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上拿了紙巾將自個的手掌衣服先擦了一下,徐伊人的目光定在了桌麵上的素描畫像上,畫紙比較大,原本攤開就占了小半張桌子,小家夥的作案證據也並沒有整個揮灑開來,所幸她一張臉上基本沒有濺到。


    顧凡畫的是她單手撐在桌麵的半身照,桌角手肘的地方都是有些暈染開來,徐伊人心疼不已,拿著手中的紙巾輕輕的沾。


    邵正澤拿著紙巾幫咯咯笑的小家夥擦了擦,又在她軟嘟嘟的屁屁上輕拍了兩下,將她重新抱在了自個懷裏,垂眸看到徐伊人有些遺憾懊惱的神色,若有所思的發問道:“粉絲送的?”


    “你怎麽知道?”徐伊人略一抬頭,明顯有些疑惑。


    “嗬。”邵正澤低低一笑,目光專注的看著她,有些無奈道:“你一張臉上寫的分明。”


    “誒?”


    眼看她秀麗的眉輕蹙,邵正澤更是聲音低柔的解釋道:“你對上粉絲禮物和一般東西的眼神不一樣,表情也是不一樣的。”


    徐伊人本身並不是善於偽裝的人,一雙眼睛往往都能將她的情緒展現的明明白白,她對粉絲非同一般的珍視,許多禮物根本推拒不掉,郵寄到公司她有時間都是會一個一個的翻看,親自整理。


    對她太過了解,她每一個表情邵正澤都是可以輕易分辨。


    畫像上的水痕被紙巾吸收的差不多了,徐伊人輕歎一聲,抬眼對上小家夥粉雕玉琢一張臉,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無辜的看著她,小家夥嘟嘴啃著自個的小拳頭,看見她抬頭,又是鬆開手,咧著嘴,“哈哈哈”的笑。


    “小壞蛋。”徐伊人一點脾氣也沒有,邵正澤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將小家夥重新遞到了她懷裏,到桌邊的抽屜裏取了一把剪刀來。


    “唔,你做什麽?”徐伊人不解的問了一句,邵正澤伸手擰開了書桌上的台燈,將畫紙拖到了書桌的正中間,沿著四個邊角齊齊的各裁了一條,畫像之外空白的地方被裁去,邊角的濕跡自然也是少了許多,隻殘留下暈染了的小塊地方。


    “畫紙保存的時間能有多長?書櫃最底下有以前姑姑路上拍的一些舊照片,一會烤幹了我找個相框幫你裱起來。”溫聲解釋著,將裁掉的空白畫紙扔進了紙簍裏,邵正澤將她的畫像用手抬起來,放在了台燈下麵,左右移動著,試圖將它烤幹。


    他個子很高,即便穿著居家服,看上去依舊是挺拔頎長,此刻微微俯身,英俊的麵容在亮光下更是帶著些難以形容的清俊雋永,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徐伊人看著他專注神色,唇角不自覺溢出一個微笑來,這才發現小家夥已經雙手抓著她的衣服香香的睡著了。


    原本上衣就是被她弄得有些濕,給邵正澤遞了個眼色,她先一步回了臥室將小家夥放在了小床裏,五月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輕輕地拉了小家夥的薄被子遮住了她蜷在身前的小拳頭,低下頭去在她微翹的唇角邊落了一個晚安吻,她輕手輕腳的換了衣服,重新回到了書房。


    邵正澤已經將畫像重新放回了桌麵,濕跡被他小心的在燈下烤幹,雖說暈染的地方無法複原,也稍微有些淡黃,卻是比她能想到的搭理辦法已經好上太多太多了。


    彎腰蹲下去在書櫃最底層的一個抽屜裏取了幾個比較大的相框,左右比對了一下,邵正澤將其中的一張風景照片取了下來,拿了相框放到書桌上仔細的擦幹淨,又將畫像修剪到合適大小,妥帖的放了進去。


    相片裏的徐伊人眉眼彎彎,一隻手托腮看向前方,唇角淡淡的笑容讓她整個人十分柔和,繪畫者的筆法精細流暢,將她整個人的神韻刻畫了十成十,此刻兩人眼前相框裏的畫,倒好似黑白的藝術照一樣精美別致。


    “謝謝你。”徐伊人抿著唇角看他,笑著說了一句。


    “傻。”邵正澤伸手指戳了戳她光潔的額頭,將相框暫時收起來放進了書架側邊的一個抽屜裏,這才攬著她坐回了椅子上,深深的看了一眼,伸手將她的頭發往後攏了攏,這才溫聲詢問道:“今天怎麽了?剛才看到你情緒不高的樣子?”


