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嘉以前曾經在“鬼知道”上看過一篇科普文章, 上麵詳細講述了厲鬼的一些基本信息。其中就有講過,厲鬼為什麽擁有遠超其他孤魂野鬼的強大實力。


    這種強大的實力,一共有三個原因。


    第一, 有怨而亡,便成厲鬼。怨氣越重的鬼魂, 剛死的時候,就比其他鬼魂擁有更加強大的陰氣。生前實力越強, 死時怨氣越重,厲鬼的實力就越強。就像是打地基,厲鬼與厲鬼之間也有差距, 很多厲鬼剛死, 實力就超過了死了多年的厲鬼,正是因為這些厲鬼的怨氣比其他厲鬼怨氣重。


    第二,年歲增長, 道行漸深。這點對於所有鬼怪邪祟都是一樣的, 修煉時間越長, 他們能攢出更多的陰氣,實力當然越強。比如子嬰,子嬰死的時候怨氣挺重,但他實力強主要是因為活了兩千年。


    第三,厲鬼吃人。厲鬼吃活人的魂魄,活人魂魄對厲鬼是大補。吃的越多,法力就越強。如果能吃一個像奚嘉這樣陰氣極重的人,簡直是脫胎換骨,平白增加個幾千年法力也不是沒有可能。


    奚嘉從小到大見過的鬼, 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大部分是孤魂野鬼, 整日在世間無所事事地遊蕩,過幾天很有可能就轉世投胎去了。但他也見過很多厲鬼。就拿之前老同學的那起家暴案來說,三百年道行的老鬼殺了人,就成了厲鬼,而且是法力高深的厲鬼。


    然而這麽多年,奚嘉從未見過這麽強大的厲鬼。


    濃鬱陰森的黑色陰氣從這隻女鬼的眼鼻唇喉,從它渾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無窮無盡地逸散出來。葉鏡之剛才一掌打在它身上,換做其他厲鬼,早就受重傷,這隻厲鬼卻全然無視,仿佛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陰氣被那一掌打得潰散,依舊用凶狠恐怖的目光盯著奚嘉一行人。


    寂靜空曠的群山間,響起一陣淒淒怨怨的哭聲。現在是淩晨四點,距離天亮不到一個小時,可是天色卻黑得好似深夜。陰冷的風從山穀中吹來,明明是五月,夜風冷得像凜冽寒冬,刺得人骨頭發疼。


    其陰氣之重,已經可以改變環境。哪怕是葉鏡之在麵對這種情景時,也不免正了神色。


    奚嘉警惕地看著女鬼。


    這隻厲鬼吃了至少九十人,死時恐怕也怨氣極重。


    此時此刻,女鬼用陰氣綁住了那群村民,一雙全白的瞳孔緊緊地盯著奚嘉,嘴裏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它的身體以幾乎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起來,背部朝地,四肢翻折過來,像一隻巨大的蜘蛛,手腳扭曲地撐在地麵上。折了90°的腦袋倒垂在肩膀上,由下至上地盯著奚嘉一行人。


    雙方隔了三米距離對視。


    下一刻,女鬼的嘴裏突然發出一陣如同指甲劃玻璃的難聽聲音,眾人立即不舒服地捂住耳朵。就在這短短的一刹那,女鬼抓住機會,四肢並用,快速地爬到了奚嘉的麵前。


    一張血淋淋的大嘴猛然張開,向奚嘉的頭咬去。


    這女鬼聰明得不像一隻鬼,刺耳的聲音讓奚嘉頭疼不已。突然看見一張恐怖的鬼臉湊到自己麵前,還張開那黑漆漆的嘴咬向自己,奚嘉心中一悸,一拳砸向女鬼的腦袋,卻慢了半拍。


    狠厲的拳頭將女鬼砸飛,奚嘉的胳膊上卻也被女鬼蹭去了一塊皮。


    和鬼怪交涉多年,嘉哥第一次受傷。葉鏡之見狀瞬間睜大眼,心疼地連話都說不出來,趕緊走過來給奚嘉敷藥。


    然而半分鍾後,這女鬼就喘過氣來,四肢用力、一躍而上,再衝向奚嘉。


    奚嘉早已習慣這些鬼怪對自己的輕視。葉鏡之和裴玉是捉鬼天師,修煉多年,身上都帶著一絲法力波動,真正強大的厲鬼都能辨別出來他才是三個人中“實力最弱”的凡人。但這次奚嘉卻低估了這隻女鬼的智商,他握緊拳頭準備迎戰,還沒揮拳出去,女鬼右腳一跺地,在奚嘉麵前硬生生轉了個彎,衝向一旁的裴玉。


