下去!


    他握緊瓶身,手腕青筋爆起,玻璃片兒都濺起一米高,頭頂的白熾燈也跟著晃了晃。


    老板從廚房裏衝出來,隔壁商鋪的店家駐足圍觀,連拉都不敢拉。


    行騁喊著兩個男生帶了三個女生先跑,自己帶了剩下的在這兒扛著,本來就有點兒醉意,但是這下完全清醒了。


    混戰持續了可能就五六分鍾,對麵四個男人趴了三個,行騁淌了一胳膊的血,也分不清是誰的,隻覺得手疼,估計是給玻璃碎片劃的。


    他慢慢站直身子,旁邊兒幾個兄弟有個都蹲板凳上捂肚子了,多半是給踹的。


    行騁走上去,對著對麵唯一沒趴的一個男人肩膀上就是一腳踹翻,自己站一邊兒喘氣,一抹臉,整個鼻翼旁邊都黏糊上了血跡。


    老板這時候看戰鬥進入休息階段,才敢上前來拉。


    但說白了能在這地段開夜市攤兒的多半都有點眼界,報了警拿出計算器就開始算財務損失,行騁也不肉痛,沉著嗓說:“老板,私了。”


    老板一愣,不是沒看到他們腰杆上綁的校服,皺眉道:“已經報警了。”


    行騁暗罵一聲“操”,站起身來盯著廚房裏站著看熱鬧的幾個師傅,錢夾子裏抽了五百塊錢出來放桌上,對著老板說:“先收著,不夠的我先去趟局子再說。”


    夜風漸漸刮得大了。


    寧璽收到消息都是半夜,淩晨兩點多,微信群一陣狂震,直接把寧璽給震醒了。


    他這還沒回過神來,電話又響了,接起電話,那邊兒就是一頓嚎:“寧璽你弟闖禍了!”


    寧璽掀開被子坐起來,人還有點兒不明白:“行騁?怎麽了?”


    應與臣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小道消息,扯著嗓子就吼:“進局子了!九眼橋那兒,哎哎哎,好像是砍人了?”


    寧璽臉色一白,砍人了?


    應與臣那邊似乎也是躲在被窩裏說的話,生害怕他哥聽到一星半點兒,吸了吸鼻子:“他們今晚上高二慶功宴,一群小兔崽子……”


    “好像是因為個女生,厲害啊,怎麽著來著,我翻翻記錄……”


    應與臣話說了一半兒都忘了後續了,接著電話翻微信,翻一半兒,就看到寧璽把電話掛了。


    寧璽迅速起床,穿了個外套換上鞋就出了門,帶了個口罩,整個人都跟沒睡醒似的,淩晨兩點半的街道上沒什麽人,出租車都少。


    他把手機開了導航,想了一下,估計是這附近,跑了兩個路口打到一個出租,先往青羊區派出所去了。


    到了派出所門口看著沒什麽人,又想了一下最近的,往武侯區派出所走。


    果不其然,他還沒下車,就看著行騁他爸那輛黑色悍馬h2停在門口,旁邊兒還停了好幾輛車,幾個穿校服的高二男生進進出出,都站在門口,估計先動手的行騁給押裏邊兒了。


    寧璽一下車,任眉就瞅著他了,一捂臉,“哎喲”一聲。


    行騁完了。


    寧璽個兒不矮,又乖又酷,老遠走過來還挺紮眼。


    雖然他戴著口罩,但那眉眼,任眉都在行騁手機上看過了七八百遍,光一雙露在外邊兒的眼睛,一下就認出來了。


    寧璽這一雙眼生得亮晶晶的,眼皮兒窄薄,尾巴有些帶鉤,內眼角往裏開得深,一垂眼,都能看清楚睫毛上的水霧。


    冬夜晚上實在太冷了。


    寧璽穿得少,揣著兜跑過來,口罩一取,臉蛋通紅,對著任眉一點頭,其餘的男生圍了好幾個上來,連忙喊:“璽哥……”


    寧璽一點頭,冷靜道:“說吧,怎麽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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