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這廝是男是女?”連晉如是問道。


    阜遠舟沒理會他,隻是緊緊盯著這個緩步走出桃林的男子——沒錯,男子。


    那為什麽連晉還要問這是男是女呢?


    其實無怪乎連大元帥問出這樣的問題,因為這個申屠謖雪乍看之下,還真的叫人辨認不出性別來。


    他看著也不過二十來歲,穿著淺紫色的寬大長袂紗衣,行動之間衣擺浮動,風情自現,隱隱勾勒出來的身體曲線連那最美的花旦都要自慚形穢,皮膚瑩白,連那飛雪都要遜上三分晶瑩,如此還不算,偏偏他還有一張雌雄莫辯的顏容,長眉,水目,瓊鼻,朱唇,輪廓不嫵媚,卻陰柔至極,長長的烏發用紫色的紗巾綁做一束,幾乎垂到了膝蓋上,因為他是外族人的長相,即使身量頗高,在聽見那明顯是男子的聲音之前,恐怕也沒人能一口斷定這是男子還是女子。


    尤其是當他唇角含笑似嗔似譏仿佛天下人都不入其眼的時候,心誌不夠堅定的男女大概恨不得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出去,效仿昔日幽王烽火戲諸侯,好博得美人看顧一眼。


    已經有第一次見此等人物的侍衛看直了眼,直到被同伴暗自掐了一下軟、肉才回神回來,心裏大念了一句禍水害人。


    申屠謖雪卻徑直走向連晉。


    連晉本來想退,不過這分辨不出男女也看不出會武功的人卻忽然步履一動,飄飄然如仙舞翩躚,一下子閃到了他麵前。


    連晉僵住了,因為對方的身體已經幾乎趴在他身上了,那股似花非花的幽香衝進了鼻子裏,害得他臉都綠了。


    能不能推開,這是一個問題。


    萬一這是女子,不小心碰到什麽的要終身負責什麽的就死定了!


    很明顯,連大元帥已經腦袋當機了。


    申屠謖雪吐氣如蘭,趴在他耳邊幽聲道:“是男是女,你要不要摸摸看?”


    連晉“喀拉”一聲石化了。


    申屠謖雪卻施施然退開,放肆地大笑起來,這才看出幾分男子的爽朗氣概。


    布磬幾人都忍笑。


    連晉磨牙——好你個娘娘腔!


    阜遠舟不為所動,一直注視著申屠謖雪,幽深的眸子裏看不出情緒,直到對方的笑聲停下了,他方道:“六韻魔音都能拿來裝神弄鬼,那這世道便真的妖魔橫行了。”


    正在心底釘小人的連晉一愣——六韻魔音?


    這個玩意兒和攝魂術一樣,完全就是傳說中叫人聽了就恨不得退避三舍的邪功,不過攝魂術是控製,而六韻魔音是迷幻,據說後者早已失傳,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國師身上?阜遠舟又是怎麽認出來的?


    其他人則是一臉茫然,隻大致知道是什麽神神秘秘的武功罷。


    申屠謖雪卻是不在意阜遠舟拆穿自己的把戲,反而愉悅地笑了笑,“乍見神才,不由得就想用不成才的把式領教領教,殿下之力,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爾爾,國師過譽了。”阜遠舟如是道,旋即話鋒一轉,不鹹不淡道:“但這裏還有旁人在,國師此舉,未免有欠考慮了。”


    被六韻魔音的幻境困住而又沒人叫醒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申屠謖雪聞言,嘴角一勾,倒是從善如流,“受教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這個申屠謖雪實在是個危險人物,一見麵就來了個下馬威,也不知是他生性如此還是池尤皇帝完顏遂簡的授意,這會兒他話是這麽說,可誰又知道他會遵守幾分?


    阜遠舟正想著不知能不能把他留在城外,卻見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他身旁,頓時流露出玩味的神情。


    阜遠舟微微一怔,他身邊的就是連晉他們幾個玉衡官員,而申屠謖雪看的人是……


    他一側頭,便看到了旁邊綠眸憂鬱的聞人折月。


    “很漂亮的一雙眼睛啊……”申屠謖雪喃喃,輕柔的聲音如同絲綢一般滑出他嫣紅的唇,一雙眼裏帶著熾熱的光。


    那種光不是**,而是一種見到了獵物的興奮,**裸的毫不掩飾,連一向從容的聞人折月見了都不覺已然皺眉。


    “國師……”


    “鈴——”