    裴玉瞪直了眼,趕忙舉起桃木劍,與女鬼迎戰。


    葉鏡之的結界將女鬼和三人都困在裏麵,女鬼逃不出去,就一直追著裴玉打。


    奚嘉高聲道:“裴玉,這女鬼太聰明了,它已經發現你是我們三個人裏最弱的。你堅持一下,我們這就追它。”


    剛一照麵,裴玉的桃木劍就被女鬼一口咬斷。此刻他奮力逃跑,身後跟著蜘蛛一樣的女鬼,再後麵就是奚嘉和葉鏡之。聽了奚嘉的話,他痛哭流涕:“嘉哥,救我!救我!這女鬼怎麽比幾天前更恐怖了!!!”


    葉鏡之道:“因為它上了你師妹的身。”


    女鬼一張嘴咬下了裴玉的衣服,裴玉嚇得撒腿就跑,根本沒時間說話。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麵對這麽聰明的女鬼,奚嘉和葉鏡之對視一眼。突然,葉大師飛到了裴玉的麵前,迎麵向女鬼衝去。女鬼毫不猶豫地轉身再跑,奚嘉埋伏在它的身後,正好一把抓住了它的左手,將它整個高高舉起,再用力地砸向大地。


    砰!


    不像奚嘉以前揍過的那些厲鬼,各個沒有還手之力,女鬼被砸到地上的下一刻,就衝向奚嘉。奚嘉側身一讓,左手死死掐著女鬼的手臂,右手握拳,一擊勾拳砸中了它的肚子,砸得它陰氣大泄。但是女鬼身如蛆蟲,順著奚嘉抓著自己的那隻手就往他身上爬。


    一人一鬼在黑夜裏打了十個來回,無論奚嘉怎麽打它,它都好像不知疼痛,瘋狂地纏著奚嘉。


    葉鏡之快步向這邊飛來。


    奚嘉正掐著女鬼的脖子準備將它按到地上,女鬼一抬頭,看見葉鏡之即將到來。它嘶吼一聲,突然,猩紅的血色從它白色的眼珠裏泛起,瞬間染紅了整隻眼睛。


    葉鏡之驚道:“奚嘉!”


    奚嘉也自覺不妙,趕緊鬆開了掐著女鬼脖子的手,但一切已經晚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瞬間湧上,奚嘉低頭一看,女鬼早就不見蹤影,四周一片漆黑。


    又是鬼打牆。


    奚嘉上次遇到鬼打牆還是和裴玉一起,那時候他第二次見到了葉大師,三人超度了一個小男孩的鬼魂,讓吃人的惡鬼魂飛魄散。現如今,這片鬼打牆的幻境裏隻有他一個人。


    奚嘉冷靜地掃視四周,抬步向前走去。


    這隻女鬼的鬼打牆比那隻老鬼的鬼打牆厲害太多,奚嘉明顯感覺到有許多陰氣悄悄地向他襲來。如果是普通人進入了這種幻境,恐怕早就因為周圍陰氣太濃,死在其中。這些陰氣對奚嘉來說根本是補品,他無聲無息地將這些陰氣吸收進身體,仔細觀察四周。


    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忽然,他聽到一陣微弱的哭喊聲。


    奚嘉眸色一凜,趕緊向發聲處走去。他一路小心翼翼,握緊拳頭隨時迎戰,在看清楚情況後,卻嘴角一抽:“……”


    裴玉跪在地上哭天搶地,嘴裏不斷重複著:“師父,我不是故意的,別打了,別打了!師妹的死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師妹去那麽危險的地方,是我的錯!不,師父,你還是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嗚嗚嗚嗚嗚……”


    這特麽都是個什麽玩意兒!


    奚嘉立即上前,出聲提醒裴玉。但無論他怎麽說話,裴玉都好像沒聽見一樣。奚嘉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些陰氣從地下一點點地爬進了裴玉的身體裏。每當這些陰氣爬進一些,裴玉印堂上的黑色就更加濃鬱,他哭得就更大聲了。


    原來這些陰氣還能迷惑人的心智?


    奚嘉又喊了裴玉幾分鍾,裴神棍還是什麽都沒聽見,隻是不停自責,口口聲聲說是自己害死了師妹。


    看了一會兒,奚嘉隻得暫時離開。臨走前為了保險起見,他用繩子把裴神棍捆了起來,以免他因為陷入幻境太過自責,而產生自殘的念頭。


    又走了大概十分鍾,奚嘉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把從身後拉住。奚嘉下意識地就一拳頭砸了過去,被對方避開。他抬起頭,錯愕道:“葉大師?”


