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心情極為沉重。


    他此時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蕭淑菲之前一直說自己幼稚。


    之前他當然絕對不這麽認為。


    無論是在當年的齊雲學院還是後來同窗會那僅有的一次見麵,他都沒有覺得自己真的幼稚。


    他隻是覺得自己相比那些一心往上爬的同窗,自己比較灑脫,不會去看重那些人十分看重的東西。


    然而此時,他卻突然覺得蕭淑菲所說的是對的。


    他有些時候處事快意,然而卻往往忽略了一些可能帶來的後果。


    就隻是在這件事上,他去對付太子,卻並未想到先行安排好蕭淑菲。


    之所以如此,並非是他想得不夠周全,並非他不在意蕭淑菲的安危,而是他將這件事想得太過簡單,他從未想過,蕭衍有可能殺死蕭淑菲。


    一個人,怎麽可能殺死自己家裏人,殺死自己的侄女?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隻是他的想法。


    既然太子能夠想到借刀殺人的方法,想要借魔宗的手來對付石憧,逼自己去和魔宗一訣生死,那皇帝即便自己不殺蕭淑菲,恐怕也有可能利用魔宗來殺蕭淑菲。


    他還是太過幼稚了些。


    真實的世界,永遠比他想象中的世界要殘酷得多。


    “我差點害死了你。”他的手有些僵硬。


    蕭淑菲並沒有回應他的這句話。


    在她的眼裏,林意從來都不完美。


    但莽撞的是林意,幼稚的是林意,那落魄無比還不肯放手的,也是林意。


    這是她所喜歡的林意。


    而且她很清楚,若是雙方互換身份,林意也會如此對她。


    這便值得。


    “其中一個你認識,是吳姑織,魔宗的師妹,如果沒有她,魔宗未必能夠殺死皇太後。”她看著林意,輕聲說道:“還有一個人你不認得,她叫賀蘭黑雲。她原本是魔宗的部下,和元燕一樣,她控製著魔宗在南朝和北魏的許多密探。隻是在魔宗離開北魏之後,她便為中山王元英效力。”


    “吳教習一直對我多有照拂,雖然我想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麽,但我隻覺得她並無惡意,所以我一直想要和她麵談。”林意略微平靜下來,道:“那叫賀蘭黑雲的魔宗部眾現在為中山王元英效力,中山王元英便是代表著北魏皇室,她也幫你逃離建康,是否意味著北魏皇室那邊想要和我一談,和我共同對付魔宗?”


    “她隻是暗中先傳遞太子死在南広王府的消息過來,我比建康皇宮更早得知太子死在南広王府,這才能夠先做布置,在逃離途中,則是吳教習幫我對付了追上來的皇宮供奉。在此之前,元燕也傳遞消息給我,她原本想要借助韋睿和皇帝談一談,想要設法調停,但聽到皇帝殺死你父親的消息,她以為是真,接著又得知太子死在南広王府的消息,她便徹底放棄了和皇帝一談的念頭。”蕭淑菲安靜道:“元燕雖然名義上叛出北魏,但沒有北魏方麵的安排,又如何能夠安然進入南朝,到了韋睿的身邊,賀蘭黑雲後來雖還未和我有過信箋往來,但北魏方麵隱約透露的,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元燕竟然和韋睿在一起?”林意很是驚訝。


    他看著蕭淑菲,好像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這不能算我本事大。”


    蕭淑菲微挑了挑眉,她心中並不生氣,甚至被林意看得有些羞意,隻是她家教極為嚴格,平日裏若是有人這般看她,對於她而言自然極其失禮,此時的挑眉,隻是她的自然反應,“這隻能說明你做得還不錯。”


    林意微微一怔,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也是,若非我做得還算不錯,他們也不會知曉你和我關係非比尋常,這些人的信箋,也不會傳到你的手中。”


    對於林意的這種調笑,蕭淑菲在和他同窗時便沒有什麽辦法。


    她越是羞惱,在她看來林意便越是自得,越是沾沾自喜,所以到後來,她也是任得林意說去。


    和很多年前一樣,她不接話,不理,林意便也自然沒有辦法。


    “吳教習現在在何處,你怎麽會正巧在這裏等我,有沒有石憧的消息,你們是不是也知道太子將石憧是我好友的消息透露給了魔宗?”他很快認真起來,問道。


    他心中第一想見的便是蕭淑菲,在此時得償所願,而且知道自己的父親恐怕安然無恙,心中便十分滿足,但他此時依舊擔心魔宗的行蹤,擔心石憧的安危。


    “吳教習早就知道太子派人傳遞消息給魔宗,在你有可能經過的許多地方,她都做了安排,即便你在別的道上也會發現線索,最終會來到這裏。我之所以在此,也是她的安排,你用的是南広王他們的路子,她大約已經推測出了你的行進路線。”蕭淑菲也平靜下來,道:“她現在並非是單獨的修行者,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她現在擁有的是南天院的力量。南天院在分崩離析之後,隻有一部分人效忠於建康皇宮,其餘人卻和她一樣,並非站在皇帝一邊。南天院的那些人,現在看來比皇帝自己想象的要複雜得多,要厲害得多。她現在在哪裏,我也並不知曉。至於石憧那邊,我想既然她安排了這些事情,便至少應該不會讓石憧落在魔宗的手中。”


    “我師兄….陳家那邊,最近卻並沒有什麽表態?”林意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心中對那名師兄自然是尊敬且有著自然的親近,隻是南朝皇太後死去之後,陳家卻反而蟄伏了起來。之前蕭淑菲說有兩個人幫她逃離了建康,他甚至以為其中一人是他師兄,或是陳寶菀。


    但在這樣的大事之中,都事關蕭淑菲的生死,陳家的人卻反而沒有什麽動靜,這便他心中有些不安和憂慮。


    他微垂下了頭,在油燈的火光裏,他想著可能還是自己太過幼稚,以為任何人都可以那樣簡單而幹脆。


    自己想要做什麽,似乎天下很多人都知道。


    但那些隱秘而強大的存在,吳姑織,還有自己的那名師兄,陳家那些人,他們要做什麽,卻是雲裏霧裏,根本看不真切。


    也就在這時,小鎮的街道上響起了馬車行走的聲音。


    這座小鎮平時往來的馬車本身就極少,而這輛馬車有些特殊。


    馬蹄聲很清脆,車輪碾壓石條的聲音也很清脆,但車廂裏卻似乎分外的安靜,就像是有一朵無比柔軟的雲,承托著車廂之中的乘客。


    蕭淑菲的麵色古怪了起來。


    她感知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


    這種氣息來自和她所修近乎相同的功法,但卻不知道比她的氣息強大了多少倍。


    “怎麽可能?”


    她緊張起來,看著林意,她的手在林意的手中也有些冰冷。


    她此時覺得應該就是那人,隻是那人高高在上,九五之尊,應該在建康的皇宮裏,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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