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尤洗塵宴上。


    因為是池尤新帝登基的第一批來使,玉衡這邊自然是不能輕慢的,再者最近春耕改革科舉大辦太學開放等等事情輪番上陣,群臣們也是牟足了勁幹活,好不容易閑下來一些了,便借這個宴會好好放鬆一下了。


    明月初升,席上觥籌交錯歌舞升平,一派和樂融融的氣氛,天儀帝永寧王以及池尤出使團的人都還沒到,大臣們便隨意地坐在一起談笑風生。


    甄偵在殿內走動了一圈,和同僚們交流了一番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順手按住了旁邊眉目風流的男子的酒杯邊緣。


    蘇日暮不滿地瞪他一眼,“幹嘛?”


    “莫要貪杯,”甄偵給他換了杯清茶,道:“喝醉了容易誤事。”


    “小爺就不知道什麽叫做喝醉!”蘇日暮嗤之以鼻,不過雖是這麽說,他倒也聽出了情人口中的玄機,眉頭動了動,“怎麽?宴無好宴?”


    甄偵看他,問:“你知不知道池尤的來使是誰?”


    蘇日暮白眼一翻,“我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連正式的官職都沒有,哪能知道這等事啊?”


    甄偵微笑,“蘇大酒才的神通廣大,甄某從來不敢小覷。”


    “神通廣大的是子諍……”蘇日暮咕噥,以他的性格哪是好八卦官場上的東西的?所以說,他知道的自然多半是從阜遠舟那裏聽來的。


    甄偵也不賣關子,道:“來的是池尤國的國師,申屠謖(su)雪。”


    蘇日暮茫然,“是什麽出名的人物麽?”


    甄偵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他出不出名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讓三爺吃了個悶虧。”


    聞言,蘇日暮愣了一下,隨即就仰頭大笑三聲,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他也不在意,隻是用一種誇張的譏誚表情道:“子諍也會吃悶虧?對方是個怎麽樣三頭六臂的神仙人物???”


    不是他自信抑或是自負什麽的,阜遠舟的是以劍法驚天下,但且不提他的劍法,除此之外,他的輕功、拳法、掌法也是極好,十八般武器都樣樣會上一些,身上又有他自己修煉兼之從慕容桀身上得來的百年功力,保守一點說他是當今天下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而實質上自包括木石聖人在內的幾大聖人死得死、退隱的退隱之後,現今武林還有誰能打下妄語說能一定戰勝神才永寧王?


    所以甄偵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角色兒能讓阜遠舟吃了悶虧,他便覺得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甄偵對他的態度不置可否,隻道:“具體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有這麽一件事就是了。”他收到的也隻是天儀帝含糊不清的消息。


    見他神色不似作偽,蘇日暮也收斂了笑意,微微正色起來,“你真的沒開玩笑?”


    甄偵“嘖”了一聲,“白癡,這種事我騙你有什麽好處?”


    “你忽悠得還少麽?”蘇日暮嘀咕一句,隨即若有所思起來,不過怎麽想也沒想出記憶裏有申屠謖雪這麽一號人物。


    甄偵想起了一件忘了說的事,“對了,他會六韻魔音。”


    蘇日暮詫異了,“和攝魂術齊名的六韻魔音?!”


    甄偵點頭。


    蘇日暮默了好一會兒。


    甄偵以為他想起了什麽線索,便問道:“有印象?”


    蘇日暮看了看他,眼神幽幽,“你老實交代,他是不是你師兄師弟什麽的?”


    甄偵的完美笑臉僵了僵:“……白癡,誰告訴你攝魂術和六韻魔音是同一門的?”他們根本就水火不容!!!


    蘇日暮幹笑,見他臉色都快趕上官服的青色了,馬上轉移話題,“咳咳,子諍怎麽樣?栽在六韻魔音上了?”他沒見識過,不知道這功夫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那般厲害。


    甄偵懶得搭理他免得被氣死,敷衍地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你自己看。”


    蘇日暮應了聲“嗯?”,下意識抬頭往主位那處兒看去。


    阜遠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入席了,卻是罕見的單獨一人而不是和他家兄長一起出來。


    他還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溫和模樣,和旁邊的莊德治衛鐸幾人說話時的表情也沒什麽異樣,但是蘇日暮何其了解他,一眼便看出了他眼中的晦澀暗色,顯然心情不佳,不過沒有看出有受傷什麽的就是了。


    見好友一副吃了不能說的悶虧的模樣,蘇日暮的好奇心起來了,正尋思著要不要靠過去打聽打聽詳細情況,卻忽然聽到太監高聲通報,正是池尤出使團的人來了。


    他連忙回頭望向大殿門口,看看能讓阜遠舟都吃虧了的是個什麽樣的神奇人物。


    不過等看清楚來人的時候,他沒忍住揉了揉眼睛,然後湊到甄偵那裏,嚴肅著一張臉低聲問:“這個娘娘腔……就是申屠謖雪?”


