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急躁並非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太過好勝。


    這名身材異常魁梧的北魏統帥是席如愚,他在北魏和楊癲、刑戀、奚康生等人齊名,然而無論是在北魏邊境平亂,還是在之前削藩和一些氏族私軍的戰鬥裏,他所率軍隊的戰績和其餘幾人卻無法相比。


    對於他而言,在其餘將領麵前他並不著急表現自己,也不需要和人去比較,但是楊癲不同。


    不隻是他不能輸給楊癲,最為關鍵在於,楊癲是中山王元英的部下,但他卻是慕容家的家將。


    在北魏朝中,中山王元英和尚書左臣為首的一些官員都是北魏的頂梁柱,然而兩派之間在政事上互為節製。對於任何權貴而言,爭到最後爭的都是皇族和一些巨富門閥的支持,以及兵權的掌控。


    兩方派係在戰鬥之中,自然想要牢牢的將兵權握住,然後憑借更好的戰功,再往上攀登,壓製對方派係的將領。


    “隻是彈丸小城,即便您不再發任何軍令,我都可以讓您在明日日出之前如願以償。”


    他身後的軍師平靜的看著他的背影,輕聲說道。


    席如愚自嘲的笑笑,道:“說的是。”


    然後他擺了擺手。


    這便是示意他的這名軍師可以隨意。


    他很清楚自己這名軍師的能力。


    既然他都反應過來自己太過急躁,自己的一些做法可能會在將來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隱患,那便不如放權讓自己這名軍師來做。


    一聲聲傳令聲此起彼伏的響起。


    ……


    “他們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攻城。”


    齊珠璣凝立在牆頭,他也始終隻是將自己看成為鐵策軍的軍師之一,而絕對沒有將自己當成鐵策軍的悍將之一。他知道自己在林意和魏觀星這些人麵前,根本無法比較悍勇。


    他深深的皺著眉頭,仔細的看著此起彼伏的軍令聲中,那支北魏大軍的變化,道:“他們接下來會加寬和加固浮橋,林意你要不要去休息一會。”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不需要冥想修行去煉化一些東西補充真元。我待會隻需睡一會,但現在精神還太過振奮,應該不可能入睡。”


    林意說的是事實。


    他此時渾身已經有些酸痛,體內的許多血肉經脈其實已經超過所能承受的極限,然而氣血急速奔流之下,他此時耳目清明,卻是頭腦反而清醒到了極點,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亢奮之感。


    尋常的武者和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感受,因為他們體內的氣血不可能像他這樣瘋狂的奔行那麽久的時間,否則恐怕血脈和心髒都會炸裂。


    除了當年的大俱羅,別的修行者不會有這樣的經驗,而他現在也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強迫自己入睡,接下來會不會反而出現那種極度亢奮之後的極度虛弱。


    與其這樣,他不如繼續堅持下去。


    隻要劍閣的人能夠到來,有原道人這樣的強者存在,鍾離城便又能支持很久。


    他出身將門,他很清楚行軍打仗就是有一名高高在上的主帥在調動全盤的旗子,隻要有一處出現變局,便或許能夠牽動全局。


    鍾離城隻要能夠拖住對方大軍的腳步,那南朝和北魏的這場戰爭,就會出現不一樣的變化。


    對於和林意修行有關之事,齊珠璣根本不會發表任何的看法或是建議。


    他點了點頭,道:“那我去庫房翻翻,看看是否有什麽合適的藥物可以補充真元。”


    ……


    林意開始吃東西。


    一名鐵策軍軍士極為尊敬的在他身側,用潔淨的溫水將行軍口糧調成糊狀,而另外兩名鐵策軍軍士則用葫蘆瓢舀水衝洗,用絲瓜筋擦拭著他身上的汙穢。


    這三名鐵策軍軍士平時都是火頭軍,在行軍過程之中他們負責這三百鐵策軍的飲食,此時這絲瓜筋就是那種老絲瓜的內囊,平時用來刷洗鍋子所用,但先前這兩名鐵策軍軍士試著用軟布擦拭時,卻發現那些血汙根本擦洗不淨。


    雖然沒有利器能夠真正的刺入林意的體內,但是那些箭簇,敵人的刀劍,還有修行者的真元,這些力量衝擊著沾染在林意身上的鮮血,卻是將這些色澤都似乎印到了林意的肌膚內裏。


    林意脫去了天辟寶衣,他赤著上身,在這種時候邊有兩名鐵策軍軍士幫他擦拭身體,他邊大口喝著行軍口糧,但無論是他還是其餘的軍士,卻沒有一人覺得這種畫麵有些不協調。


    相反看著他身上密布著的各種印記,那些就像是深深打入他身體裏的幹涸血跡,所有的人眼中都湧出更多的尊敬。


    他們可以理解天辟寶衣幫助這名年輕的修行者抵擋住了諸多的利器,但他們都十分清楚,這種極薄的衣衫不可能阻擋得了力量加身的痛苦。


    當時的確很痛。


    但痛著痛著卻往往就形成了習慣。


    在戰鬥之中,林意覺得自己已經漸漸習慣那種痛苦。


    而現在,他渾身開始發癢。


    不是被這兩名鐵策軍軍士擦得發癢,而是從血肉深處,那些力量深入之處開始泛出。


    那些被銳器重擊的血肉深處,開始像是有無數隻螞蟻在爬行。


    他的身體依舊很燙。


    即便是涼水衝上去,都很容易形成一層白霧。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停止吃東西。


    他可以輕易的感覺得出來,那是受損的血肉在生長,無數絲無比細小的血肉被打散,然後現在正重新絞合在一起。


    他沒有覺得那些血肉僵硬。


    傷疤往往會比正常的血肉要僵硬。


    然而那些血肉卻似乎更強韌,更有彈性,更有力量。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葉清薇。


    他在南天院時的師姐。


    他當然對葉清薇沒有特別的兒女私情,但這種如煉獄般的血腥戰場的閑暇時分,卻似乎分外容易想起那種靜謐安詳的時分。


    他想到自己當時修煉時,葉清薇幫他擊打時的樣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樣的往事讓人愉悅,而此時力量的提升,也讓他感到愉悅。


    此時那支北魏大軍裏,應該還沒有人想到,他在如此激戰過後,並沒有傷痕累累而虛弱,他反而在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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