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你告訴娘,商府小子是怎麽傷你的心,逼得你連夫家都待不下去了,一紙和離書就走出商府大門?」這倔強的性子像誰呢?說走就走毫不遲疑。


    幾雙耳朵拉長著,想聽清楚妹妹是如何受欺淩,好把讓妹妹哭的混賬拉出來痛毆一頓,挫骨揚灰。


    安家是米商,幾個孩子也是扛米袋長大的,個個手臂粗壯、虎背熊腰,五名嫡子加兩名不受寵的庶子一字排開,那陣容著實嚇人,教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這次來的是和安玉兒同母所出的五位兄長,以及三名她尚未出嫁前和她交好的嫂嫂,其他嫂嫂,包含小妾在內的庶嫂則在家裏帶小孩,料理家務,不克前來。


    「娘,你別哭了,我不是開開心心地在你麵前,緣分到了盡頭總要分的,沒有誰對誰錯,我隻是勇敢的走出來,不讓彼此走到最後變怨偶,夫妻做不成反成仇人。」哭得她都心酸了,忍不住想跟著落淚。


    「你呀!笑得真難看,在娘麵前何必強顏歡笑,娘曉得你心裏苦,遇到那麽一個殺千刀的,你怎麽好得起來。」要不是婆婆堅持,她哪舍得把十三歲的女兒嫁人,信守承諾卻誤了她。


    她在強顏歡笑?安夫人……不,是娘真護短。


    「娘,是誰隻會你們我離開商府一事?我原本不想讓家裏人擔心的。」


    誰是報馬仔,拖出來鞭屍。


    「你還敢說,娘非常生氣,自個兒女兒受了欺負卻不回娘家訴苦,反而住在外頭,你是要讓娘揪心得連飯也吃不下啊?若非蘇管事到家裏報信,說商府貪了你的嫁妝,我們哪曉得你出了這麽大的事。」安夫人很是不舍,握著女兒的手撫了又撫。


    「原來是蘇管事呀!」叫他去討回賣糧的銀兩,卻跑去安府,看來是商府那邊讓他碰了釘子,這人腦子倒是靈活得很,機靈地上她娘家去,由安家人出麵討錢。


    「有什麽委屈就回家來,還缺你一口飯吃嗎?一個女孩子家搬到這地處偏僻的莊子,教娘怎麽放心。」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若有什麽事發生,等人趕來都來不及了。


    幾個哥哥點頭如搗蒜,同樣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住。


    「娘,家裏人多,哥哥嫂嫂們都很忙,侄子侄女也都大了,需要自己的房間,奶奶給我的莊子夠大,我住得也舒服,何必回去跟他們擠呢!」


    她聽完,一邊拭淚一邊歎氣。


    「以前總說你不懂事,孩子氣重,怕你做不好人家媳婦,這會兒娘見你懂事了,會做人,這心口反而疼得很,寧可你嬌氣些,偎在娘懷中撒嬌。」


    「你搬回來吧!讓大妞而妞挪挪房,娘讓你哥哥們在左邊暖閣再蓋座院落,三、五個月就能住人了。」女兒是她十月懷胎生的,她自己養。


    「好,我去買材料」安大郎一口應允。


    「我去訂屋瓦和磚石。」安二郎攬下活兒。


    「工人方麵由我負責,一定是最好的師傅。」安三郎想著該找誰來蓋房子。


    「我來扛沙、搬磚,出力的事哪少得了我一份。」安四郎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手臂。


    怕被落下的安五郎趕緊出聲。


    「妹妹的床我來選,紫檀嵌螺鈿月洞雕花大床,讓你睡得又香又暖。」


    眼見安家的兒郎真要張羅妹妹的香閨,安璽玉連忙喚住他們。


    「哥哥們別費心了,妹妹在莊子裏住習慣了,你們若有空就幫妹妹修修屋頂吧!我還想種幾棵果樹在邊上,來年好解解饞。」


    雖然安家男性對妹子不與他們回去頗為失望,不過妹妹的一句話,又讓幾個大男人興致勃勃地圍在一塊,討論著該種什麽果樹、多大的苗栽、幾時栽下,除草、施肥誰來做。


    「你這孩子呀!就是不聽話,娘會害你不成,一家人住在一塊才能互相照料,又不是外人,如此生分,讓娘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才好。」為娘的疼女兒,哪來的一大堆理由。