    抿著唇略微思索了一下,徐伊人伸胳膊勾著他的脖頸依偎進他的懷裏,語調輕輕道:“也沒什麽,就是有些……”


    似乎不知道怎麽說,停頓了一下,她才是繼續開口道:“那張畫,是顧凡畫的。他是三十七中粉絲團的團長,現在已經在傳媒大學念大二了,今天試鏡了《歌盡桃花》裏少年秦初那個角色。選上了。”


    語調帶著些喟歎,但是從她說話的神色裏邵正澤一時間都是有些明白,無須詢問,也是能將那樣一個大男生和她話語裏的“顧凡”對上號,自然,他也是明白了她憂從何來。


    她是重視感情的人,一份不能回應的心意,自然會讓她覺得心疼愧疚,更何況是原本她就珍視的人。


    “好女孩總是值得被愛。”摩挲著她纖細白軟的手指輕聲說了一句,邵正澤看著她有些無奈的眼睛,慢慢道:“有人喜歡,說明你足夠優秀。這些事情順其自然的好,不用刻意的縈繞於心加重負擔。你也知道,有些事並非按你的意願開始,也不會按著你的意願結束,交給時間就好。別多想,乖。”


    伸手在她臉上拍了拍,徐伊人定定的看著他,輕輕點頭。


    到底還是擔心她有心裏負擔,伸手在她臉上摩挲揉捏了兩下,邵正澤倏然一笑道:“傻丫頭,能被人這樣喜歡著是好事,哪裏有人會為了這樣的事情愁眉苦臉,《歌盡桃花》是許卿導演最後一部作品了,到時候電影開拍了,也別帶入這樣的情緒影響發揮,好好表現,我相信你們。”


    徐伊人卻是被他話裏的信息徹底的移開了注意力,在他懷裏坐的端正了一些,有些詫異又有些遲疑道:“真的是最後一部作品了嗎?許卿導演他,是因為身體原因嗎?”


    邵正澤垂眸注視她,徐伊人有些悵惘道:“拍攝《漢宮》的時候,他身體就常鬧毛病。”


    劇組的拍攝工作原本就強度比較大,一眾演員下了戲以後,導演組的工作量更大,每個演員的台詞、動作、表情,甚至每一處布景的細節他都會來回推敲,廢寢忘食的時候不在少數。


    腦海裏回憶著他經常飯後就著水服藥的畫麵,又是想起試鏡這些日子心裏不好的預感,徐伊人不由自主的咬上一根手指,呆看著邵正澤。


    也是略微思索了一下,邵正澤帶著些無奈道:“是。他到了胃癌中後期,眼下的狀況,還有一年左右的時間,拍電影的時候,我會多派幾個人跟著的,如果他身體不適,你們盡量調整時間歇息一下。”


    許卿在圈子裏一向莊重嚴謹,徐伊人試鏡時候他的苛刻的確有些反常了些,邵正澤也是後來再三回想,才是讓王俊派人了解了一下,得到消息不過兩三日,這幾天也是因為此事喟歎難安。


    “一年?”徐伊人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他一眼,捂著嘴倏然站起身來,看著邵正澤無奈的神色,語氣有些激動道:“他生病了?他已經生病了為什麽還要拍電影?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你知道了還要讓我們試鏡、麵試、選角色?怎麽能這樣?”


    “你別太激動。”邵正澤起身拉了她一下,徐伊人卻是猛地甩開他的手,眼眶裏湧出淚花來,依舊是一字一頓道:“怎麽這樣?你怎麽能說出還讓我們繼續拍電影這樣的話?他身體已經不行了,他應該去住院!住院!不是這種時候還拖著身體拍戲!我不要拍,不許拍!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明明知道他不行了還放任不管!你……”


    雙眼通紅的看著他,對上他無奈的眸子,徐伊人後麵指責的話卻是再也說不出來,看著他嗚嗚的哭了起來。


    曾經的十年裏,唯一對她伸出援手的長輩,力排眾議讓她飾演了女主角,許卿對她,說是恩重如山毫不為過。


    縱然偶爾嚴厲,在片場更多的時候,他卻是像一個父親一般盡心盡力的提點著自己。


    眼淚如潮水一般的從眼眶裏湧出來,低頭站著的徐伊人雙肩劇烈的聳動著,壓抑的哭聲更像是從喉嚨裏發出的一般,邵正澤心疼不已,也是沒想到許卿的事情會讓她產生這樣大的反應,上前一步,他將她拉進了懷裏。


    “嗚嗚,我不要這樣!我不想看著他這樣啊,為什麽要放棄,你為什麽要讓他執導,他應該去住院的!住院才對!”抓著他的衣領,徐伊人情緒有些崩潰,斷斷續續的抽著鼻子說話,邵正澤伸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


    “許導的事我事先並不知情,也是因為那天你的試鏡,才讓王俊後來查了一下。”低聲解釋了一句,伸手幫她抹了抹眼淚,邵正澤語氣裏依舊是喟歎,若有所思道:“他身邊兩個副導演應該也不知道。瞞著所有人,圓滿拍攝最後一部作品才是他的心願,這樣一心撲在藝術上的前輩,也許裝作不知道才是對他最後的尊重。”


