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仙宮。


    最近幾日裏一直無風無波,混進來的“魔教右使”謝步禦不再見其蹤影。


    就在此時,刹魂魔教左使秦儀被劫走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在內宮中的鍾磬書手上。


    這件事發生得太倉促,明明之前毫無跡象可言,饒是一直在等著敵人發難的鍾磬書也始料不及,怔忡了片刻才肅言下令徹底搜查外宮,封閉內外宮以及地麵的關口。


    他是停仙宮的宮主,自然明白封閉了兩邊關口之後這個地下宮殿是怎麽樣的銅牆鐵壁,而且就算真的逃了出去,外麵榆次山脈的天險也能叫他們插翅難飛。


    下完命令之後,鍾磬書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他是按宿天門門主的意思,叫人誘使丁思思反叛魔教並將魔教中人帶進榆次山脈,借此試探這個隱忍多年的教派的實力的。


    這一路上的種種試探之下,門人匯報回來的資料顯然出乎宿天門的預估,所以右護法紅艾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這個女子精於機關陣術,停仙宮就是由她親自督建的,所以要找到隱藏在龐大地下宮裏的敵人應該易如反掌。


    不過他也不怕紅艾每次指桑罵槐說他一點用都沒有,反正於他而言,他在乎的僅僅隻有那麽一個人,留在停仙宮害了那麽多人也隻是為了延續那個人的性命。


    他沒瘋也沒入魔,隻是在愛上長孫輕言的時候,答應宿天門門主的交易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會失去一切,他知道,他也認了。


    其實那些名譽、那些同門之情又何足掛齒,長孫輕言才是他的一切——他唯獨不能失去他的大師兄。


    而能驚動宿天門門主將右護法派來,就足以證明刹魂魔教的人的難纏,那麽,這般人物,怎麽會這麽沒頭沒腦地帶走同伴?


    鍾磬書慢慢皺起了眉頭。


    他忽略了什麽呢?


    除了秦儀之外,停仙宮手裏還有丁思思這個叛徒,按照刹魂魔教的教規,對叛徒的懲罰極為嚴苛,為什麽他們有能力在層層守衛下救走左使秦儀,卻不去處決了被隨意放在內宮一角的叛徒丁思思?


    秦儀……是因為秦儀的價值更高,所以他們不肯冒一分一毫的險麽?


    等等,秦儀的價值……!


    鍾磬書遽然站了起來,過猛的動作將手邊的溫茶都帶翻了,濺開的水花在他的玄色袍子上暈開一抹深邃的色澤,但是他沒有在意,隻是匆匆往一個方向掉頭就走。


    秦儀的價值就是對永生的反向試驗,但是這些試驗的基礎是在宿天門的研究之上!


    而宿天門的試驗都在停仙宮,包括所有的試驗資料!!!


    鍾磬書揮手示意一隊最精銳的護衛跟上,自己帶頭衝向停仙宮的最中心的地方。


    ——那就是存放各種試驗資料的地方!


    但是在接近一座圓形封閉拱門的時候,鍾磬書卻慢慢停了下來。


    不是他想停,是他沒辦法走快了。


    因為這裏橫七豎八地躺了所有守衛這裏的護衛,也不知是死是活,堆得滿滿的,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而在盡頭處,嚴密封鎖的大門已經被打開,燭火明亮,大大方方地照亮了四周,像是在嘲笑著什麽似的。


    “所謂宿天門,其實也不過如此。”


    慢悠悠的聲音響起,優雅的韻律裏含著獨特的調子,不知多麽動人,偏生說出來的話卻教人從心底覺得咬牙切齒。


    鍾磬書皺了皺眉,注視著那個洞開的拱門。


    兩個身影出現在了火光之中。


    鍾磬書將手搭在了柳葉刀上。


    出聲的那人,是個溫如江南的男子,一身雪青的長袍,一臉爾雅的淺笑,好似所過之處能夠帶來春風飄過細雨,指尖卻似有銀光若隱若現,似是什麽暗器之流。


    而在他的旁邊,是一個鍾磬書有過一麵之緣的眉眼俊美逼人的年輕男人,他眸似曜石,眼神如刀,手拿一柄出鞘的銀色長劍,一身藍衣如海,暗色紋路在燭火裏蜿蜒伸展。


    鍾磬書放緩了呼吸。


    這兩個人……


    是強敵。


    “莫道不消魂,人比黃花瘦……”藍衣男子輕言念道,唇角滑出一個似笑似譏的弧度,“鍾宮主的刀法,我倒想好好領教一番。”


    鍾磬書心裏一愣。


    他在江湖上已經“死”了八年,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男子為什麽會認識他?他也不記得有見過這麽個出色的人。


    但是表麵上他並沒有什麽反應,隻是避開那個曾經的名號,道:“敢犯我宮中重地,三位的膽識讓鍾某頗為欣賞。”


    這拱門背後的石室裏有第三個人的氣息。


    三個人就敢以身犯險跑到龐大的地下宮殿裏最中心的地方,委實不能不稱作是有膽識!


    沒錯,這三人就是停留在停仙宮中的阜遠舟、甄偵和蘇日暮三人!


