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體質特殊的緣故,奚嘉從小就能看見鬼,小時候也見過捉鬼天師。


    當時他才不過四歲,正所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從不害怕那些長相詭譎恐怖的鬼,但卻讓他的父母操碎了心。奚嘉母親去得早,父親給他找了多少假天師、假靈婆,根本沒有用,直到四歲時,一個白胡子老頭給了他鎮壓陰氣的玉石,他才第一次見到了捉鬼天師。


    四歲的記憶早已模糊,但在父親去世前,奚嘉曾不止一次地聽父親說過:“那位大師真是慈眉善目、平易近人,給了你這樣的好東西,保佑你健健康康的長大,還不要一分錢。嘉嘉,你要好好感激大師。”


    於是十九年後,抱著“捉鬼天師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好心人”想法的奚嘉,遇到了一個滿嘴跑火車、相當不靠譜的裴大師,關注了一個古裏古怪的微信公眾號,還見到了一個來自星星的玄學界年輕一代第一人……


    裴玉沒注意到奚嘉古怪的臉色,他開始滾動墨鬥前方的齒輪,不過多時,浮現在奚嘉麵前的文字便等比例地縮小。等裴玉等人的名字已經縮小成地上的一個金色亮點時,那顆懸在空中的金色星星終於落了下來。


    裴玉道:“滾動墨鬥的線輪,可以控製墨鬥榜的大小。線輪就是前麵的這個齒輪。現在你能看清葉閻王的名字了吧?你眼神也太不好了,我都說了那個金色的亮點就是葉閻王的名字,你居然還看不清。”


    奚嘉無語道:“那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縮小到現在這個尺寸,讓我看清楚他的名字?”


    裴玉臉色一僵,過了片刻他嘿嘿笑道:“我要縮小到這個尺寸,你不就看不清我的名字了嗎?”


    奚嘉低頭看了一眼底下那一個個的金色亮點。


    ……不就是第七名,誰要看清你的名字。


    沒再理他,奚嘉定神看著那個懸浮在自己麵前的金色名字。金色的粉末從墨鬥中不斷地飄出,這天地間,彎月已上中天,四圍寂靜空曠,底下是一種星星點點的金色亮光,飄浮在半空中的名字有且隻有一個——


    葉鏡之。


    奚嘉輕聲地念著這個名字,誰料他剛剛說出口,裴玉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噓!你怎麽能念葉閻王的名字?他萬一聽到了怎麽辦?”


    奚嘉微愣:“他在這附近?”


    “我師父那輩的天師裏,有幾個前輩,隻要你念了他們的名字,千裏之外,他們也能注意到你的行蹤。誰知道葉閻王到底有多厲害,萬一他像他師父當年那麽厲害,那你一念他的名字,他不就聽到了?”


    奚嘉錯愕地看著裴玉:“……千裏之外,也能聽到別人在念自己的名字?”


    裴玉理所當然地點頭:“反正葉閻王的師父能做到這一點。”


    “那如果有人也叫這個名字怎麽辦?”


    裴玉:“……”


    “雖然葉……葉大師這個名字,好像是挺特殊的,但整個華夏十四億人,總得有好幾個叫這個名字吧。難道他每天都能聽到耳邊有一群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假想一下,葉大師正在捉鬼,突然耳邊一聲怒吼:“葉鏡之!今天睡廚房!”這必須得懵了,說不定那隻鬼還能僥幸逃脫。


    再假想一下,葉大師正在便秘,關鍵時刻,突然有人在耳邊說:“葉鏡之,人家還要嘛,你今天晚上太凶猛了,人家好喜歡~”這必須得憋回去了,指不定還要再便秘三天。


    其實這些情況還都是好的了,想像一下,如果葉大師正在和愛人做嘿嘿嘿的事情,兩人剛上興頭,葉大師快要射♂了,突然有人往他耳朵裏吼:“32號葉鏡之,進手術室割嗶皮!”