    安璽玉笑了笑。


    「娘疼女兒,女兒也疼娘呀!都年紀不小了還讓娘操心,女兒真是不孝。」


    「你……」唉!還是女兒窩心,五個媳婦還不及她貼心。


    「咳!月卿呐,別把客人給忘了。」許久不吭聲的安老爺發出輕咳聲,以眼神指指被兒子們擠到角落的白衣男子。


    「咦,哪來的俊小子,快過來讓我瞧瞧,長得可真好看。」人模人樣、笑起來還挺迷人。


    巫青墨神態自若地走了過去,眉眼帶笑,「晚輩巫青墨拜見兩位老人家,各位安家少爺,有禮了。」


    安老爺不說話,隻是微微一點頭,幾根大柱子杵著,一臉凶狠地瞪著皮相甚佳可來路不明的小子,摩拳擦掌地等著不揍他的好理由。


    「打哪來的呀?怎會在我家玉兒的莊子,家裏是做什麽的,有沒有幾畝田養家活口,你認為女子再嫁能不能尋到好人家……」安夫人以看女婿的心態連連發問,還越看越中意。


    「我……」


    沒等他開口,安璽玉心急地插話。


    「隔壁鄰居,他是大夫。」


    「喔!大夫呀!不錯不錯,應該養得起妻子,我們沒什麽門戶之見,隻要會疼老婆……」別像她丈夫女人一個一個娶進門,把和樂的家搞得烏煙瘴氣。


    「娘,你累了吧!我吩咐牛大娘煮桌好菜,我們一家人好好吃一頓,前些日子我買了一壇「桃花釀」,清甜爽口不嗆鼻,喝多了不醉人,誰都不許少喝。」再讓她說下去,明天花轎就上門了。


    「不急,不急,我們在來的路上吃了桂花糖蒸栗粉糕,還不餓,你在一旁待著,娘先和這俊小子聊聊。」瞧女兒急的,一副遮遮掩掩的樣子,小女人的心思哪瞞得過她這個過來人。


    「可是我餓了。」安璽玉裝出撒嬌的模樣,小嘴兒噘著討喜。


    安夫人隻看了她一眼,隨即擺擺手。


    「大郎,拿盒你妹妹愛吃的菱粉糕給她,先止止饑。」


    「是的,娘。」安大郎從朱漆的梨花木橫櫃取出一隻食盒,蒸得香甜的糕餅隻比銅錢大一點,一排七個,一共有兩排十四個。


    「妹妹快吃,別餓著了。」


    喝!這差別也太大了,一下子是天,一下子是泥,才一會兒功夫,她由眾人嗬寵的小女兒,變成哎娘親眼的小可憐。安璽玉恨恨地以吃泄憤,兩顆黑琉璃般的眼珠死命盯著風情難掩的俊雅男子,流光璀燦的鳳眸警告他「謹言慎行」。


    「巫大夫想必關照我們玉兒甚多,不曉得你的妻室可有一同前來,哪天大夥兒聚聚,閑話家常。」安夫人套話技巧高明。


    「晚輩尚未娶妻,正待有緣人。」他別有用意地瞟了一眼安家人的心頭寶,彎唇一笑。


    安夫人眼睛可尖了,會意地接口,「你看我女兒如何?她是不是你的有緣人?」


    令嬡她……


    「娘,巫大夫家中還有病人,我們就別耽誤他了,你們坐著喝茶,我送客。」


    安璽玉沒想過男女授受不親,有時現代作風仍改不掉,當著親人的麵拉起巫青墨的手,好不慌忙地將人往外拉,絲毫沒注意到這樣做等於欲蓋彌彰。


    在北虞國,未成親的男女不能有任何肢體的碰觸,更遑論是手拉手,她習以為常的牽手反而突顯了兩人之間的不尋常,看在安家人的眼中有的憂有的喜。


    憂的是父兄,喜的是親娘,但他們此刻想著的倒是一樣:兩人是一對的嗎?是情投意合的小倆口嗎?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又來了……一堆人……往咱們這來……夫人快點,別落下,他們來勢洶洶,好像要殺人似的,一臉橫肉……」


