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誰都沒想到,居然還有一處地方沒被找到。


    江家家主這麽說,一群天師也焦急不已。整個蘇城這麽大, 荷花池又那麽多,真要找的話要到哪裏去找?到底什麽時候能找到?


    天師們急匆匆地找了一個小時, 翻了五十多片荷花池,依舊沒找到一點線索。


    葉鏡之得知此事, 卻轉首看向奚嘉:“嘉嘉,你是不是曾經說過,哪裏好像也有一座荷花池?”


    奚嘉一愣:“我有說過?”


    葉鏡之頷首:“是, 你說過蘇城有座山上也有一片荷花池, 我記不清那座山的名字了。”


    奚嘉一拍大腿:“對,天平山!天平山上也有一片荷花池。”


    淩晨時分,眾人聚集到天平山。天平山是蘇城最有名的山之一, 每年秋天都會迎來大量的遊客, 到天平山觀看漫山遍野的紅楓。


    奚嘉還是小時候來天平山玩過, 早就忘了那座荷花池具體在什麽地方。大家抵達天平山後,找了一會兒,才在半山腰找到了一片黑漆漆的荷花池。


    秋風蕭瑟,寂靜的荷花池被黑暗籠罩,湖麵上鋪了一層枯萎的荷葉。葉鏡之一腳踏地,整個荷花池便被掀開,淤泥飛起,露出裏麵黑洞洞的二十七具屍體和一座熟悉的陰氣大陣。


    燭楓真人:“竟然真的是這裏!”


    天師們如法炮製地解開了天平山的這座大陣。


    桃花島、滄浪亭、天平山。


    一共三處,每處地方各有九個陰氣陣眼。壓在大陣中心的荷花是第一道陣眼, 其餘從八卦四象的八個方位,聚集八個陣眼。三九二七, 三座大陣,總共二十七個陣眼,沉在每座荷花池池底的屍體也都是二十七具。


    江家家主將二十七個陰氣陣眼收入法寶中,他高高舉起一座黑色的七層寶塔,一掌將寶塔拍到了空中。刹那間,狂風四起,二十七個陣眼被吸卷到踏中。江流迅速地掐弄手訣,默念咒語,下一刻,一道耀眼的金光從寶塔中射出。


    這道金光隻有玄學界的天師們可以看到,它從天平山起步,轟然連接到滄浪亭,再連接到最東方的桃花島。


    三個地點,恰恰好連成一條線。


    江流神色凝重:“桃花島是水,天平山是山,滄浪亭是人聲鼎沸之地。山水相合,人氣為中,五行陰陽全部都被這三座陣法統一到了一起……但是不該啊,居然用人氣放在中間。山水之氣皆是四大皆空的清虛之氣,人氣汙濁,怎麽會被這兩者加在中間。”


    奚嘉在一旁隱隱約約聽懂大半,葉鏡之悄悄拉著他的手,又耐心地解釋了一下。


    燭楓道人說道:“江道友對這陣法比貧道要在行,難道說這三座陣法還有古怪?我等已經破壞了這三座陣法,難道蘇城還有問題?”


    江流轉首看向其他天師:“這件事並沒有這麽簡單。首先老夫並未弄清楚,這三座陣法是為何而布下,布陣者有什麽企圖。其次這三座陣法老夫可布不了,因為山水之氣和人之濁氣,不可能融為一體,必然有其他手段。”


    所有天師又開始討論起來,大家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葉鏡之看到奚嘉有些困了,低聲問道:“嘉嘉,要不要回去睡覺?”


    現在是淩晨兩點,天師們不用睡覺,嘉哥可要睡。然而今天晚上奚嘉看到了這麽多屍體,又聽說了這麽一個古怪的陣法,好奇心早已被勾起來了,哪裏還睡得著。他搖搖頭:“沒,我不困。鏡之,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葉鏡之道:“燭楓前輩他們正在卜筮天機,江前輩他們則是在破陣。這座陣法十分古怪,刁鑽強橫,橫跨整個蘇城,非頂尖天師是布不出來的。”


    奚嘉點點頭,給不出什麽好的建議。葉鏡之怕他無聊,反正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便帶著奚嘉在天平山逛了起來。兩人逛到早上,恰好可以坐在山頭看個日出,回到荷花池時,天使們還撓著頭發,誰都給不出一個好的建議。