    這下完了,葉大師說不定得萎了,也得告別下半生的□□生活了。


    而且別說叫葉鏡之了,如果人家喊的是葉靜之、葉敬之、葉競之……葉大師會不會聽見?假設再碰到一個前後音不分的,好家夥,葉近之、葉禁之、葉盡之……這些都會聽見吧。


    越想越歪,再回憶起那張俊美禁欲的臉,奚嘉怎麽也想象不出對方便秘陽痿的樣子。


    裴玉也從沒被人問過這種問題,他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一個答案,隻能粗著嗓子說:“你管那麽多幹嘛,反正別念他的名字,要是被他注意到我們,那多完蛋啊!”


    奚嘉默默點頭。


    話題很快又回到最開始,興許不想奚嘉再問那種稀奇古怪的問題,裴玉這次耐心地解釋道:“墨鬥榜是每個月都會更新一次,天工榜也是。但是墨鬥榜的殺鬼人數是實時變動的,所以需要用墨鬥來計數。我這個月捉了五十多隻鬼,其實已經很多了,平均每天三隻。但葉閻王和我們不同,一來他天生可見陰氣,對妖魔鬼怪洞悉明晰;二來……他其實是咱們玄學界的道德標兵。”


    奚嘉怔住:“道德標兵?你們還評選這個?”該不會還有什麽五好學生……五好天師,優秀天師幹部吧?!


    裴玉趕緊搖頭:“你想什麽呢,我們沒事評選這個幹什麽。葉閻王的道德標兵是咱們公認的,他這個人雖然特別冷淡,難以接觸,但他對殺鬼特別特別熱衷。這世上,一共有三種鬼。”


    “第一是遊魂,也就是剛死沒多久,遊蕩在凡間的魂魄。這類鬼會在死後的48小時內進入輪回,不需我們操心。”


    “第二是野鬼,很多人死了以後不知道為什麽,無法投胎轉世。他們有的是陽壽未盡,有的是還有心願沒有完成,有的根本不知道原因,總而言之,他們不是惡鬼,但是會在世間遊蕩。”


    奚嘉輕輕頷首。這兩種鬼他經常見,基本上他每日見到的就是這類鬼,都不會傷害人類。


    “第三種,就是幽怨厲鬼。”裴玉的聲音瞬間低了下來,“厲鬼勾魂,殺人奪命。有的厲鬼還有理智,隻會對自己的仇人報複,報仇成功後,就會轉世投胎。但有的厲鬼……它們殺害人類,從無緣由。有時候為了報仇,它們會害了無辜人的性命。”


    奚嘉垂眸道:“天師捉的應該就是厲鬼吧。”


    裴玉道:“嗯,隻要是厲鬼,我們都會捉。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奸惡之人也太多。壞人死了後成為厲鬼的可能性遠超常人,所以厲鬼是永遠捉不完的,我們隻能盡量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不讓它們禍害凡人。葉閻王之所以被我們年輕一代稱為閻王,是因為‘閻王殺小鬼’。四年前,正是百年一見的闔戶陰年,酆都陰|門大開,十萬厲鬼從輪回中飛出,霍亂人間。葉閻王和無相青黎一起衝入酆都,殺了八千四百六十一隻惡鬼。從此以後,他就是葉閻王,也是我們年輕一代的第一人。”


    白白淨淨的臉上露出一副悲憫感慨的神色,裴玉憤慨慷然地說道:“雖然我一直有點害怕葉閻王,但說實話,我們玄學界裏少有他這種24小時不眠不休、認真殺鬼的人了。所以他在墨鬥榜上的排名才那麽高,所以他看到你陰氣這麽重以後,才會借給你無相青黎,否則肯定會有惡鬼因為你的陰氣,而作亂凡間……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啊!”


    奚嘉低頭撫摸著脖子上的那顆青銅骰子,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傳入心中。俊秀的年輕人低聲問道:“無相青黎真的有那麽厲害?”


    裴玉正鬱悶著,聽了這話,他心虛地看了無相青黎一眼,小聲道:“嗯,反正……反正我是不敢碰它的。”


    這話落地,青銅骰子自個兒在奚嘉的手裏滾了兩圈,仿佛在說:慫貨,誰要你碰!