    安璽玉沒半點動靜。怎麽又來了,牛家小妹的性子該磨一磨了,一點小事就當成天塌的大事,大呼小叫,擾得人不得安寧,很想拿塊布堵住她的嘴。


    為什麽不學學桃紅的鎮靜和穩若泰山?瞧她多沉著呀!外頭喳呼了老半天仍不改其色,處之泰然地剝著瓜子殼,讓發懶的主子一把捉著吃。


    事實上桃紅的鎮定是被逼出來的。上一回胭脂那賤蹄子騙取安璽玉和巫青墨的信任,兩邊期滿地想滿足私心,當時她就想狠狠地對胭脂踹上兩腳,幫夫人出氣,不過被人搶先了一步。


    而後風雅如天人的巫大夫居然當眾做出令人發指的行徑,居然輕薄了夫人,她驚呆了,整個人像木頭人僵住,沒能及時阻止他的惡行,等回過神來人已經走了,她才懊惱未盡保護之責。


    經過那件事後,她真的磨出耐性了,再也沒有事能讓她驚到方寸大亂,跟在夫人身邊伺候,每天都有教人瞠目結舌的事發生,不學會處變不驚遲早會先嚇死。


    不過說句實在話,由現代穿到北虞國的安璽玉生活越來越安逸了,仆傭成群的半退休生活,讓她幾乎忘了前些年為生計奔波的上班族日子,彷佛那是遙遠到令人遺忘的夢,現在才是她的真實人生。


    偶爾她會想起真正的家人以及無話不說的姊妹淘們,但是人一怠惰就會懶得去想,安家的爹娘和兄長們給了她家的感覺,從他們身上她感受無私的關懷。


    如今的安璽玉已然是安玉兒,與夫家和離的下堂婦,洗花塢的玉夫人。


    「莽莽撞撞的,牛家小妹你該改個名叫跳跳,牛跳跳,瞧你一慌起來就亂蹦亂跳的,讓人看了也跟著心慌慌。」難不成她安家的娘又率領一群壯丁來幫她修屋子了?


    「不是我莽撞啦!夫人,真的來很多人,又是四匹馬拉的馬車,又是大櫃子、小箱子地抬,看得我眼睛都花了,趕緊來跟夫人報訊。」她眨巴眨巴的眼兒亮著,裏頭有興奮,也有一絲擔憂。


    「大概是我娘家的人吧!田裏的稻子都抽穗了,趁著天氣好修幾座糧倉,過幾個月就能派上用場了。」她悠哉悠哉地搖著小團扇,神色慵懶。


    雖說大事沒幾樁,小事倒是不少,安璽玉一一拜訪租她土地的佃農,談好了四六分,比之前多一成糧食,農夫種田很辛苦,所以她不貪那一份錢糧,讓為她工作的人也能過個好年。


    可是她也換了個方式利用土地,原本二百畝旱田收成不佳,她沒什麽利潤可言,於是和娘家商量買來旱種的種子,譬如高粱、玉米、小麥之類的耐旱植物,到了大雪覆蓋的冬天可就值錢了。


    高粱能釀酒,玉米曬幹了能久存,磨成玉米粉亦是食物之一,而小麥是麵粉的主要來源,麥稈碾碎了鋪在雪地上可防滑,既能保持地麵的溫度又能當田裏的肥料,一舉數得。


    原本她還想種土豆和地瓜,可是這兩樣食材是外來種,北虞國並無種苗,隻好放棄。


    比較不省心的是隔壁的妖孽,他比以往跑得更勤了,一大清早就見他「散步」到她家門口,等著陪她到附近走走看看,活絡活絡筋骨,不到傍晚時分又來蹭飯,說他宅子裏全是不辨五穀的臭漢子,廚藝糟得足以嚇退賊子,她家的米飯香,能養他可憐的胃。


    可怕的是,她的前夫居然也來過幾回,好在她溜得快沒碰上,不然又是一件煩心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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