    “不要啊,我做不到。”徐伊人又是掉眼淚,想起消瘦挺拔的老人那樣慣常嚴肅的一張臉,心痛的無法呼吸。


    圈子裏二三十年,許卿沒有婚姻、沒有女人、沒有緋聞女朋友,他是將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生命投注在自己熱愛的電影事業上,國內外已經獲得過諸多獎項,圈子裏泰山北鬥一樣的人,可即便這樣,他依舊是無法滿足。


    想起德城電影節落敗而歸,飛機上側頭看到那樣凝重的一張臉,徐伊人更是淚水洶湧而下,將臉頰埋到邵正澤的懷裏,哭得不能自已。


    一年時間,縱然拍了最後一部影片,成功輝煌與否,他到時候也不一定能親眼看到。


    又是心酸又是心痛,她斷斷續續的哭,默默的擁著她,邵正澤這一次也是絲毫辦法都沒有。


    生死不由人,也隻有這樣的一道鴻溝,是再努力也不一定能跨越的。


    無論是國內國際,癌症到了中後期,治愈的幾率都是微薄,想來這也是許卿隱瞞病情,接下最後一部電影的原因。


    淚水打濕了臉頰,沾濕了邵正澤身前的衣服,徐伊人卻依舊是覺得恍惚,想起了白天麵試時候,對上尚平那樣認真的一張臉,許卿溫和的那一句“如果後麵再沒有比你胖的,估摸著這個角色非你莫屬了。安心的回去等通知吧。”


    是了,作為圈子裏數一數二的導演,他從來不會在麵試未完的時候就說出那樣的話去安慰人,那樣動容的微笑,以及那樣溫和的鼓勵的語氣。


    徐伊人淚水流的更凶了,悲傷的情緒盤桓在心裏幾日不散,直到《歌盡桃花》的開機發布會,她依舊是心口堵塞著一口氣。


    朝夕相處,唐心自然是察覺出她近些日子狀態有些不對勁,下了保姆車,眼見邊上走著的她依舊是有些魂不守舍,正準備開口問上幾句,另一邊台階上許卿為首的幾個導演已經走了過來。


    裏麵穿著淺灰色的襯衫,六十多歲的老頭子頭發已然花白稀疏,卻是規規矩矩的梳的十分整齊,就像他的為人一般,一絲不苟。


    身板筆直、腳步沉穩,他依舊是往常嚴謹規整的樣子,微微抿著的唇角帶著幾分古板,眼神卻是犀利而深沉。


    那雙眼睛在討論劇本的時候會發光發亮……


    這樣想著,單是看著高瘦的他筆直的走到近前麵,徐伊人都是覺得心口堵塞了一口氣一般的難受,有些挪不動腳步了。


    “怎麽了?”她身側後下車的徐堯也是有些意外的問了一句,走過來的許卿也是朝著他們幾人微笑著點頭示意,意外的,錢夾從他搭在手臂上的深灰色西裝外套裏掉了出來,攤開扣在了地麵上。


    愣了一下,許卿正要彎腰去撿,兩步開外的徐伊人已經是緊走過去,幫他撿了起來,正要合上的時候,目光落在他錢夾裏的一張照片上,登時呆愣在了原地。


    生動的眉眼間笑意盈盈,女生紮著高高的馬尾,即便是未施粉黛,麵容也是精致而瑩潤,微豐的唇角上翹,很年輕,散發著勃勃向上的朝氣。


    那,是她的照片,是她身為劉依依的照片……


    徐伊人愣神的看著,錢夾裏照片有些發黃的邊角映入眼簾,又是讓她登時反應過來,那並不是她的照片。


    可那照片上的女人和她長相有九分相似,第一眼,就是讓她錯認。


    “謝謝。”她愣神之際,許卿已經是微笑著將錢夾從她手心裏抽了過去,客套有禮的兩個字落在耳邊,眼看著他和兩個導演抬步進了酒店的旋轉門,徐伊人依舊是有些無法回神。


    “怎麽了?”眼見她發呆,徐堯都是有些忍不住用胳膊撞了她一下,徐伊人愣愣回神,邊上的唐心失笑道:“這幾天都是這樣魂不守舍的,難不成有什麽心事?”


    “我沒事。”伸手在自己的心口按了按,徐伊人依舊是恍惚,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將心中洶湧澎湃的思緒壓下去。


    她是孤兒,被父母丟棄在天使孤兒院門口的孤兒,除了一個抱被和一個冷掉的奶瓶,鄭媽媽發現她的時候,她身邊什麽東西都沒有。


    以前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找父母,也無數次的想象過他們的模樣,可那樣的心思早在不知道幾年前,已經徹底的放棄了。


    一張照片說明不了什麽……


    她攥著一隻手極力的在心裏說服著自己,可女生生動的笑容映入眼簾,還是讓她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許卿導演對演員人品風評一向看重,力排眾議讓她出演女主角,她因此感恩戴德,可也不是沒有疑惑過。


    可如果他真的是因為一樣的長相看重自己,又為何會等待了整整十年之久?


    徐伊人越發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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