    嘉哥還是比較好心的,想了半晌,給子嬰發去一個消息:【子嬰,你之前說回到始皇陵後,或許可以再親眼看看長生殿,然後對比一下蘇城和長生殿的異同。你現在回去看了長生殿,有什麽感覺嗎?】


    五分鍾後,子嬰回複道:【長生殿乃國師所造,就連父皇也隻是實力強悍,可以一掌劈死國師,在五行八卦、陰陽異術方麵卻遠不及國師。我始終看不懂長生殿,所以一直沒和你聯係。但硬是要說的話,奚嘉,我覺得可能和陰氣沒有關係。】


    奚嘉詫異道:【和陰氣沒有關係?】


    蘇城的三座大陣全部都是匯聚陰氣的陣法,現在子嬰居然說和陰氣沒有關係?


    【是。國師為父皇建造長生殿,是想讓父皇在長生殿中轉世重生。所有的陰氣、陣法、風水,都是為長生而運作。雖然父皇現在似乎並沒有長生,其中原因我並不知曉,但國師的本意不是讓父皇成為如今陰氣濃鬱的鬼魂,而是真正的為人長生。】


    為人長生……


    奚嘉仔細地念著這四個字。他的耳邊傳來天師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葉鏡之擔心山上早晨涼,從乾坤包裏取出一件風衣,劈在了奚嘉身上。他垂眸正好看到子嬰發過來的最後一段消息,微微蹙眉:“世上並無長生。”


    奚嘉抬頭看他:“沒有長生?”


    葉鏡之點點頭:“長生一事,在玄學界也分為兩派。蛐闈氨材且慌傻奶焓堅信人是可以長生的,至少天師的壽命比普通人要多出不少,體質奇特的人比天師的壽命還要長。三百多年前,華夏有位天師活了二百五十六歲。他本身法力高深,且擁有陽氣極深的體質,又是神農穀的天師,擅長醫藥。《素問》有雲,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


    奚嘉目瞪狗呆,隻注意到了一件事:“二百五十六歲?!”


    葉鏡之沒明白奚嘉為什麽這麽驚訝:“是,二百五十六歲。”


    奚嘉:“……”這特麽一點都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不過奚嘉轉念一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那你不是支持長生的那一派?”


    葉鏡之老老實實地回答:“無相山的天師都不相信有長生。哪怕是活了兩百多歲,最後依舊死了,並非長生。這世上不可能有長生,秦始皇陵已然是個例外,或許可以進入那座陵墓的鬼魂已經能算成是長生。畢竟除了秦始皇和秦三世,玄學界有記載的野鬼也隻有一千二百歲。僵屍旱魃並不算,它們並非活著,它們早已失去了身為人的意識。哪怕是有能夠度過淩霄問心的理由,活到一千二百歲也是極限了。而為人長生,絕不可能。”


    沒想到在玄學界居然也有派係鬥爭,奚嘉仔細想了想,雖說他心裏也很想長生,畢竟誰不想再活五百年。但如果五百年後他長生了,認識的人一個個死去,這種長生或許還真的不如死亡。


    子嬰還好,秦始皇陵可以躲避淩霄問心,可以安安穩穩地存在,他還有他的父皇。


    但奚嘉就不一樣了。孤獨地活著,不如痛快地死去。


    兩人聊著聊著就聊岔開了,說了半天話,奚嘉這才想起來:“旱魃那種不算是活著的話,除了秦始皇陵這個天然的屏蔽(淩霄)器,鏡之,還有什麽方法能活得久一點?”比如什麽千年人參、萬年雪蓮這種,吃下去可以增長幾十年壽命的?


    葉鏡之認真回答:“樂觀積極,放鬆心態。”


    奚嘉:“……”


    似乎是怕奚嘉不相信,他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心態好,確實會更加長壽。”


    奚嘉:“……”你嘉哥就真的要信了!


