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軍械停止了攻擊,天空之中沒有那些如蝗蟲飛舞的弩箭,也沒有投石車投出的巨石,便顯得一片清明,連陽光都顯得更加毒辣起來。


    江心洲的邊緣,被各種竹筏、皮筏和小船擠滿。


    此起彼伏的喝令聲中,那些北魏軍士都像是各種不值錢的貨物一樣,淩亂的將這些竹筏、皮筏和小船擠滿,然後開始朝著鍾離北牆進發。


    很隨意,真的很隨意。


    林意看著江心洲上那些魏軍,那些精銳的白骨軍和普通的軍隊混雜在一起,毫無陣列可言的,能擠得下幾個人就幾個人,就這樣乘著那些舟筏,開始充斥江麵而來。


    楊癲是絕對的名將。


    他在幼時讀書時,就聽過自己的父親林望北評價過楊癲。


    楊癲此人,對於什麽大局,對於什麽上方的意思,以及一些戰事可能帶來什麽深遠的意義,他是完全不懂,也很難去考慮的。


    這在中山王元英看來或許看來不夠完美。


    然而在林望北看來,楊癲是真正通達的那種天才。


    楊癲的統軍之道看起來就是這種一把砸,但在林望北看來,卻可以更為精辟的歸納為,優勢,打得過就猛打,劣勢,打不過,就根本不打。


    林意很喜歡看各種雜書,兵書他也看過不少。


    但任何戰法,麵對這樣通達的道理,卻簡直是弱得不行。


    人數多,便足夠氣勢。


    各種舟筏黑壓壓的鋪麵江麵,都甚至可以掩蓋絕大多數北魏軍士不通水性的事實,即便他們之中很多人在這樣的舟筏上甚至站立不穩,有些甚至連坐著都會不小心跌入水中,但周圍到處都是舟筏,這些北魏軍士落水之後,都會馬上被同伴撈起。


    這些舟筏在河水之中行進也是十分笨拙,顯得很慢。


    哪怕有些北魏軍士之前已經控舟在水上往返多次,但這些舟筏在他們的手中依舊顯得桀驁不馴,一些不算太大的浪頭,都甚至會讓他們的舟筏顯得有些失去控製,在水上顛簸,甚至打轉。


    若是浪大一些,那該多好?


    風浪足夠大,大到這大多數舟筏都失去控製,大多數軍士都落水,那他們便無法輕易的自救,那在開始對金烏騎形成真正的衝擊之前,江麵上的北魏軍隊就會遭受大量的損失。


    林意苦笑起來。


    前些時日暴雨不斷,但這些時日卻恰巧已經出了這梅雨季節,連日來都是風平浪靜。


    或許楊癲不考慮這些,但中山王元英和他的那些軍師,在規劃戰爭的進程時,便已經將這些考慮在內。


    林意自己此時尚且不知道,他在鍾離的表現其實已經震驚了南朝軍方和北魏軍方。


    他當然也是個很天才的將領,足夠聰明。


    但是有些人比他有更多的經驗。


    對於林意而言,就像是天地之間有神明聽到了他的心聲一樣,他感到起了風。


    江麵上的風突然大了起來。


    但他馬上感知出來,這些風來自於他身後的城牆。


    他轉身朝著那處牆頭望去。


    那裏有一名劍閣的老人,坐在黃藤椅上,身上在這種陽光毒辣的炎熱天氣裏,都蓋著薄薄的毯子。


    他記得劍閣裏每一個人的名字,包括這名老人。


    這名老人叫做於忘年。


    早些年的一場戰鬥不隻是破壞了他體內的一些機能,讓他即便是在這種夏日裏都會發寒,而且還讓他失去了雙腿。


    他甚至不能見風,需要在盡可能密不透風的馬車車廂裏或者屋子裏呆著。


    因為見風之後,他的肌膚上就會起很多奇癢無比的紅疙瘩,他身體裏很多處骨頭和內髒卻都會疼痛無比。


    然而現在,他卻坐在風口裏。


    他幹枯的雙手放在身前,他的雙手之中,端著一個鐵盤。


    隨著他體內的真元急速的流淌而出,朝著四周的天地傾瀉,他手中這個鐵盤之中卻是形成莫名的吸力,似乎將高空的水汽都吸了下來。


    一條白汽如同白龍漸漸從空中垂落。


    無數晶瑩的水滴在這個鐵盤的上方出現。


    “承天甘霖盤!”


    鍾離的北牆之上首先響起了一聲抑製不住的驚呼。


    這驚呼聲來自容意之口。


    容意是陣師,所以他第一時間認出了這件傳說中的陣器。


    “承天甘露盤!”


    江心洲上也瞬間響起了數聲驚呼聲。


    這些北魏人脫口而出的這件陣器的名字和容意所說的差了一個字,但實則都是同一樣東西,隻是南北王朝的不同說法。


    早在無數年之前,和王朝的武力同樣重要的,還有風調雨順。


    有些宗門在成立之初,就承擔著一些和風調雨順有關的使命,比如祈雨。


    曆史上很多被封為國道的道門,都在很多大旱之年貢獻自己的力量,一些擁有非凡手段的修行者,都成為了一代國師。


    承天甘霖盤,便是殷王朝時期便存在的一件祈雨聖物。


    對於修行者而言,這是一件強大的陣器。


    隻要有足夠力量和數量的真元灌輸,這件陣器上流淌出的水汽,便能變成無數改變一方天地小氣候的符線,召喚風雨。


    “退!”


    “下水!穩定舟身!”


    “退回來!”


    無數聲急促的喝令聲響起。


    原本就顯得有些混亂,隻是因為數量太多而顯得氣勢異常強大的舟筏群,驟然變得極為混亂。


    所有軍士都聽著上司的喝令聲,想要盡可能快的調轉舟頭,退回江心洲上。


    無數落水聲響起。


    就在此時,於忘年的頭顱緩緩往下垂去,他臉頰上的血肉似乎在飛快的萎縮,然而他雙手托著的這個鐵盤之中,卻是晶瑩一片,已經蓄滿了水。


    這鐵盤在他的雙手之中極為穩定,絕對的平麵。


    滿溢的水線沿著這鐵盤的邊緣飛灑而出,在下一刹那,這些飛灑出的水線,卻是帶著森然的氣息,變成了無數道嗤嗤有聲的白線,射向前方的天地之間,射向無比混亂的江麵!


    風雨聲驟然大作!


    狂暴怒吼的風聲,伴隨著天空雲層之中的轟然雷鳴,壓住了江麵上所有倉惶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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