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陳怡玢差點沒認出這位溫小姐,因為對她而言,其實是六十多年沒有見過這位小姐了,當年陸雲鶴領這位小姐來他們的房子裏吃飯的時候,她還以為陸雲鶴要迎娶這位小姐過門當二房呢!他倆當時還因為這個事吵了一架,在爭吵之中,陸雲鶴跟她提出了離婚的。


    後來直到她跟陸雲鶴離婚之後的很久,她才知道,原來陸雲鶴另有真愛,和她離婚是為了顧思濃。


    但是陳怡玢看過陸雲鶴那一大堆情書,她是記得陸雲鶴還有幾封跟這位溫小姐的情書往來的,所以看到了溫小姐,還有這位劉嶽照,陳怡玢就知道今天這是筵無好筵,因為劉嶽照在上輩子的時候,就是她跟陸雲鶴離婚的見證人,沒想到這輩子提前了五年就見麵了。


    麵對溫小姐諷刺的口吻說她手粗糙,陳怡玢輕描淡寫:“比不上你們有女傭,我跟誌傑請不起女傭人,隻得靠我自己一個人來打掃,誌傑,你說是麽?”


    陸雲鶴本來請溫小姐來的意思就是讓她跟陳怡玢溝通,或者說讓這位嘴舌犀利的溫小姐來會一會她,好讓陳怡玢知難而退,趕緊跟他離婚。結果陳怡玢分分鍾把戰火燒過來,陸雲鶴想裝好人,隻得說:“是,我們是沒有傭人。”不說別的,什麽陳怡玢整天打掃做飯這種事在他看來天經地義的,沒什麽好說的,也不會愧疚什麽的。


    溫小姐又說:“我爹地從國內給我寄過來一盒蛇油,特別好用,說是前朝的禦醫配方,陳姐姐,我送你吧。”口氣裏不無一點炫耀和得意的味道。


    溫小姐家裏是平城紗棉廠,近十幾年才富起來,算是新晉富起來的一批富商,但是時間短也就是說她們家底蘊差,再直接一點就是說她家有暴發戶氣質。溫小姐因為學習好,從小就受寵,性格也比較直接和不會看臉色,簡單來說就是容易給人當槍使,所以她在康頓讀書有一段時間了,但是跟黃薇甜就是兩個圈子的人。


    陳怡玢道了聲謝,又說:“你是找的哪位禦醫?說起來,我陳家祖上是祖傳的禦醫,這蛇油膏的方子我還在我祖父的書房裏見過的。”陳怡玢的父親現在還平城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夫,分家後雖然沒有早年強盛,但是跟這種暴發戶家的女郎比,那真是分分鍾秒她,隻這一句,立刻讓溫小姐閉上了嘴。


    陸雲鶴看到他以為能行的強援溫小姐這才交鋒幾句就先下來了,心裏著急,直給劉嶽照使眼色,劉嶽照心裏為難,心想陳怡玢畢竟是個女郎,他一個一米八的男士,怎麽能跟一個女士爭執?可是他看陸雲鶴眼睛都要瞟抽筋了,隻得說:“陳小姐祖上這般煊赫,真是失敬啊。”劉嶽照出馬,也不過是和稀泥似得說點客套話罷了。


    二哥一邊周璿在政客和銀行家之間,一邊關注著陳怡玢和陸雲鶴,見到他們坐在了一起,心想著倆人果然聽他的勸,坐在一起好好談談了,二哥這麽一合計,從交際圈裏脫身也過來了,正好聽到劉嶽照誇他們家祖上那句,二哥很高興,雖然當禦醫是前朝的事,但是陳家人都頗引以為豪的。


    二哥過來,坐在陳怡玢和陸雲鶴中間,眾人一看這架勢,有眼力價的都假裝去端點兒喜歡的菜,或者去舞池裏跳段慢搖熱熱身,很快把這角落的地方留給了他們三人。


    二哥看大家都很上道,他很滿意,開始苦口婆心的勸啊,勸陸雲鶴說道:“誌傑,在你不在這段時間,嘉和真的很不容易。”說著,拉起了陳怡玢的手,說:“你看看這雙手,這原來在陳家是一雙不沾陽春水的手,你看看現在什麽樣了?”


    “現在這雙手變成這樣,都是你的責任!你知不知道,在嘉和最艱難的時候,她去當了清潔工啊!你把我們陳家人逼成什麽樣了?”二哥的本意是想著說一些陳怡玢遭的罪,讓陸雲鶴愧疚,進而憐惜一下。


    可是陸雲鶴聽見了,這才知道陳怡玢去當了清潔工!他驚訝的看了臉上沒什麽表情的陳怡玢一眼,想到這樣一位大家閨秀去幹這種工作,這可能麽?但是轉而想到陳怡玢那天甩他支票的時候說了,那是她的血汗錢,那麽這就是真的了?


    陸雲鶴出身砭石富商之家,家裏奴仆成群,雖然他本人是新派文人,但是對於從事這種低下的工作還真是有點瞧不上的,一想到現在穿著這樣光鮮靚麗的陳怡玢曾經做那麽低下的工作,他忽然覺得好像對陳怡玢甩他支票這件事都不那麽生氣了。


    他說道:“儀玢,你真的去做清潔工了?”


