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壓他,我們便提他。”


    這樣的話語聽來似乎有些賭氣和兒戲。


    然而有些話語,無知而無能的人說起來便是兒戲,但再兒戲的話語,放在他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便是牽動很多權貴的一張棋局。


    在南朝,唯有陳家可以和蕭家一爭長短。


    陳家有一名很出名,很令南朝所有權貴忌憚的軍師陳盡如。


    所以他便是陳盡如。


    世事不可能盡如人意。


    而作為一名調度著陳家許多資源的軍師,他知道最應該放開的,便是個人的情緒。


    他理應對自己這名部將的死負責,隻是這名部將的死,卻不能影響他接下來對林意的情緒。


    這樣的分裂有時會讓他覺得自己同時是不同的兩個人,自然難得快樂。


    所以他華發早生。


    ......


    元燕自己也很想知道,那些身在如雲端高位,俯瞰著眾生的人,到底有多少真正快樂的時候。


    在她的所有回憶裏,隻有在她剛剛懵懂記事時,跟著她母親在山坡上放羊時,才似乎有很多快樂的時候。


    當她開始明白自己的身份,開始設法獲取北魏皇帝和皇太後的歡心時,便極少有快樂的時候。


    從那時開始,似乎直到現在,反而隻有在眉山之中這一段,和那名南朝小賊相處的時候,反而有很多開心的時刻。


    她先折往北,幾乎是貼著寧凝所說的那些南天院教習的聚集之地行走,然後再折往西北,繞過一些有可能有大批南朝修行者穿行的區域。


    連續行走了十餘日之後,她穿過了一片荒原,甚至見到了遠處從未見過的南朝大城的輪廓。


    她知道那是南朝普慈郡的輪廓。


    再往北,是廣漢郡。


    雖然要繞這樣的一個圈子,距離北魏的邊境還有許多路途,但到了這裏,她已經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安全的返回北魏。


    就如她針對陳寶菀的謀劃失敗一樣,南朝針對她的埋伏也已經徹底失敗。


    她轉身回望了一眼眉山的邊際,在心中默想著,那名南朝小賊若是不出意外,現在想必即便不出眉山,也應該到了眉山邊緣的一些營地,想必也足夠安全了。


    她不知道現在林意如何看待自己。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並不想她死,或者落在南朝軍方手中。


    這對於她而言,便已經足夠溫暖。


    ......


    眉山邊緣,屬於懷仁郡境內有一條小江,名為青衣江。


    青衣江和眉山腳下夾著一片草場。


    這片草場之中的水草在此時依舊肥美,所以其中駐紮著許多營帳,有許多馬場著落其中。


    在先前的數十日,這片營地便已經成了南朝軍部用以接納眉山之中撤出的傷員和朝著眉山之中運送補給的重要營地之一。


    隻是近日隨著眉山之中的軍隊逐一撤出,這裏駐紮的人員已經不足之前的十一,也顯得有些清冷起來。


    既是臨時的營地,便不會刻意去規整。


    遠看豐茂的草場之中,近看卻到處都是一堆堆的馬糞和埋鍋造飯後留下大堆燒黑的石頭和草木的灰燼。


    清點傷亡和統計軍功是戰時和戰後必須的工作。


    無論是北魏還是南朝,都十分清楚利益的分割和軍功封賞是否公正,都是軍隊穩定與否的最關鍵因素,所以此時的北魏和南朝,在平時攻城略地的大軍交戰之中,都是采取斬首割耳記功,除此之外,便有各階將領逐級回報軍情,各級將領闡述自己戰鬥經過的同時,也會特別指出在軍中表現特別優異的部屬,記錄首功。


    逐級整理匯報軍功似乎繁瑣,然而各階將領的回報經過係統的整理和編匯,往往可以用來判斷敵情和發現很多戰時未注意的敵方動向,而且北魏有樞密院,南朝有兵部中書處,兩朝從上至下的官員配給都是足夠,甚至許多邊軍將領私下都會說坐而食祿的兵部官員比真正上場打仗的官員還要多。


    在這片營地的一頂白頂大帳裏,數名中書處官員便正率著數十名地方抽調而來的司統官員處理著這些軍功記錄和匯編事項。


    鐵策軍和地方上數支鎮戊軍的軍功記錄都歸其中一名中書處官員匯整。


    當數卷匯整完畢的軍功記錄放在這名五十餘歲的黑麵中書處官員麵前時,這名官員的麵色瞬間變得精彩起來。


    “寶勝王...三清老人...寧州軍....”


    他的眉頭深深的皺起,先是有些呼吸不暢,麵色赤紅起來,接著再細看其中內容,便是不可遏製的生出怒火。


    簡直是膽大妄為!


    這些鐵策軍簡直是無法無天。


    一名鐵策軍小校便是曆經這麽多戰陣,都有重要軍功記錄在案便已經不可思議,更不用說都是首功!


    “滕大人,你且看這份案卷。”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提起那卷案卷便幾步到了這營帳中的一名紫衫官員的麵前,將那份案卷遞了上去。


    他中書處無法處置和懲戒謊報戰功的各級官員,但軍監處的官員便正是專門處理這些事情。


    “這份案卷是誰所製?”


    隻是看了一眼,這名麵容枯槁,看上去瘦得好像一陣風都能吹倒,但是卻自有一種不怒自威氣勢的紫衫官員便頓時眼睛微微眯起。


    有人報出案卷編號,頓時兩名小吏上前,額頭見汗。


    “你們未覺得這軍功有問題?”紫衫官員名為藤驚元,位列七班,是軍監處參軍。對於這些低階官員而言,差了不知多少個官階在裏麵,此時這一沉聲發問,這兩名小吏都是雙腿一陣顫抖。


    “我們也覺得太過驚人...”這兩名小吏中其中一人看著那份案卷,鼓足勇氣,顫聲道:“但這所有軍功,都不是來自鐵策軍的回報...譬如地仙翁那一役,不隻有三清老人特意差人提的首功,有兩名在場的九班將領也是同時提了首功過來...”


    “什麽!”


    藤驚元下意識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這整個營帳裏所有中書處的官員也都聽清楚了,一時都是瞪著眼睛,有人甚至湊上前來看著卷宗,看得也都是渾身發汗。


    這些戰功恐怕真不會有問題,這都放在一名鐵策軍小校身上,這是什麽樣的軍功?


    一名小校都能記下這麽多軍功,這恐怕是改換新朝之後,開天辟地的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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