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人的震驚,圓孤大師心裏來得更多的反而是疑惑。


    他和沙肖天是交過手的,甚至說的上是熟識,後者走的武功路子剛猛,和他的棍法正好是硬碰硬的打法。


    可是甫一交上了手,圓孤大師就發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沙肖天的打法與其說是硬碰硬,不如說是……以柔克剛?


    可是,這怎麽可能?!


    長棍不信邪地由上至下落到沙肖天的肩膀上,對方伸手格擋,宏厚的內力湧來,長棍被震得蕩開。


    圓孤大師驚疑不定地看著一派好整以暇的現任武林盟主。


    果然不是他的感覺出了錯,沙肖天的武功確實是發生了變化——隻不過,一個人學了半輩子的武功怎麽能從剛猛的路子一下子變成了陰柔?!


    一瞬的失神就導致失了先機,沙肖天的拳頭擦過他的胸口,刺骨的寒意霎時間竄上心頭,激得人的動作都僵住了一下。


    圓孤大師這次是大驚失色了,“沙盟主,你的武功……?!”


    沙肖天收回拳勢,應該威風凜凜的動作竟是不知為何帶上了一絲詭異的陰柔感,他微微一笑,笑容裏攜著說不出的意味,像是……被什麽陰氣沉沉的東西附身了似的,“沙某近日對八臂拳略有頓悟,不知圓孤大師覺得如何?”


    圓孤大師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沙盟主悟到了什麽?改變武功路子一事,貧僧聞所未聞。”


    “現在,大師不就見到了麽?”沙肖天大笑,急迅的雙拳已經襲向了圓孤大師的雙肋。


    且不說擂台上這邊打得如何叫人吃驚,看阜懷堯那邊,卻又是有了新的麻煩。


    阜懷堯看著這個用絕頂輕功悠然自在地避開夙建幫和連晉宮清幾人攔截走到自己麵前的申屠謖雪,他舒袖長袂紫紗衣的邊角有著銀色的暗紋,在陽光下間或閃爍著細微的光。


    反倒是申屠謖雪兩個沒什麽人氣的那對少年少女隨從被攔下來了,被申屠謖雪一個眼色止住了所有的動作。


    略頓了片刻,知道連晉他們因為這個人沒帶殺氣,才不好太大動作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阜懷堯臉上也沒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揮手示意所有人不用草木皆兵,對申屠謖雪淡淡頷首道:“申屠國師。”


    申屠謖雪望著他,陰柔漂亮的臉上帶起一絲委屈的意味,壓沉的聲音帶著一種情人在耳邊私語的曖昧感,“將我丟在客棧幾天不見人影,陛下好狠的心啊……”


    阜懷堯聞言,眉眼之間並無動容,“朕說過了,國師乃我朝貴客,四處走走都可,讓朕這個不懂風月的人跟著豈不是掃了興致?”


    “怎麽會呢,陛下可比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好看多了。”申屠謖雪低笑道,眼裏映著男子黑衣的身形,語氣裏流轉著不明的意味。


    阜懷堯冷冷地看他一眼,“國師過來,莫不是就是想說些閑話打發時間?”


    “不,”申屠謖雪的目光移向前方的擂台,嘴角彎彎,“隻是想告訴你,今天的戲碼真是精彩。”


    “哦?”阜懷堯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申屠國師覺得精彩在哪裏?”


    “每個人都設了一個局,又偏偏都是局中人,被人設計在了局裏,你算計我我算計你,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飛起又被鷹啄了……”申屠謖雪輕聲道,水盈盈的眸子裏閃爍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譎笑意,“陛下您說,是不是很有趣?”


    阜懷堯不確定他話裏到底想要表達什麽意思,抑或是他又知道了多少事情,表麵上倒是不動聲色,“天地為局,人為棋子,每個人本就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對啊,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算無遺策,誰又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局棋上的棋子呢?”申屠謖雪微笑道。


    “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莫要太多地去算計人,自然不會擔心自己屢屢被人算計。”阜懷堯似有所指道。


    申屠謖雪回頭看著他,眼神閃爍,“我倒是不喜歡玩那陰謀陽謀的把戲兒,我說過了,我喜歡看戲。”


    “方才,申屠國師似乎很有興致?”阜懷堯說的是他剛才上台應戰的事情。


    申屠謖雪朱唇輕抿,動了動自己被紫危樓樓主詹無傷弄脫臼的手腕,“玉衡的武人委實厲害,我這不是又下來了麽?”


    “作壁上觀其實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總歸安全些,對吧,申屠國師?”阜懷堯無甚溫度地勾勾嘴角,琥珀色的眼眸裏似乎有薄薄的冰在流動,又像是碎星跌落在了裏麵。


    申屠謖雪近乎癡迷地凝視著他,“陛下若是肯同我一起看戲,那定是再完美不過的事情了。”


    阜懷堯的眉心微不可見地攏了攏,旋即立刻鬆開了,不讓人有絲毫窺到他心緒的機會,“夙建幫雖不是朕的地盤,但是給申屠國師挪個位置坐坐,還是無所謂的。”


    申屠謖雪輕微揚眉,掩唇而笑,“勞駕李幫主總歸不好,戲碼也演得差不多了,我還是先回客棧吧。”


    阜懷堯頓了一頓,想起一件事來,“敢問國師,聞人公子現在在何處?”