    正在這時,從舞池裏回來的溫小姐恰好聽到了這句,驚訝的聲音傳來:“我沒聽錯吧?陸夫人竟然去做了一個清潔工?”雖然偽裝成驚訝的樣子,但是臉上是掩不住的嘲諷味道。


    陳怡玢波瀾不驚,她道想看看,陸雲鶴到底想幹什麽?


    語氣淡淡的承認:“是,我是去做過清潔工。”


    溫小姐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麽刻薄,但是她幸災樂禍的表情真是擋不住,“哎喲,那還真是,陸夫人也是靠自己雙手去掙錢養活自己的,怪不得手那麽粗糙呀。”


    溫小姐頓時覺得特別解氣,什麽平城陳家,什麽祖上禦醫世家,竟然能讓一個所謂大家閨秀去當一個低下的清潔工,陳怡玢也不過就是嘴皮子上說說那些煊赫的過去而已,一個清潔工而已,社會最底層的人物!


    二哥打斷他們的對話,他實在聽不下去溫小姐的話,說了一句:“誌傑,嘉和為什麽去做這種工作你是知道原因的,我不想當著你朋友的麵讓你下不來台,你跟嘉和好好的,我們這些親人才放心。”


    陸雲鶴說:“二哥,我和我的父母待嘉和自然是極好的,父親這兩天來信還問我,每月給嘉和300大洋的零用錢夠不夠?”


    二哥一皺眉,正想說話,旁邊的溫小姐特別盡職盡責的插了話,道:“每個月300大洋,那真是夠一大家子吃用了,陸伯伯陸伯母對待第二媳婦真是好得不得了啊!”


    這時,慢搖舞曲結束了,大家從舞池上下來,紛紛端著食物坐了過來。


    陳怡玢打開隨身帶著的手包,拿出一個支票夾,“我早就想還給你了,這幾個月,寄給我的錢我分文未取。”她將裏麵陸家寄來的支票一起遞給陸雲鶴。


    陸雲鶴心想,家裏給她寄來這麽多錢,以後陳怡玢可不能再說他對她不管不問、任其自生自滅了。


    接著陳怡玢又從一個絲綢繡花的小荷包裏拿出一些硬幣,一個一個的擺在桌前,陸雲鶴還不知道她的意思,又聽見陳怡玢聲音不軟不硬的正好讓桌上所有人都能聽見:“這是你不辭而別的時候,給我留下的全部積蓄,我吃光了家裏所有的土豆,沒敢動你這份錢,現在,我也一起還你。”


    桌上的人都是富貴出身,看了一眼陳怡玢桌前擺的一排硬幣,加在一起也不過是十幾便士而已,那時候沙弗通行便士,折成後世的華夏紙幣也不過是幾毛錢的樣子,買些蘿卜土豆都買不了太多,更別提供人生活了。


    黃薇甜看了,驚訝的樣子說:“這才幾便士啊,這是陸先生給你留下的飯錢啊?能買5個土豆還是4個蘿卜啊?”


    陳怡玢將桌前的硬幣也推到陸雲鶴麵前,說:“你將我扔在沙弗鄉下5個月,隻給我留下了這12便士,我吃不飽,營養也不好,我以為你很快會回來,一直在那間房子裏等你,在焦慮和饑餓中等你,我開始當掉了我的首飾,但是孩子還是流掉了,我還是想著等你回來,終於,我當掉了我所有的首飾,也花光了身上最後一個硬幣的時候,我隻能出去工作了。”


    陸雲鶴臉色不好,眾人靜靜的聽陳怡玢的陳述,包括她的二哥,二哥聽到陳怡玢講那時候的事,心裏是真的不好受的,看向在一旁僵硬著臉的陸雲鶴,他在懷疑,自己一次一次想著撮合他們,到底是對是錯?


    “我在沙弗沒有學曆,英語又說得不好,走了很多公司都不要我,最後在一間交易所裏當了清潔工,掙到了一點吃飯錢,活了下來,現在才能站在你麵前跟你說這段事情,跟你說因為你的任性和不負責任失去的那個孩子,陸雲鶴,今天當著大家的麵,說清楚吧。”


    陸雲鶴道:“嘉和,當時你懷孕的時候我不知道,對不起,我跟你提過離婚,可是你不同意,我以為我離開一陣都會冷靜下來,沒想到會造成孩子的問題,對不起嘉和。但是我想當著大家的麵跟你說,我們離婚吧,我們性格不合,過不下去了。”


    陳怡玢看向旁邊的二哥,其實她何嚐不想離婚,但是她看向旁邊坐著的顧思濃,還有那位也曾跟陸雲鶴有情緣的溫小姐,甚至是再一次來當離婚見證人的劉嶽照,她忽然覺得,為什麽要這麽放過了陸雲鶴呢?說什麽不知道孩子的事,真是滿口荒唐。


    她說:“你如果是誠心誠意,跟我說實話,我會考慮,誌傑,請你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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