    而宮清和連晉則是作為另一撥去救秦儀,與此同時引開停仙宮裏的大部分守衛。


    而他們三人則是由阜遠舟作為內應,直奔這個儲存資料的石室!


    此時的鍾磬書開口雖然平靜,但是平靜下麵的怒火還是昭然若揭,甄偵卻沒有放在心上,揚手抽出了腰上薄如蟬翼的三尺軟劍,灌入澎湃內力,將其化作筆直模樣,削鐵斷發之資,“那麽三爺,剩下的就交給在下了?”


    “嗯。”阜遠舟淡淡應了一聲,就在這個字音落地的時候,他和甄偵以及鍾磬書就動了。


    鍾磬書拔刀,阜遠舟踏出拱門,而甄偵已經身如鬼魅一般踏著一地的人閃身到鍾磬書的背後,對著為首守衛就是一劍過去。


    鍾磬書眉尖越蹙越深。


    他的輕功不夠好,但是勝在刀法夠快,所以甄偵即使輕功曼妙也不敢輕易偷襲他。


    他的對手,是阜遠舟。


    這是鍾磬書第一次完全看到阜遠舟的顏容,然後他的感覺就是——丁思思騙了他。


    這個人不可能是區區刹魂魔教右使,這個人的驕傲,這個人的武功,這個人的氣度,都令得他永遠不會心甘情願屈居人下。


    一身藍衣,身帶銀劍,相貌驚絕,劍法縱橫……這讓鍾磬書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活著就成了傳奇的人。


    但是現在沒有時間給他證明這是不是他想到的那個人了,他要做的是保護這些資料——這關係著他師兄的生死存亡!


    所以他也動了。


    在後頭屬下的倒地聲和兵器交擊聲中動了。


    阜遠舟也抬起了手,劍尖斜對著地麵,然後,抬眸。


    甄偵往後看了一眼,挑眉。


    那兩個人重合的身影在一聲鋒銳的兵器碰撞聲中分開。


    鍾磬書的腳剛點到地麵,就再一發力,向拱門內奔去。


    但是阜遠舟的身法比他更快,一眨眼的時間就已經將他攔下,再戰。


    鍾磬書眼角的餘光看到拱門內的石室裏,一個白袍子男人在暗門前搗鼓著,背著一卷畫軸,回頭衝阜遠舟怒道:“出去打,小爺差點就開到了!!!”


    阜遠舟手中劍招瞬間一戾,將鍾磬書逼退三步,離拱門遠了一些。


    鍾磬書則是時不時往裏麵瞧上一眼,心裏猶疑。


    那暗門背後總是放著整理記錄好的最簡略最完美的一份資料,而暗門的機關也是宿天門右護法紅艾的最得意之作,那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真的能把門打開?!


    他越是想,越是急,手裏的刀也越來越狠戾。


    阜遠舟卻是始終連氣息都不曾變過,然後在某一個刹那,劍尖微一前送。


    鍾磬書唇色一白,右胸的衣袍處迅速暈開一片深色。


    他迅速後退一步,將劍尖抽出來。


    阜遠舟也吃了虧,腰腹處被劃開了一個口子。


    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搞定了!”冷不丁的,蘇日暮抱著一捆東西蹦了出來。


    鍾磬書頓時一驚,舍下阜遠舟朝蘇日暮橫刀砍去,對自己的傷口一派不管不顧的模樣!


    蘇日暮聽到動靜,“嘖嘖”兩聲,飄然後退。


    阜遠舟已經及時趕上,隔開了他帶著必殺之意的一記刀招。


    “嚇死小生了~~~”蘇日暮裝模作樣地想要拍拍自己的胸口,無奈手裏抱著書,他隻好作罷。


    阜遠舟聞言,直想抽他一嘴巴子,“走開點,礙事!”


    蘇日暮瞪眼:“……”


    他正想說些什麽,忽然就看到了阜遠舟不停崩裂的傷口,頓時怒了!


    不過他怒的方向是……


    “阜子諍你這個笨蛋,連個整天在地下搗鼓這個搗鼓那個不做正經事日頭都沒見過的軟腳蝦都搞不定,還要你有什麽用!!!”


    阜遠舟:“……”


    鍾磬書:“……!”


    不遠處遊走在眾多守衛之間防的他們不能前進一步滴水不漏的甄偵忍無可忍:“有本事你自己來!”


    光動嘴皮子有毛線用啊!!!


    “……”蘇日暮牙齒一磨,忽然一個縱身躍進阜遠舟和鍾磬書之間,幾個連環踢直接將兩人分開。


    真以為他不敢麽!?


    “你搞什麽?”阜遠舟蹙了一下眉。


    “搞定他!”蘇日暮恨恨道,把手裏笨重的一大堆東西直接拋給阜遠舟。


    鍾磬書下意識想要追過去。


    但是蘇日暮已經一個閃身擋在了他的麵前,嘴角勾起一個奇特的弧度,算不上是笑,反倒是讓人看了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覺。


    鍾磬書猛地皺緊了眉頭,本能地握緊了手裏的柳葉刀,但是這個動作牽動了他右胸的傷口,讓他臉色又白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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