    葉鏡之重重鬆了口氣,道:“總算找到你了。這隻女鬼的鬼打牆幻境十分厲害,甚至能迷惑天師的心智。它實力很強,我先帶你出去。”說著,葉鏡之牽起奚嘉的手,帶著他往前走。


    奚嘉問道:“葉大師,你剛才有看到裴玉嗎?他似乎被幻境困住了,以為他師妹已經死了。”


    葉鏡之搖首:“我沒有看見他。等將你送出去後,我再去找他。”


    奚嘉微微垂眸,看向葉鏡之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再抬眸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背影。下一秒,他一拳抬起,狠狠地砸向這個“葉鏡之”,對方瞬間鬆開他的手,往前飛去。


    “葉鏡之”轉過身,嘴角一點點地裂開。仿佛有一把刀從它的嘴角一直劃到耳朵,鮮紅色的血液慢慢流淌下來,它對著奚嘉咯咯一笑,聲音尖銳:“為什麽猜到我不是他呢?”


    奚嘉目光冰冷:“剛才跟你一起的時候,我依舊覺得十分緊張,不敢放鬆。”


    “葉鏡之”的腦袋折了90°,依舊看著奚嘉:“所以呢?”


    奚嘉淡淡道:“如果是和真的葉大師在一起,我不會還這麽提心吊膽。我相信他,隻要和他在一起,就不可能出事,因為……”聲音頓住,奚嘉認真地念出了這個名字:“因為他是葉鏡之。”


    奚嘉也不知道在鬼打牆的時候念葉大師的名字,對方會不會聽到,他隻能姑且一試。


    女鬼根本沒理會奚嘉的話,它嘶叫一聲,“葉鏡之”這張皮驟然崩碎,露出裏麵屬於裴玉師妹的那具身體來。


    奚嘉右手握拳,隨時準備揍鬼,但女鬼卻沒有攻上來。


    它正要衝向奚嘉,突然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刺穿了身體,奚嘉眼睜睜地看著無數陰氣從它的肚子裏傾瀉出來。隨著陰氣的流逝,女鬼的眼睛慢慢多了幾分理智,它淒慘地笑了一聲:“為什麽……我要……我要殺了那群畜生……我要殺了那群畜生!!!”


    話音落下,女鬼猛然抬頭看向奚嘉。奚嘉腦中一嗡,再睜眼時,看到的卻是另一個場景。


    與此同時,鬼打牆幻境的某個角落,葉鏡之翻掌取回無相青黎,他身前這個女鬼分|身已經被打得身形消散。葉鏡之正抬步要去尋找奚嘉,眼前突然景象大變,他停住腳步,冷靜地看著這個繁華熱鬧的火車站。


    奚嘉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裏,周圍的人誰都看不見他,甚至一個個穿過了他的身體。他並未慌張,隻當這是另外一個幻境。他四處查看了一番,很快發現這是他和葉大師之前去過的那座火車站。


    擁擠的人流和奚嘉印象裏沒有任何差別,一輛老舊的火車從遠處開來,下了一撥人。


    這輛火車在這裏停靠的時間似乎久了點,奚嘉鎮定地在一旁看著,認真觀察身邊每一個人,因為這裏麵誰都可能是那隻厲鬼。然而片刻後,他身後傳來一聲哀嚎聲,奚嘉轉首一看,還沒看清楚情況,隻見一個清瘦的人影快步走上前去。


    “沒事吧,爺爺。”


    “沒……沒事,就是腿好像有點扭著了。”


    “我扶您站起來,您不用急。”


    “謝……謝謝姑娘,你這小姑娘真好……”


    “不用謝,我扶您去那邊坐坐吧?”


    奚嘉側身,給這兩人讓開路。他目送這個小姑娘扶著一個白頭發老頭走向火車站的休息室,忽然心中一動,在他們的身影快要消失時,抬步跟了上去。


    拐賣來得太過突然。


    剛剛還虛弱無力的老爺爺忽然推開了小姑娘,兩個粗俗的漢子從旁邊一擁而上,將小姑娘塞進了破舊不堪的麵包車。車子一路往山裏開,一老兩少將這個姑娘賣了五千塊,開了麵包車喜滋滋地離開。


