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壽想要什麽,我讓他畫給你.」


    「我不……」 驀地,她看見已經畫好,插在木樁上晾幹的幾個小糖人,心口微震.


    「這是?」


    「這是福、祿、壽、喜四神座前的小仙人,活潑可人又逗趣,買一個添福添壽吧!」見有客人詢問,畫糖老人連忙兜售。


    「不像.」一道道模糊影像閃過眼前,她不自覺脫口而出.


    「哪裏不像,老叟願聞其詳.」他照廟裏的畫像畫,神韻八九不離十,


    阿壽失神的喃喃自語,「福娃愛笑,臉蛋圓潤,喜妞調皮,眼神慧黔,祿至是哥兒,他……風姿過人…… 」


    一抹刺痛像尖錐刺向腦門,她軟了身子,麵色微白的扶著額,低吟出聲,


    「怎麽了,阿壽,頭又痛了?」察覺她的不適,陌千臾趨前一扶,兩指搭上她的脈門診斷.


    「嗯…… 」她無力地點頭,玉頰微涼.


    「是想起什麽了?」關心則亂,她剛才對四小仙的熟稔口吻被他輕易忽略掉.


    她搖著頭,


    「不記得了,好像有幾個人,可是我不認識…… 」


    隻覺心頭很酸,想看清他們長相,他們對她似乎很重要.


    這些話她沒說出口,不想他擔心,為她過於勞心.


    「不急,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想起自己是誰,我會一直陪著你.」他從白色瓷瓶中取出一粒藥丸,以水化開讓她服用,那是安神藥,使人心境平和.


    「千臾……」她動容,反手握了握他.


    聽她朱唇喊出他的名字,陌千臾心頭更加柔軟.


    一臉不耐煩的紅紅甩開點墨拉她的手,一蹦一跳地跑過來,拉住阿壽的綢裙.


    「你們有完沒完,還要不要逛下去,我累了,要休息.」人好多、好煩,人聲鼎沸吵得她頭快爆炸了.


    「累了嗎?瞧你額頭都出汗了.」陌千臾的溫潤嗓音是對著心儀佳人道,以袖口輕拭她額上香汗.


    「我餓了,快喂我,我要吃肉.」不甘心被冷落一旁的紅紅高聲一嚷,非要人家理她不可.


    陌千臾照樣忽視她,大掌不見使勁地輕輕一佛,紅紅扯裙的小手忽被拔開,小小的身子踉蹌退了好幾步,她又驚又怒地橫眸瞪人.


    要不是身後的點墨及時托住她,隻怕會跌個四腳朝天,成了翻不了身的笨龜.


    「對紅紅好一些,別老是欺負她,她還小,」以修為而言,是初破蛋的小雛.


    陌千臾深默半晌,突然冒出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話語,


    「她不該跟我搶你.」


    「你……你說這話羞不羞人呀!竟然跟個孩子爭寵.」她先是怔愕,繼而噗嗤一聲,


    「多笑笑,很美,我的魂兒都被你勾走了.」他低下頭,陶然望著美人的嫣然笑顏.


    阿壽臉皮薄,麵上一熱地推了推他.


    「找個地方歇會吧!真的餓了.」


    「好、好,阿壽的話我就聽,前頭有間酒樓,咱們去吃頓好的,」她一笑,他的心就化成一難水.


    愛倩的毒人人難逃,就差在中得深還是淺,很顯然的,陌千臾是毒入骨髓藥石罔治,他嘴角噙笑地握著柔若無骨的手,似水柔情隻給一人.


    「太過分了,他們怎麽可以自個兒走掉,萬一我走丟了,他們上哪找一個賠給我娘.」紅紅不滿地用力跺腳。


    「別再嘀嘀咕咕了,還不快點跟上去,真要跟丟,咱們什麽都沒得吃.」點墨機靈,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跑.


    俊雅公子與嫋嫋(niǎo)佳人在前頭喁喁(yong)私語,濃情密意,腿短的娃兒在後頭苦苦追趕著,形成有趣的街景,


    【第五章】


    桐縣城最繁華的地方在東街,商家林立,人潮洶湧.


    位在這條街上的吉樣酒樓,占地遼闊,分有一樓大堂和二樓雅座,每日進出的客人川流不息,是當地最負盛名的酒樓。


    不過,它最教人稱奇的不是菜色多、菜肴美味……雖然這也是它招攬客源的一絕,而是閑話多過牛毛,每個人都喜歡在此處高談闊論.


    所以若是想打聽些什麽,或是聽聽近日發生什麽事,來吉樣酒樓準沒錯.


    二樓靠窗而坐的男女和低頭猛吃的少年和女娃,則無意流於俗媚,他們耳不聞雜音,安靜進食,怡然自得地自成一方天地,


    「吃慢點,紅紅,沒跟你搶,小心噎著了,」阿壽勸了句.真有那麽餓嗎?


    竟把整盤菜倒進碗去.


    誰說沒人跟我搶,你是眼睛瞎了是不是?沒瞧一筷子粉皮肉絲從我麵前經過,落在你的碗裏,還有那碗嫩筍雞茸湯……蘇!快吃、快吃,絕對不能吃輸人.


    阿壽沒瞧見桌上的龍爭虎鬥,倒是看出紅紅心裏的不滿,紅紅不隻一次從她碗中夾走陌千臾夾給她的肉片,還得意又帶點輕蔑地揚起下額.


    她看了好笑卻不說破,由著紅紅孩子氣的行徑,她本就對葷食沒多大興趣,吃它隻是為了填飽肚皮,


    不過紅紅搶得再凶,她的碗裏也始終沒空過,醋溜魚片、雙菇燉雞、水晶肘子……色香味俱全的各種佳肴堆得碗尖.