    甄偵本在專心地觀察著來人,聞言,瞬間眼皮子直跳:“……”


    蘇日暮完全不知收斂為何物,仗著離得遠就嘖嘖有聲地感慨:“被一個比女人還女人的娘娘腔占了便宜,子諍可以去找麵牆撞一撞了~~~”


    甄偵:“……麻煩你死遠點,別說我認識你。”


    蘇日暮:“……!”


    不過他們這邊話題叫人啼笑皆非,但是文武百官那頭卻是在池尤出使團的人進門時著實地小動靜騷動了片刻。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申屠謖雪。


    比之白日的隨性,他今夜換了一件莊重繁複的正服,由上及下是從深紫到淺紫的漸變,寬大的袖袍及地,悠悠拖行而來,落到膝蓋的烏發仍是綁做一束隨意垂下,瑩白的皮膚在燭火下少了晶瑩多了血色,這個名字中帶著雪的男子陰柔的臉上挽出勾魂的淺笑,踏行的步子仿若帶著奇特的韻律,一下一下踩在人心上。


    ——他像是紫色妖蓮一般放肆地綻放在大殿之中,映入每個人的眼中,連身旁兩個樣貌過人的侍從都失去了存在感。


    玉衡好看的男子不少,在朝的兩位最尊貴的皇族不提,就是茶道美人甄偵也是一等一出色的相貌,但不管怎麽說,他們不管是秀美還是冷魅抑或是豐峻,至少都能一眼看出是男子之身,而不像申屠謖雪,他不是好看,是美——一種雌雄莫辯的、漂亮得像是山精鬼魅般看久了有些磣人的美。


    所以群臣在第一眼驚豔之餘都沒忍住相互交流一下眼神或者低聲交談,看看自己是不是看差了眼——這位池尤的國師到底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如此情景讓阜遠舟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朝身邊的衛鐸布磬等幾個禮部官員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刻跟著他迎了上去。


    卻不料似乎本是想出門的聞人折月走到殿門,恰好迎麵碰上了池尤出使團。


    布磬暗叫了一聲“糟”。


    聞人折月也是皺了眉,不過礙於場合,便側身讓出使團進去。


    申屠謖雪卻是沒理會副手戒安安巴的眼色,目光一瞥,定住,然後在他麵前停了下來,唇角弧度更深,“我們又見麵了。”


    聞人折月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正在往這邊走來的永寧王,不鹹不淡道:“能再見到國師,也是在下的榮幸。”


    申屠謖雪好似完全沒聽出這是客套之詞,反而順勢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可有這個榮幸請教你的名字?”


    這種搭訕一般的方式讓戒安安巴目瞪口呆,不過攝於這位國師的美貌,尚不知其本性的官員們倒不覺得太過違和。


    聞人折月似是有些不甘願,慢騰騰道:“在下玉衡翰林院編修聞人折月。”


    “聞人折月?”申屠謖雪饒有興致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悠悠道:“大莽有聞人一族滿門忠烈,最後落得滿門客走他鄉的下場,兩百年前聞人家主聞人折傲智計出眾手段高超,帶著殘族在池尤鏟除了一方匪徒在一處山頭住過幾年,其後再度遠走不知所蹤,這是聞人一族的最後記載,那麽你和聞人折傲有什麽關係?”


    那雙翡翠綠的眸子動了動,聞人折月沒有什麽驚訝的表情,眉宇之間鬱色更重,“那是在下的先祖。”


    “哦?”申屠謖雪玩味地望著他,“你的先祖誓死效忠大莽,你卻跑來玉衡當了官?”


    阜遠舟恰好聽到這段話,適時加入了話題,“國師此言差矣,賢者治世,自是擇其心中的明君,若是拘泥於門戶之見,這世間的有才之人豈不是都英雄氣短壯誌難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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