    奚嘉看著這個熟悉的村子,立刻就明白了這個幻境到底是怎麽回事。


    其實奚嘉早就猜到,這個女鬼可能是被拐賣進山村,最後不知怎麽死了,然後成了厲鬼。


    看到袁家村那十四個被活埋在棺材裏的年輕女孩,一切就清楚了。如果那些女孩是這個村子裏的人,誰會把自家閨女活活埋死?這些姑娘肯定不是袁家村的人,隻能是從外麵買回來的。


    那十四個女孩是袁家村買回來的媳婦,女鬼則是被賣到了李家村。她的丈夫有四個人,是一家兄弟。在這種窮困的山村,五千塊錢根本是天價,一個家庭一輩子隻能湊出買一個女人的錢,所以這個女孩就成了四個兄弟共同的老婆。


    剛醒來時,女孩不敢置信地想要逃跑,她的丈夫們起初還心疼她,覺得她細皮嫩肉的舍不得打。後來女孩鬧了好幾天,四個兄弟再也不慣了,當天晚上就鎖了房門,四個人把她輪了。


    肮髒汙臭的房子裏,長相清秀的姑娘渾身赤|裸,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眼淚卻從眼角不受控製地流下,她沒有哭出聲,隻是呆呆地看著這個又黑又髒的屋頂,已經哭不出聲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被四個兄弟輪番強|奸,不聽話就打。這個姑娘實在太不聽話了,她從沒放棄過想要逃跑的念頭,終於有一次她好不容易逃出了村子,沒過多久,李家村的人全部追了上來,一整個村子的人同仇敵愾把她抓了回去,那次四兄弟打斷了她的兩條腿。


    這種日子過了整整三年。


    奚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看下去的,很多時候他都不忍心去看,逃到屋外,可是裏麵的聲音仍會傳入他的耳中。一開始這個姑娘還會努力反抗,會哭會鬧,後來被強|奸的時候她已經默默承受了,任憑這四個兄弟糟蹋自己的身體。


    “如果是這樣的人,死的時候,肯定是怨氣衝天,也難怪會變成那樣的厲鬼……”奚嘉輕聲呢喃著。


    “隻是這樣嗎?”一道沙啞的女聲從奚嘉的身邊響起。


    他下意識地一拳打過去,看清楚來人時,猛地收回手。


    隻見那個渾身青紫、衣不蔽體的小姑娘,半個小時前還被自己的第二個丈夫強|暴,現在就裹了衣服,走出屋子,坐在他的身邊。


    三年過去,她已經不是曾經的白淨清秀,臉上一片黃一片黑,眼睛也沒有神,像一汪靜靜的死水。她轉首看著奚嘉,表情麻木地抱住了自己的腿,說道:“不用看我,你們不讓我殺了那群畜生,所以我現在告訴你們為什麽我要殺了他們。他們對我怎麽樣,我都能接受,我恨他們,恨得每時每刻都想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但是三年了,我數著日子過來,我三年前沒有殺了他們,三年後也隻想逃跑,沒想直接動手殺人。”


    奚嘉錯愕地看著這隻女鬼,他還沒來得及多問,四兄弟中的老三回來了。他穿過奚嘉的身體,把女孩一腳踹到地上,直接撕開衣服,就開始幹。女孩沒有喊一聲,但是斜了眼睛看向奚嘉,一聲聲地說著:“差不多就是今天了,你應該很快就會看見了……”


    奚嘉道:“我會看見什麽?”


    女孩笑了笑,這是她三年來第一次笑,卻比哭還要難看。她沒回答奚嘉的問題,而是看著房梁,仿佛魔症一樣地呢喃著:“你快看到了,他們要來了……你很快就要看到了……”


    女孩說話的時候,在她身上動作的粗漢好像什麽都沒聽見,也看不見奚嘉就坐在旁邊。


    沒有給奚嘉多長時間去思考,幾分鍾後,一道淒厲的聲音就從不遠處響起:“小菲!小菲!”


    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過來,一把將女孩身上的粗漢推開。他一拳一拳地揍著這個男人,另一個頭發全白了的婦女哭泣著跑上前,將地上的女孩拉起來,死死抱在懷裏,痛苦地喊著:“小菲,我的小菲,我的小菲……”


    這個婦女哭得痛不自已,在她溫暖的懷抱裏,女孩的眼裏漸漸有了亮光。


    原來半年前,一夥人販子被抓到,他們供述了很多被拐女孩的消息將功抵罪。這對夫妻已經蒼老到滿臉皺紋,頭發花白,他們找到女兒後,一直抱著她,不肯再讓她離開。


    警|察帶著夫妻倆來李家村找女兒,但找到了,四兄弟怎麽肯讓她走。


    那四兄弟得知這兩人居然是女孩的父母,竟然不害怕愧疚,反而厚著臉皮,一聲聲地喊著“爸媽”。他們的年齡比這對夫妻隻小了幾歲,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任憑夫妻怎麽罵,他們都還是喊著“爸媽”沒有改口。


    即使有警|察在,女兒也帶不走。


    整個村子的人都圍了過來,拿著各式各樣的農具,阻止他們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帶走。那四兄弟還說女孩已經懷了他們的孩子,要帶走也可以,得給幾萬塊錢,還得把孩子生下來。


    夫妻倆怎麽能同意?