    無奈地歎喟,她一臉求饒地望向喂上癮的男人,她的食量真的無法和豬媲美.


    「喝點白術菊花酒,補神定氣,治心虛寒,對你的腦傷也益處良多.」腦疾比其他疾病更棘手,不易療愈.


    陌千臾時時惦記她的失憶,她一日不想起來便一日難受,他看了心有不忍.


    雖然身體並無大礙,阿壽天生的複原能力加上他的醫術,玉肌水膚不留瑕疵,美若白玉,可他仍然無法安心 ,腦部的病變向采最難預測,他不賭那萬分之一。


    「我好了大半,頭也少疼了,你別老為我憂心,死不了的.」她的用意是想讓他寬心,結果反而說到他的恐懼.


    「什麽死不死,別胡說,晦氣,我怎麽可能讓你有事.」他突然記起救起她時的情景,竟有些害怕起來。


    當時她的臉和四肢呈焦黑色,渾身雷擊後的燒焦氣味,他診了好幾次都診不到脈象,幾乎已是死人一個.


    是他不死心一試再試,才診出微弱氣息,並以煉製不易的「回魂丹」混其鮮血喂入她口中,再用內力催化藥性才救下一命.


    如果他再慢上一盞茶工夫,恐怕佳人芳魂已逝.


    阿壽唇角微揚.


    「我知道你費了多少心力救我,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若是沒有你,我也不能安然坐在這裏.」


    陌千臾取巧的接話,「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救命之恩可是大過天. 」


    「我一直以為你是儒雅謙遜的君子.」施恩不望報,一切但求問心無愧.


    「我也曾經以為我是,直到遇見你.」他將雞肉去皮,放到她嘴邊,眼中溫笑透人心坎,徐徐而入.


    「……」 說不過他,她選擇沉默,勉為其難吞下入口即化的雞腿肉.


    樹無皮,必死無疑;人若無皮,天下無敵,她認輸.


    一張桌子四個人,除了樓下傳來的嘈雜聲,鴉雀無聲,


    也因為沒人開口說話,埋頭進食才聽清楚底下酒客的交談,其中幾人的閑聊令陌千臾手中的筷子一停,眉心徐徐攏起。


    「你們聽說了沒?名劍山莊的霍五死了.」


    「什麽?!幾時死的,他不是才四十出頭而已?」正值壯年、武藝超群,哪像短命之相.


    霍五死了?陌千臾心口咯瞪一下.


    「上個月十九,被人發現死在城外五裏坡.」


    上個月十九…… 不就是他救他的那一天?


    「怎麽死的?」


    「一劍穿心,連心都給刨了,捏爆丟在一旁,死狀甚慘.」手段真凶殘,殺人還不給全屍.


    「是江卻追殺吧!他到底惹上哪一路的凶神惡煞?下手這般狠毒.」人死恩怨了,何必虐屍.


    聲音忽地壓低,似怕被人聽到.


    「是三玄教.」


    「什、什麽,近年崛起於南域的三……三玄教?!」傳聞以人血獻祭,殘暴狠戾的邪教.


    「根據百曉生透露的消息,芝高人膽大的霍五居然潛入三玄教總壇,盜走他們鎮教之寶「蒼日].」存心找死嘛!難怪人家不放過他.


    百曉生,百家乒器譜編者兼萬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底下沒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什麽是「蒼日」?」是刀劍還是神物.


    「你連「蒼日」是什麽都不曉得,還怎麽在江湖上行走,那是一顆通體墨黑的圓珠,約雞卵大小,能驅邪避毒、延年益壽.」


    陌千臾不動聲色的以口就懷,飲了一口酒,指尖撫過腰間錦袋裏的圓物.


    「霍五一死,「蒼日」下落不明,三玄教派出十位聖女四下找尋,認為他死前最後見到的人有可能是擁珠人.」若是三玄教找上門,恐怕凶多吉少.


    最後見到的人? 陌千臾眼神驀地深沉,思忖著該如何避開這場災禍,保住在意的人.


    霍五身上的傷是他醫治的,所用的傷藥也是他獨家研製,而藥材大都采自落雁山,稍通醫理者一見用藥便知到何處尋人.


    醫名在外的他會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不過本著醫者仁心救人,沒想到竟招來天大的麻煩,


    「怎麽了,你臉色有些發青.」他麵色凝肅,似有憂思在心.


    「發青?」他失笑.


    頂多是苦惱不得安生,又要麵對無心摻和的江期,還不至於膽怯這點小事.


    「你印堂暗沉,麵有青色,近日必遇災劫,小心血光之災,」此事可大可小,馬虎不得.


    陌千臾取笑道:「莫非阿壽會看相不成?」


    沒往心上放,他聽聽便罷.


    抿起唇,她輕輕皺眉.


    「我曉得你們把這種事視為怪力亂神,但有些事寧可信其有,別太堅持己見.」


    「阿壽的關心我收到了,我會謹慎行事,絕不讓你擔憂.」該來的總是會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不是擔憂,而是忠告,我看得見…… 」周遭人的命格,壽命長短,她一目了然.


    「小心……」


    阿壽正想說出自己異於常人的能力,冷不防一道黑影朝麵部襲來,陌千臾及時拉開她,以長筷拍開傷人暗器。


    定神一瞧,掉落地上的是一隻繡花荷包,沉甸甸的,雖然不致命,可砸到人絕對是疼痛不堪。


    「誰準你靠近他,還不給本小姐離遠點,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沒有人可以對他癡心妄想!」


    聽到刁蠻至極的嬌斥聲,陌千臾忽感頭大的露出苦笑,為時己晚的想起,縣城內有個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他居然還自投羅網地踏上她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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