    明白了長壽不能走捷徑,奚嘉對長生這個話題就徹底沒了興趣。但葉鏡之看他一副蔫蔫的樣子,以為他還在想這件事,便說道:“真正的長生從未有過,但偽長生卻可以實現。成為僵屍旱魃,也是某種意義上的長生。秦始皇和秦三世的長生更像真正的長生,最後還有一種。”


    奚嘉很沒興趣地問道:“什麽方法?”


    葉鏡之聲音平靜:“成為蠱王。萬蠱之王,可操控千萬蠱蟲。蠱母是真正可以長生的,隻要子蠱沒有全部死亡,蠱母就可以從子蠱身上汲取生命力,永永遠遠地活下去。雖說這世上沒聽說過誰可以成為蠱王,但無相山的藏書閣裏有過記載,似乎在四百年前,無相山的祖師親手斬殺了一隻萬毒蠱母,將其作為材料,煉製了無相青黎。”


    聽到主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無相青黎歡快地從乾坤包裏跳出來,看到奚嘉,它立刻蹭上去。


    嘉哥下意識地一把將這青銅骰子拍開。


    無相青黎:“……”為什麽拍我!!!


    奚嘉輕輕咳嗽了兩聲,將無相青黎放在掌心,輕輕撫摸:“沒事,哪怕你的原型是隻蟲子,我……咳,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無相青黎:“……”


    葉鏡之立即解釋道:“這隻是個傳說,無相山的弟子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編纂出來的故事。不過我曾經聽師父說過,祖師爺好像以前是個打鐵的,無相青黎似乎真的是他自己打出來的……”


    奚嘉嘴角一抽:“打鐵的和斬殺蠱母,這是一回事嗎!”


    葉鏡之呆住:“為什麽不是一回事?”


    奚嘉:“……”尋常打鐵的有誰能斬殺蠱母麽?你說說,有誰能!!!


    嘉哥對無相山的祖師爺無力吐槽,對易淩子也深感痛心。


    你自己知道你家徒弟有多麽單純,你就這麽隨便告訴他自家祖師爺是個普通打鐵的,這要是有人問葉大師:“哦,葉道友呀,師承何派,貴派祖上因何起家呀?”


    葉大師乖巧回答:“無相山,打鐵的。”


    這一說出去,逼格都沒了啊!虧無相山聽上去還是個很牛逼的門派,自己住在鬧市老住宅樓就算了,不怕葉大師出去敗壞了無相山神秘莫測的人設?!


    在地府排隊等著投胎的易淩子:“……”十九年前貧道哪裏知道我家徒兒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奚嘉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這件事……你有和其他人說過嗎,鏡之?”


    葉鏡之搖搖頭:“沒有。”


    奚嘉鬆了口氣。至少“鬼知道”營造出來的高逼格門派無相山,還沒有人設崩壞。整個玄學界都這麽不靠譜了,他至少得幫著自家男人營造出一個靠譜形象,不和那群天師同流合汙。


    想到這,奚嘉又想起了玄學界另一個靠譜的人:“對了,我記得三天前蛐闈氨埠歪山前輩好像去滇省找陽澤了?他們有找到陽澤嗎?”


    葉鏡之道:“這件事不是我負責的。”說著,葉鏡之找到燭楓道人,問道:“燭楓前輩,不知蛐闈氨材潛叩那榭鋈綰瘟耍磕閿辛係他們嗎?”


    燭楓道人想都沒想:“這件事和貧道沒有關係,是不醒那個家夥管的。”


    不醒大師正在旁邊給二十七具屍體超度,突然聽了這話,他立即道:“阿彌陀佛,蛐愕烙蚜僮哢笆嗆橢蚍愕烙閹禱暗模這件事怎麽又和貧僧有關係了?”


    燭楓道人眉毛一皺:“挖開三座荷花池後,貧道一直忙著卜筮,哪裏有時間通知蛐愕烙眩俊


    不醒大師正經道:“貧僧也忙著給這些施主超度,也沒有時間。”


    燭楓道人:“……”


    不醒大師:“……”


    葉鏡之道:“兩位前輩都沒有將蘇城發現的事告訴給蛐闈氨埠歪山前輩?”


    燭楓道人/不醒大師:“這件事和貧道/僧沒有關係!”


    在一旁看著的奚嘉:“……”無相山必須和你們劃清界限,必須!!!