    “給錢可以,孩子不能生,絕對不能生!”


    李家村的人將他們團團圍住,其中居然還有幾個三四十歲的女人也拿著鋤頭,擋在車子前。奚嘉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幾個女人,他知道這幾個女人也是被拐賣過來的,但是現在居然一人一口唾沫,吐在女孩麻木的臉上,叫囂著:“那是你的孩子,你個沒心沒肺的女表子,你必須把他生下來!”


    兩個警|察根本沒法應對這麽多憤怒的悍民,女孩也被他們搶走了,夫妻倆被村民打得逃出了村門口,死活不肯離開。


    “帶不走小菲,我們死在這裏好了!”


    夫妻倆在李家村待了四天,李家村的人團結一心,日日夜夜地拿著農具守在村門口,不讓他們進去。幾十個村民,還有好幾個同樣被拐賣過來、拐賣了多年的婦女,她們拉著自己在李家村生的孩子,對夫妻倆怒目相視。


    第五天的時候,警|察一直在說先離開,回去後想辦法,但夫妻倆突然聽到女兒痛苦的喊叫聲。四兄弟氣不過,在屋子裏輪|奸她。她大聲地喊著:“媽!媽!媽媽救我!救我!”


    蒼老的母親再也控製不住,她跳下車,哭喊著衝進村子。


    村民們根本沒想到這個婦女會不怕死地衝過來,他們一嚇,紛紛讓開,婦女竟然衝進了村子,把趴在女兒身上的兩個男人推開,趕緊抱緊了女兒。她的父親也忍不住了,衝下車,跑進屋子,說什麽都要把女兒帶走,可他們剛走到門口,就被村民們堵住。


    “她是我的女兒,她要跟我們走。我給你們錢。我三年前把房子賣了去找女兒,我還剩下五萬塊錢,我全給你們。都給你們!”


    村民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一個年紀大點的老頭走上前,伸出十個手指:“十萬塊。”


    夫妻倆瞪直了眼,抱緊女兒:“好……好!十萬!”


    四兄弟哪裏肯依:“把孩子生下來,要孩子,把孩子生下來!”


    母親立刻回過頭,怒目瞪視:“給你們生孩子?畜生,你休想!”


    夫妻倆拉著女兒就走出門,奚嘉茫然地看著這一幕,突然,他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喊道:“小……”心。


    砰!


    四兄弟裏的老二拿著菜刀,直直地砍在了女孩母親的頭上。


    “老東西,老子呸!殺了他們,他們身上有錢!”


    聽到這話,幾個村民扛著鋤頭衝上來,一下下地砸在了瀕死的婦女身上。女孩的父親嚇得渾身顫抖,他大聲罵道“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下一刻,數不盡的鐮刀砍在了他的身上,七八十個村民一起衝上去。誰也不知道哪一刀把這對夫妻徹底砍死,他們的女兒跪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父母被砍成了肉沫。


    兩個警|察趕緊衝過來想救人,卻已經晚了。李家村扔出了一個同樣被拐賣的年輕女孩,硬是說是這個女孩殺了那兩個人。女孩不知所措地顫抖著身體,之後警|察來了一撥又一撥,隻能勉強抓走了四兄弟,卻也無法麵對這群彪悍的村民。


    隔壁袁家村的人也全部來了,坐在李家村裏和政府對峙――


    大不了就是死,殺了他們這兩個村子一百多人!


    四兄弟被抓走的那天晚上,女孩坐在門口,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輕聲說道:“你說,我該不該殺了他們。我該不該……我該不該!”