    忽然,裴玉“咦”了一聲,說道:“我懂了,難怪我沒有在王導的劇組裏找到鬼,但那裏陰氣又很重。一來可能是你的陰氣有泄出去,二來那裏可能真的有厲鬼,但你戴著無相青黎去劇組,那隻厲鬼肯定被無相青黎的煞氣給嚇跑了!”


    越說越覺得真相就是這樣,裴玉嘿嘿一笑,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讚。


    奚嘉摸著青銅骰子,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玉,片刻後,淡淡道:“裴大師真是機智。”


    裴玉擺擺手:“那是,畢竟我是墨鬥第七。”


    一邊說著,裴玉一邊將墨鬥收起來。當他收回墨鬥的時候,懸浮在半空中的榜單又慢慢變回了原先的大小。“葉鏡之”三個字再次升回天空,成為一顆耀眼閃亮的星,奚嘉遠遠望了一眼那顆星,一低頭:“咦,裴大師,你怎麽掉到第九名了?”


    裴玉一驚,半晌後:“靠!江桐、江瓊這對兄妹肯定又一起殺鬼了,太過分了,他們倆個每次都組隊殺鬼,事半功倍,這一點都不公平!”


    奚嘉對他們玄學界的事情並無太大興趣,眼見天色已晚,他得乘最後一班大巴回蘇城,於是抬步走回醫院,準備和陳濤道別。剛走到一半,卻聽身後傳來一道別別扭扭的聲音:“奚嘉,你說葉閻王去首都前,在蘇城待過?”


    腳下步子頓住,奚嘉轉首:“嗯,怎麽了?”


    “葉閻王出現的地方,往往厲鬼特別多。現在到了三月的下半旬了,墨鬥榜的競爭太激烈了,我也想去蘇城,那裏肯定有很多積分……哦不,很多惡鬼。既然葉閻王為了你要去首都,那蘇城的厲鬼就交給我了。鏟惡捉鬼,是我們天師的責任,義不容辭!”


    奚嘉:“……”


    你剛才說漏嘴了你知道嗎!


    無論如何,當奚嘉坐上大巴回蘇城時,那位裴大師就這麽湊不要臉地跟了上來。一路上,裴大師成了話癆,每時每刻都要詢問一下蘇城的情況,按照他的說法:“我這輩子還真沒去過蘇城,聽說很漂亮?你們江南水鄉肯定不錯,人家還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嘿嘿嘿,蘇城的美女是不是特別多……”


    奚嘉懶得理他,但是聽他說多了也煩,沒等奚嘉開口阻止,一顆古樸的青銅骰子就突然飛到了裴玉的麵前,傲氣十足地抖了抖。


    裴神棍睜大眼,死死地盯著這顆青銅骰子,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不過多久,裴玉就乖乖地縮到了角落裏,再也不敢和奚嘉說一句話。


    回到蘇城,已經是淩晨一點。裴玉人生地不熟,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就厚著臉皮跟在奚嘉的身後,一起坐上了出租車。


    到小區門口時,奚嘉下了車,輕輕地歎了一聲氣:“裴大師,我們很熟嗎?”


    裴玉迷迷糊糊地反問道:“我們不熟?”


    奚嘉:“……”


    實在甩不開這塊牛皮糖,奚嘉無語地向小區走去,他的身旁,裴玉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就在一隻腳跨入小區大門的一刹那,奚嘉的身子突然僵住,他猛地抬頭,看向這片被黑夜籠罩的小區。


    隻見幽暗的月色透過茂密的樹木,勉強將小區照出一個略有輪廓的暗色影子。路兩旁的路燈被行道樹的樹葉遮蔽住,隻有很少的燈光從穿過重疊的樹葉,照在小路上。冰冷的晚風吹過,激得人身體一顫,吹得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靜謐神秘。


    小區裏,安靜得嚇人。


    沒有一戶人家亮著燈,也沒有一個居民發出半點聲響。


    慢慢的,裴玉也停住了聲音,緩緩抬頭,神色凝重地看向這片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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