    葉鏡之也覺得十分不妥,畢竟這都三天過去了,居然沒有一個人和蛐閼婢說起這件事。不過他沒有想太多,拿出手機就給蛐閼婢發去了一條微信消息。燭楓道人和不醒大師也自知理虧,各個給蛐閼婢發去消息。


    到了中午,三人都沒收到蛐閼婢的回複。葉鏡之打了個電話過去,電話剛剛撥打出去,一道機械聲便從音孔裏緩緩響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葉鏡之倏地愣住,他立刻給岐山道人打了個電話。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奚嘉在旁邊聽到了這句話,他錯愕地抬頭看向葉鏡之,葉鏡之也看他。


    兩人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豪邁的笑聲在山腰間響起:“哈哈哈哈,老夫解出來了吧,老夫解出來了吧!這要換做岐山那個老家夥,不給他個兩天時間,他絕對什麽也解不出來!這三座大陣之所以能結合在一起,使用的是一蠱二蟲之法。桃花島、天平山是蠱蟲,滄浪亭是蠱母。以山水之清氣給人之濁氣做陪襯,真正最重要的陣法不是桃花島和天平山,恰恰是那滄浪亭!八卦送陰氣,蟲蠱相合一,再以風水局做掩蓋。所以說,這陣法是將陰陽八卦、風水大局、蠱毒之法,全部結合在一起……咦,這世上竟還有人能布下如此厲害的大陣?”


    話音落下,燭楓道人和不醒大師臉色微變,好像想起了什麽不對勁的事。他們齊齊抬頭,看向對方,不用開口就明白了雙方的意思。他們再看向葉鏡之:“葉小友,他們可有給你回複?!”


    葉鏡之拿著手機,眸色漸漸沉了下去:“剛才我正好給蛐闈氨埠歪山前輩打了電話,他們的手機都關機了。”


    這句話一說,不僅僅是燭楓道人和不醒大師,其他天師也恍然間明白了那個不對的因素是什麽。


    江家家主剛才還沉浸在自己解開大陣的欣喜中,眨眼間,他臉上再無笑意:“怎麽可能!哪怕真的是三十年前,九遺君死之前來到蘇城布下了這個陣法,可他已經死了三十年。岐山那個老家夥暫且不說,蛐愕烙訓氖盜ξ業仍躉岵恢,別說這次他是和岐山一起去的滇省,哪怕是他一個人去了滇省,前山派也不可能有人能攔得住他。對,沒人可以攔住他們!”


    滇省,前山派。


    岐山道人被捆了扔到一邊,蛐閼婢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直到此時,陽澤依舊在輕輕地笑著,他就帶著這抹笑容,將放了蠱蟲的茶水遞給了兩位大師,看著他們喝了下去。


    然而江流有句話說的沒錯,就算蛐閼婢受了多重的傷,他閉著眼睛都能把陽澤給碾死。實力差距太大,就已經不是奇技淫巧可以抗衡的程度了。一力破十會,一百個陽澤也奈何不了蛐閼婢。這也是蛐閼婢從無畏懼的原因,隻要葉鏡之、不醒大師他們幾個人不聯起手來要殺了他,這世上還真沒誰對他有威脅。


    可是蛐閼婢萬萬沒想到,此時此刻,他動也不能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陽澤走到自己麵前,用法寶將自己捆住,和岐山道人扔在一起。


    岐山道人痛心疾首道:“陽澤小友,你這到底是要做什麽?你用的什麽法術,是如何將我們製服的。你莫不是和你師伯一樣走火入魔,誤入歧途了吧?回頭是岸啊!”


    “老夫從來不是他的師伯。”


    一道尖銳沙啞的聲音從前山派的正殿外響起,陽澤眸子微動,轉過身,行了一個禮。


    聽到這個聲音,岐山道人沒什麽反應,蛐閼婢卻是渾身僵住,一點點地轉過頭,看向那個出聲的人。


    那是一隻白頭發白胡子的老鬼,它淡然平靜地飄到了大殿中央,低頭自己的老朋友。良久,他咧開嘴,露出一個猙獰陰森的笑容,雙眸裏閃爍著瘋狂和激動。


    “陽澤一直是老夫的徒弟,從頭到尾,他的師父隻有一個人,那就是我九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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