    奚嘉至始至終將所有的事情收歸眼底。他嘴唇翕動,想說什麽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喉嚨裏幹澀得像被火燒。


    當天晚上,奚嘉沒有想過,才發生了那種事,袁家村的一個粗漢竟然就著夜色,溜進了四兄弟的屋子裏。他將女孩按在地上,強|奸了一遍,女孩一邊被強|奸,一邊聲音平靜地對奚嘉說:“他是我殺的袁家村的第一個人。他沒錢,娶不到老婆。”


    原來是那個袁老頭的表侄。


    當天晚上,那漢子第一次嚐到女人的滋味,把女孩翻來覆去搞了三次,弄得渾身是血,才擦幹嘴滿意地離去。女孩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她爬下床,一點點地爬到了桌子旁,拿起桌子上的菜刀。


    奚嘉突然明白,這個女鬼到底是怎麽死的了。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女鬼沒有一刀自殺,而是開始一片片地割自己身上的肉!


    滿世界的血從她的身上留下,她一直在割自己的肉,瘋了一樣地傻笑著:“我死了以後,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把你們,全部殺了……全部殺了!”


    血肉被割下,森森白骨露了出來。大概割了一百多片肉,這個女孩竟然沒有疼死,而是血流盡死。


    接下來,就是一場大屠殺。


    袁家村的人全部回了村子,李家村一夜死絕。


    第八十九塊墓碑被這隻厲鬼按在了李家村的墳頭,正對著她父母死去的地方,仿佛要墳墓裏的這些人懺悔賠罪。


    天邊突然大亮。


    奚嘉雙眼幹澀。他轉首看向那輪升起的太陽,還沒看清楚,轟然一聲,幻境破碎,一切戛然而止。


    一雙溫暖的手臂將他抱入懷中,奚嘉緩緩地抬起頭,看清楚對方後,聲音沙啞地說道:“葉大師……”


    葉鏡之急急地查看奚嘉身上有沒有傷口,當發現沒有傷口後,他鬆了一口氣,這才察覺到自己竟然抱著媳婦。耳尖一紅,葉大師趕緊鬆開手,別開臉,說道:“這隻厲鬼的道行很深,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打破它的鬼打牆幻境。你沒事吧?”


    奚嘉輕輕搖首:“沒事。”


    誰都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奚嘉忍不住問道:“葉大師……你看到那個幻境了嗎?”


    葉鏡之沉默了,良久,他點頭:“嗯,看到了。”


    兩人一起轉過頭,看向仍舊被困在結界裏,根本無法衝出去殺光袁家村的女鬼。奚嘉的心裏沉了一塊大石,他握緊手指,走上前:“你想說的,我們都知道了。你是很可憐,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女鬼一直在努力地想衝破結界,聽了這話,它轉過頭,慘笑著反問道:“難道他們不該死嗎?”


    奚嘉目光一冷:“李家村八十九口人裏,有幾個和你一樣是被拐賣過來的。她們難道就該死嗎?”


    女鬼怒道:“她們自己生了孩子,她們這輩子都離不開那個地方,她們就不想讓我走,還殺了我的父母!我父母為了找我,三年蒼老成了那樣,還因為我……因為我!因為我,死在這種地方。法不責眾,為什麽他們不全部死掉?我要他們全部死絕!!!”


    “那之前那個被他們推出去頂罪的女孩呢?”


    女鬼根本不理會:“他們都該死,他們都該死!”


    奚嘉痛心不已。他理解這個女鬼為什麽想殺了那群畜生,就算是他,也有過想殺了那些人的衝動。但是這個女鬼在屠盡李家村的時候,還殺了幾個無辜的女孩子啊!除了被村民推出去頂罪的女孩,還有兩個剛被拐賣過來的女孩,她們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參與圍堵村口的事情,卻被厲鬼吞吃入腹,從此魂飛魄散!


    隻是要報仇,為什麽要害了那些無辜的人!


    仿佛聽到了奚嘉的困惑,葉鏡之道:“厲鬼一旦殺人,殺的越多,越容易被戾氣迷惑,從而失去本心,濫殺無辜。裴道友也不是它的仇人,但它也想殺了裴道友,正是因為……它已經回不了頭了。”


    奚嘉轉首看向葉鏡之,痛心疾首道:“葉大師,隻要走上這條路,就沒法回頭了嗎?”