    除了池尤國的使者團以及玉衡這邊派去的侍衛侍從,聞人折月也作為禮部的人跟在他身邊,不過這會兒倒是沒有看到他。


    聞言,申屠謖雪目光一動,“那位聞人公子啊……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了。”


    “……嗯?”阜懷堯有些疑惑。


    “鼎州這邊武林人士多,那位聞人公子推說不會武功怕惹麻煩,就終日閉門不出了,我這幾天也沒見到他。”申屠謖雪不甚在意地道。


    阜懷堯若有所思地沉了沉眼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申屠謖雪見他這樣,本來想說什麽,但是冷不丁的臉色一變,抬手就朝他抓去。


    阜懷堯本就不善武功,饒是察覺到了不對,但是等到反應過來,已經感覺到脖子上一下小小的刺痛了。


    一直關注著這邊的連晉猛地站了起來,側邊後方的柳天晴劍瞬間出鞘一半,不遠處的趙衡也想舉步走來,不過阜懷堯很快就抬手製止了他們。


    申屠謖雪也沒在意這幾個人的敵意,看著自己手指抓到的米粒大小的東西,像是黑色的小甲蟲一樣,很是不起眼,他眯了眯一雙水眸,“居然是這種惡心的東西……陛下你倒是招惹了一個用蠱好手啊。”


    阜懷堯碰了碰自己脖子上微微刺痛的地方,摸到了一點血跡,不是很明顯,他立刻挑起了眉頭,算是申屠謖雪今天見他以來看過的最明顯的情緒波動了。


    “這是什麽?”阜懷堯淡淡問道。


    “一種拿不上台麵的東西,可以隨時找到陛下您的位置。”申屠謖雪語氣輕巧而嘴角帶著似笑非笑,“通常都是用蠱之人拿來對付自己的心上人的。”


    對方的口氣雖然輕鬆,不過阜懷堯深知以這個人的脾性,會管這種事就肯定不會這麽簡單,“拿出來了就沒事了麽?”


    “嗯,”申屠謖雪輕描淡寫地碾死了手裏的黑色蟲子,“就是不知道陛下今個兒是惹了哪家江湖兒女的心,讓人家如此窮追不舍?”


    今個兒?——阜懷堯回想了一下,今天阜遠舟一直和他在一起,旁人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不,不對,有一個。


    他看向擂台西麵,天下宮的地盤上,白衣邪美的男子正在和旁邊的一個天下宮宮人說著話,似乎察覺到了阜懷堯的目光,猛地轉過頭來,發現是他之後衝他燦爛一笑。


    隻有這個人,今天中午掐了一把他的臉……


    阜懷堯心裏有了計較,千兜百轉地把各種合理的猜測來回推算了一遍。


    申屠謖雪也注意到了他眼神看向的地方以及那邊的阮鳴毓,眼裏冷意一閃,回頭看向阜懷堯的時候已經恢複了那副魅人悠然的模樣,“今個兒戲也看夠了,我便先走一步了,這裏魚龍混雜,陛下可要小心一些。”


    “國師慢走。”阜懷堯也不挽留,淡淡道。


    等申屠謖雪帶著他的兩個隨身侍從消失在人海茫茫裏,連晉立刻俯身過去仔細檢查了一番天儀帝脖子上那個不甚明顯的傷口,眉頭都皺了起來,“會不會疼或者是發麻?那個死妖怪會不會趁機下了什麽毒?”


    阜懷堯自己倒是不緊張,“要下毒的話,他有很多機會。”


    不管是在宮裏的幾次見麵還是來鼎州路上的一路同行,申屠謖雪有好幾次都和他單獨在一起,兩個人兜著彎子說話,豈是一個“累”字了得,偏偏申屠謖雪還對此樂此不疲。


    聽天儀帝說完那蠱蟲的時候,連晉一下子噎住了,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道:“爺您這算是終於開了竅,開始沾花惹草了嗎?”


    不是他覺得他家這位主子沒魅力,而是阜懷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小時候已經是個麵癱,長大了了就成了可怕的冰山,冷颼颼的氣質實在讓人連多看幾眼都怕凍瞎了眼睛,不知道的人會對他的權勢地位動心,但是見過他的人都全部碎了一地玻璃心——所以他一直森森地懷疑永寧王究竟是怎麽看上阜懷堯的,難道整天被凍啊凍也能凍出感情來?——不僅僅是連晉,認識他的人大部分就從心裏覺得阜懷堯是個適合孤家寡人一輩子的存在。


    難道說這麽一塊大冰山被一匹偽裝成忠犬的狼捂化了之後,立刻就引起了別人的覬覦?


    連晉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家主子兼好友一會兒,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臉——到底是什麽人這麽重口味?!


    冰山政事狂神馬的,拿來喜歡是一種災難吧……


    阜懷堯完全不明白連大元帥的臉色怎麽變得這麽扭曲,對於“沾花惹草”這個詞顯然也沒什麽概念,毫不猶豫地省略過了,反正他這群不靠譜的屬下很經常十句話裏能提取一句話的精華就夠了,“如果沒有弄錯的話,應該是阮鳴毓動的手腳。”


    連晉木著臉看向擂台西麵那個冒著生命危險調戲過天儀帝陛下的人,“乃果然沾花惹草了……”


    阜懷堯:“……”


    兩個人還沒就這個話題牛頭不對馬嘴地討論出結果來,就忽然聽到人群中一陣驚呼聲。


    他們一抬頭,正好看到圓孤大師整個人從擂台上砸了下來,被少林寺的弟子驚慌失措地接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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