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每個人都知曉的事你居然一竅不通,我狐大仙……狐小小都要瞧不起你,唾棄你了。”木頭神仙一尊,難怪不開竅。


    “你娶過幾隻母狐?”祿至冷不防的一問。


    白狐驀地一怔,頭往下垂,越垂越低,麵上還有可疑紅暈。


    “你沒娶過,是童……”被兩道惡狠狠的目光一瞪,他好笑在心,卻也沒再往下詢問。


    “去去去,去找你的小娘子商量,別來煩春心動的狐狸,這段時間我們的脾氣最暴躁,要娶老婆的人是你不是我,不要事實找我出主意。”狐小小惱羞成怒地推開他,身軀縮成白色的狐身,往窗口一跳便不知所蹤。


    少了白狐再身邊叨叨念念,祿至起身走向離他居處不遠的院落,隻見湯負心倚窗托腮,另一手捧著書看得正起勁,看到有趣之處時還會舒眉地會心一笑。


    驀地,她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粉腮倏地泛紅,一抹嬌羞由眼中浮現,含羞地低眉淺笑,緋麗了多姿嬌容。


    “你……來找我有事?”湯負心一放下書,一旁伺候的丫鬟立即收下,不須吩咐就送上兩杯碧螺春。


    不用多說,一杯是給小姐的,一杯是給未來姑爺的,上完茶後,幾個小丫頭臉紅紅的搗唇吃笑,為自家小姐高興。


    祿至衣擺一掀,翩然落坐,“是關於你我的婚事,我想來問問你該怎麽辦,此事我不清楚。”


    聞言,她握杯的纖指一顫,差點打翻茶水,“你當真要與我做夫妻,不是為了顧全我的顏麵才勉強為之?”


    他一笑,真如春風。“既然應允就絕非兒戲,你無須擔憂我口不對心,滿府姑爺、姑爺的喚,聽來也順耳。”


    “你是娶或是入贅?”說起自己的終生大事,她麵帶羞色,無法自在如常,心湖不生波。


    “無妨,我不介意。”他無父無母亦無家,更不在乎世俗目光,嫁或娶全是形式。


    湯負心一聽,美若白瓷的玉顏又是一紅。“那婚後……是否要同處一室……”見他怔然,她有些難為情的改口。“我是說,有的夫妻同床共枕,有的各有各的院落,不一定要同房,你如果不習慣房裏多個人,我可以另作安排。”


    說出這些話時,其實心在顫抖著,她也猶豫他是不是足以依靠的良人,他會不會如爹一般做出傷害妻子的事?兩人的相處是否能和諧,她的要求對他而言是否逾越了?


    這個夫婿是強求來的,她十分清楚,若非被逼急了,她也不會執意攀親,麵對他,她有愧在心,終究是無理的一方。


    說是情濃,倒也不見得,她對他的感覺很複雜,不是喜歡,不是傾慕,不是非他不可的愛戀,反而是一點點的害怕,一點點的驚懼,一點點的無所適從,一點點想要他看著她的渴望。


    一點點加一點點的累積,她已經分不清那是什麽,隻知道他若在身側,她的心會很安定,什麽都不怕,他是讓樹木安然挺立的山,屹立不倒,任何時候他都在,穩穩地遮擋動蕩不安的風雨。


    但是她沒法把他當成所愛之人,因為人的心隻有一顆,一旦交出去就沒了,她不想傷心。


    “你的意思呢?”祿至問,他尊重她的意見。


    他倆並未熟到知曉彼此在想什麽,如果是共同生活數百年的仙友,那就真的什麽都不必問了,光是一個眼神,一個微乎其微的小動作,便能知之意念,言語反而多餘。


    “你問我?”她一慌,神情有幾分不自在。


    湯負心不免有些惱,夫妻間的床第之事怎好問她這個待嫁的女兒家,那不是羞死人了,她再大膽也不敢提起閨房事。


    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他忍不住笑出聲,“在我麵前不用拘束,就以你原來的麵貌麵對我就好,或嬌憨、或潑辣,真實的你才是最可人的。”


    “我……我哪有潑辣,是那個舌頭長的亂造謠,我一向循規蹈矩、安分守禮、溫婉賢淑從不揚聲罵人,謹守女子的本分……”一聲噗哧突起,她羞惱地橫了躲在寫翠後頭的畫眉一眼。


    “你連做作都十分有趣。”明明是心眼下、錙銖必較的小女人,偏又故作大方、寬以待人,好似眼中無惡人,全是良善之流。


    “我做作?!”