    葉鏡之認真地看著奚嘉,許久,他重重地點頭,看向那隻瘋狂的女鬼,輕輕地說道:“你殺了那麽多人,吃了那麽多魂魄,法力高深,我也無法為你轉世輪回。恐怕這世上,隻有的大萬壽寺的主持不醒前輩,才有可能為你超度。但我覺得,淩霄不會允許你轉世。”


    女鬼根本不管葉鏡之的話,它隻想衝出去,殺了袁家村的人。她嘶吼著衝向奚嘉和葉鏡之。


    奚嘉的心痛沉痛發寒,但他依舊穩穩地抓住了女鬼的一隻手,雙手將它擒住,讓它不能動彈。葉鏡之翻手取出無相青黎,點在其中一麵,再次拔出萬千金光,在結界裏又布下了一個小結界。


    女鬼被困在小結界裏,怎麽也衝不出去。


    葉鏡之看向奚嘉,輕聲道:“它定然是魂飛魄散的結局。”


    奚嘉頷首:“我知道。葉大師,它殺了太多人,還有兩個無辜的女孩,那些人都因為它,再也沒有了輪回轉世的機會,全部魂飛魄散。”


    大結界裏,隨著女鬼被抓住,裴玉也從幻境裏醒來。他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綁起來了,臉上全是眼淚和鼻涕。裴玉趕緊掙開繩子,用袖子擦幹淨臉,順便看看旁邊有沒有人看到自己的糗相。這一看,就看見奚嘉和葉鏡之站在不遠處。


    裴神棍嚇得往後一跳,看了會兒才發現,奚嘉和葉鏡之壓根沒看自己。他鬆了口氣,走上前:“嘉哥,怎麽了這是?我剛剛睡了一覺,你們站在這……啊!師妹!!!”


    裴玉看到被困在小結界裏的女鬼,趕忙衝了上去。


    奚嘉閉了閉眼睛、他的喉嚨裏澀得說不出話,反複開口三次,才終於轉過頭,看向葉鏡之。葉鏡之也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不必言語,有些話,雙方都已然明白。


    該麵對的,終歸是要麵對。


    葉鏡之走上前,取出無相青黎,一掌拍到空中,小小的青銅骰子在女鬼的頭上旋轉。


    這是奚嘉第一次看到葉鏡之施法請淩霄。


    胡蝶當初請淩霄的時候,擺了一個請神台,放了不少貢品,還借助祖師爺張天師,這才請到了淩霄,且隻能請三次。但如今,葉鏡之神色平靜地站在這隻女鬼的麵前,他手中手訣變幻,一指點在了無相青黎的某一麵上。


    轟!


    衝天金光拔地而起,直入雲霄。


    “淩霄在上,弟子請神。”


    “山有兩村惡人藏,一姓李,一姓袁。李村害女三年盡,再又殺人父母命。袁村坑殺十四女,助紂為虐害人命。數年不知其罪深,請淩霄,判其刑,當如何!”


    轟隆隆!


    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從天空降下,劈在結界外的袁家村村民的身上,很快消散。落在白頭發老頭身上的光芒尤其多,落在一些年輕人身上的光芒倒是少了一些。


    葉鏡之淡淡地掃了那群人一眼,冷冷道:“百年過,壽命盡。輕者血池三百年,重者刀鋸兩千年。酷刑甫過,魂飛魄散。弟子領命。”


    裴玉瞪直了眼,悄悄對奚嘉說道:“嘉哥,你不知道,這叫請淩霄。咱們天師每次捉厲鬼都會請淩霄,但那個是假的請淩霄,隻要淩霄不阻止,我們都會殺了厲鬼。葉閻王這次是真正的請淩霄。這個袁家村的人,最輕鬆的都要在血池地獄裏受罪三百年,最嚴重的,你看那個老頭,他應該就是最嚴重的,他死了以後要在刀鋸地獄被人砍整整兩千年!這人到底幹了多少壞事啊,這麽嚴重。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們受了這麽多年酷刑,完事非但不能轉世,還要直接魂飛魄散!”


    奚嘉當然知道什麽是請淩霄,但他沒有打斷裴玉的話,問道:“這種酷刑很嚴重了?”


    裴玉理直氣壯地反問:“讓你死了以後受兩千年地獄裏最恐怖的刑罰,然後還得魂飛魄散,你說嚴重不嚴重?我活這麽大,第一次見到淩霄降下這麽恐怖的懲罰,這個老頭這輩子肯定幹了不少壞事!”


    奚嘉點點頭,反而想到了另一件事:女鬼吃了李家村那些人的魂魄,讓他們魂飛魄散,其實是便宜了他們。如果讓淩霄懲罰,李家村的人至少也會受盡酷刑,接著才魂飛魄散。


    真是陰差陽錯。


    葉鏡之一請淩霄結束後,並沒休息,直接二請淩霄。


    這一次,他沒有再多說,隻是低頭看向被困在結界裏的女鬼,聲音平靜:“請淩霄,降其刑。”


    和剛才一樣,淩霄沒有猶豫片刻,天空中直接劈下了一道刺眼的雷霆,劈在了這隻女鬼身上。


    奚嘉手指微微捏緊。他清楚地記得,當初胡蝶給老鬼請淩霄的時候,因為老鬼殺李宵是情有可原,淩霄過了很久、等胡蝶三請淩霄,才對老鬼的所作所為定下懲罰。


    可如今,淩霄毫不猶豫,直接對女鬼判定了懲罰。


    在這道雷劈下來的一瞬間,葉鏡之瞳孔一縮,輕聲道:“魂飛魄散,弟子領命。”


    話音落下,那道神雷也直直地劈在了女鬼的頭頂。


    裴玉並沒有進入那個幻境,他不知道女鬼的過去,此刻他急急地盯著女鬼,生怕淩霄會把自個兒師妹的腦瓜子也給劈了。但淩霄終歸是淩霄,你爸爸還是你爸爸,隻見這道雷光非常精準地將一道魂魄從裴玉師妹的身體裏劈了出來。


    厲鬼離體,裴玉的師妹立即虛弱地往一旁倒去。


    那道鬼魂渾身血肉模糊,因為它死的時候,是用刀一塊塊地割了自己的肉,活生生地流血而死。其怨氣之重,在它出現的一刻,山穀裏就響起一道道哀哭的聲音。


    它被淩霄抽離了別人的身體,那道雷光一直衝擊著它的魂魄,讓它眼中的戾氣一點點地消散。等過了五分鍾,它的身體恢複成了生前的樣子。那是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少女,奚嘉曾經看到這個少女快速地跑過去扶起老人,笑著對老人說:“不用謝。”


    她長得沒有多麽好看,隻能說是白淨耐看。


    此刻她徹底恢複了理智,再也沒有厲鬼的凶狠力氣,她低下頭,看著站在地麵上的奚嘉和葉鏡之。


    雷光消除了她的戾氣,但也讓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幻。她看著這兩個人類,再抬頭看看不遠處昏迷過去的袁家村的人,接著她抬起頭,視線越過兩座大山,看到八十九塊立在李家村前的墓碑。


    女孩慢慢地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悲哀又平靜的笑容。


    這個笑容奚嘉曾經見過,當初她扶起那個老人時,她也露出了這個笑容。那個笑容明媚陽光,她就這樣燦爛地笑著,然後扶著那個老人,一步步地走向了自己這一生的深淵。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再也沒有笑過,如今終於解脫。


    雷光不停地閃爍,女孩的身體已經淡得快要消散。就在她真的要消失時,她低下頭,微笑地看著奚嘉和葉鏡之,嘴唇輕輕地動了兩下,說出了兩個字――


    『謝謝。』


    轟!


    魂魄化為無數光點,徹底消散在天地間,終是魂飛魄散。


    看到這一幕,奚嘉閉上了雙眼,不忍再看。他深深地為這個女孩感到痛惜,但他也知道,這個女孩殺了那麽多人,還殺了其他同樣無辜的女孩,她是罪有應得,注定要魂飛魄散。這是她必須要接受的懲罰,這就是公正的淩霄,絕不徇私偏頗。


    女鬼魂飛魄散,葉鏡之抬手收起結界。


    因為女鬼徹底死了,它剛才纏著袁家村村民的那些陰氣也一點點地散到了空氣裏。


    結界一撤,裴玉趕緊跑上前抱起了自家師妹。他焦急地喊著“師妹!”,他這位師妹慢悠悠地睜開眼睛,轉過頭,看向裴玉:“師……師兄……”


    看著師妹這張慘不忍睹的臉的裴玉:“……”


    實在不忍心去看師妹淒慘的臉,裴玉和自家師妹聊了幾句,就脫身去找奚嘉。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完蛋了完蛋了,嘉哥,我早該想到的,那女鬼上了我師妹的身,那是我師妹的身體啊!它嘴張那麽大,脖子和腿腳扭成那樣,這也就是我師妹有法力了,要不然換個普通人早死了!現在我師妹變成這樣……”


    四周沒有鏡子,裴玉的師妹還不知道自己的臉此刻是多麽慘不忍睹。


    這位王姓師妹的性格並沒有女鬼附身時表現得那麽活潑,她十分文靜,摸著自己的脖子,奇怪地問道:“師兄,為什麽我感到自己的身體那麽疼?臉也疼疼的,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裴玉不敢回答。他不忍直視地捂住眼睛:“嘉哥,我師妹毀容了啊!她毀容了啊!不行,我要趕緊帶師妹去神農穀把臉弄回來,要不然讓我師父看到,他非得剝了我的皮不可!”


    “老子特麽現在就剝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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