    看著她生氣的小臉,他又笑了。“我算是修道之人,本無意婚姻,一人來去三川五嶽,以清風明月為伴,從未想過有所牽絆,不過既然與你有緣,也就停下來,看這份緣能走到何時。”


    “你不怪我?”她一直覺得抱歉,把他拖進這攤早已濁不見底的渾水裏,他可以不用理會她的死活的。


    笑著輕撫她柔滑的黑發,他似乎貪戀上這點親昵,“既是緣,何來見怪,夫妻是來還債的,你欠我,我欠你,欠來欠去成冤家,來世再相欠。”


    “我們有來世嗎?”忽然間,湯負心很怕死,兩年時間太短了,她起了貪念。


    原本淡然地看待生命,是因為覺得世間除了秋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但現在,她發現她還有好多事能做,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看出她眼底的希冀,他眸心低垂,輕握住恍若無骨的柔白小手,“死是生的開始,生是死的結束,人生來來去去,有苦也有樂,一世為道場,生生懷喜樂,死有何所懼。”


    他藉由佛家的說法開導她,解她心結,人的一生不是取決於生命的長短,而在於心的遼闊,以包納百川的心態看待生死,心自歡喜。


    她反握他的手,握得好緊好緊,緊得兩人都感受到意思痛楚,“可是我不想死,我想看知秋考上秀才,一路到當個狀元郎光耀門楣,我還想要有自己的孩子,看他們的小手小腳活潑的動著,輕輕地哄著抱著,教他們喊娘,牽著他們的手學走路,一粥一飯的喂……”說著,眼淚又悄悄滑落。


    她其實真的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而現在真的有機會實現,她不想放棄,不想什麽都沒來得及體會就又回去。


    祿至輕歎,拉著她往懷中一靠,“怎麽又淚眼汪汪了,你該明白,我隻能舒緩你的病痛,所以你此時才能麵色紅潤,全無病容,也不會心口發痛,徹夜難眠,但是你的壽命是老天定的,我改變不了。”


    這一刻,他想起壽仙,他想:若向阿壽借壽,她會不會給,而他開不開得了這個口?


    “以前多少大夫在背地裏斬釘截鐵地說我活不下來,可我都撐過來了,我不信我拚不過老天。”她忽地心生怨恨,不甘心活在數著死亡日期的無望中。


    他悲憐地輕擁她,“不怕、不怕,有我在。”


    “要是我不在了,黃泉路上你也會陪我一起走嗎?”如果黃泉路上有人做伴,她會笑著辭世。


    “這……”他語塞。


    神仙不會死,道行越高,活得越久,百歲、千歲是眨眼間,若不犯錯,他們壽與天齊,他無法對她坦白,他們將來要去的地方並不相同。


    不見他回答,湯負心忍著鼻酸,強撐起笑臉,“不說這個了,湯府的親眷並不多,就在府裏辦幾桌吧,把鋪子的管事和掌櫃請來熱鬧熱鬧,不用太多人,就自己人湊個興,你看好嗎?”


    “你是指婚禮?”


    “恩,這樣的安排還可以嗎?我怕有人來鬧場。”她羞赧地咬著唇,垂睫睞他。


    雖不明白為何會有人鬧場,但他沒多想,輕輕嗅聞她身上的淡雅香氣,“讓小小去看門,他知道該做什麽。”


    一提到狐小小,湯負心若有所思的盯著他,“他不是個十歲的孩子嗎?怎麽能一人打倒十幾名壯漢,教人不敢置信。”


    “人雖小但腦子靈活,隻要有心修煉……”


    “修煉?”她捉到語病,不解地偏過頭。


    驚覺失言,祿至輕咳兩聲,笑得不自然,“修煉武學,從小打下根基練功不懈怠日複一日不斷地持之以恒,年紀雖小卻有高強本領。”


    “所以是武功嗎?”不知為什麽,她就是覺得古怪。


    他回答不上來,“婚禮定在哪一天較適宜?請人看過日子沒?”


    話題突然被轉移,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卜卦算命的卜醫,這是你的本業,有必要再問別人嗎?”


    他麵上一熱,“卜卦算的是別人的命,算命不算自身。”


    “所以你算出我活不過十九,才一再勸我不要想太多,太過於執著壽長命短。”她直直地看著他,想看進他雙眼深處。


    “人太聰明麻煩多,偶爾傻一點才活得開心。”他又露出憐憫的眼神,撫著她花樣正好的芙頰。


    她一聽,眼眶濕潤地揪擰他衣衫,“沒有其他方法嗎?我沒看過冰裂的河川、沒吃過天下第一味的珍饈、不曾赤足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中奔跑,我想登高望遠,我想拜遍百廟,我……我隻想活下去,有那麽難嗎?”


    聽著她低啞地數著沒做過的事,他心中又湧起萬般不舍,“其實也不是全無辦法,如果向壽仙求壽……”


    “壽仙?”她驀地一怔,眼底漸漸亮起來。


    “不過阿壽不輕易借壽,她認為會擾亂輪回,造成人間秩序大亂……”他似乎說多了。


    “你認得壽仙?”湯負心雙眼明燦若星。


    “……婚期就定在五月初六,端午剛過,正陽充沛,擺手蟄伏。”他一語帶過,不再提及神仙事,凡人回避。


    【第五章】


    “丟人現眼,十幾個大男人居然奈何不了一個湯負心,這話要是傳了出去,看你們還要不要做人,平常一副多麽勇猛的樣子,沒想到個個都是不中用的軟腳蝦,三兩下就被擺平了……”


    看著陶一飛等人上門尋晦氣不成,反而被打成豬頭送回來,縣令莫登祥氣得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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