    聞人折月正準備說話,卻被對方伸向自己的手打斷了。


    正確來說,打斷他的是一聲悠長的鈴聲。


    聞人折月的眼神一恍惚。


    申屠謖雪抬高了手,紗衣輕然順著皮膚滑落,眾人這才看到他瑩白的手腕上係著一根烏黑的墨繩,繩子上掛著一個烏黑的鈴鐺,可明明剛才行走之時都沒有動靜,此時不過動了動手,這鈴鐺便慢悠悠響了起來。


    不過他們已經騰不出思緒去想為什麽了,因為這鈴聲太亮,太清,猶如山中積雪千年化泉,能洗滌人心中的一切的苦惱。


    如果此刻能夠化仙歸去……


    申屠謖雪用一種像是癡迷的目光看著聞人折月,低喃的語氣充滿了蠱惑:“這塵世汙濁不堪,不如,隨我離去罷……”


    那鈴聲越來越急,越來越亮,眼看著他的手就要觸碰上聞人折月的臉,卻忽然橫空伸出另一隻手,堪堪擋住他的去勢。


    鈴聲停了。


    聞人折月猛地退後一步,額發飄蕩,垂下的陰影擋住了他此時的神色,唯有那緊緊抿住的嘴唇能看出些許端倪。


    醒神過來的眾人麵麵相覷,心道是不是又被陰了一把,這回是連戒安安巴和連晉的臉色都變了——因為這次連慣來在戰場殺戮的他們都中招了!!


    申屠謖雪眉頭一揚。


    阜遠舟溫文笑意依舊,不過腰間琅琊微微震動,已經隱含了警告之意,“申屠國師,本王方才說的話你轉眼就忘了麽?那你可還記得這裏是玉衡?雖說玉衡好客,可惜也不歡迎心有不軌的客人。”


    “哦?”申屠謖雪意味不明地發出了一個單音。


    兩人對視,隱隱對峙了片刻,空氣也似乎化作石板,沉甸甸壓在了人身上。


    申屠謖雪背後的兩個眼神呆滯的侍從也做出攻擊的起手式。


    戒安安巴急得連冷汗都撲簌簌下來了,但是又不敢貿然開口。


    連晉倒是麵色恢複如常,似乎並不在意眼前隱隱劍拔弩張的場麵。


    這般局勢發展,布磬瞪大了眼。


    過了好一會兒。


    申屠謖雪忽然輕笑一聲,施施然收回了手,期間那鈴鐺也不再響了,他眼眸水光瀲灩,蕩的人心神都亂了,“見著好的收藏品便忘了分寸,還望殿下多多擔待的好。”


    聞言,布磬等人都下意識看向那兩個容貌出色的侍從,心道這該不會就是他的收藏品吧?


    聞人折月則是露出了隱隱厭惡的表情。


    申屠謖雪卻是衝他笑得妖嬈。


    阜遠舟將手收回在寬大的袖袍裏,曜石雙眸裏威勢浮動,“還請國師自重,這事,本王可擔待不起。”


    ……


    京城,皇宮,禦書房。


    將池尤的出使團送進使館之後,阜遠舟帶著人回宮複命,將事情小說了一遍。


    聽罷,阜懷堯眉頭蹙起了一個淺淺的皺褶,“這申屠謖雪當真如此張揚?”


    下座的布磬歎了一口氣,“有過之而無不及。”


    韓穀很是不解,“若申屠謖雪在池尤也是這般性情,完顏遂簡怎麽會敢讓他出使玉衡?如果他本性並非如此,這麽做實在是沒什麽好處。”


    方才那樣的情景,若是有心,甚至可以直接上升為兩國邦交不和的地步。


    “說不定是完顏遂簡那貨想要趁機弄死這變態,所以把他踢到玉衡來借刀,他做出什麽事就直接叫我們冤有頭債有主找他什麽的。”連晉聳肩道。


    布磬有些遲疑,“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完顏遂簡管不著他?”


    “嗯?”楚故洗耳恭聽狀。


    布磬猜測:“如果他就是宿天門派去助完顏遂簡登基的人的話,他對完顏遂簡有恩,如果是他突發奇想,想要出使玉衡,完顏遂簡也沒辦法強硬不準他來吧?”


    阜懷堯微微沉吟,“難說有無這個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完顏遂簡這個皇帝未免做的太憋屈了。


    不過若是如此,申屠謖雪為什麽要來玉衡?難不成真的貪戀玉衡風光不成?


    “要不臣去探上一探?”楚故提議道,在與人打交道上,作為京城府尹的他確實比較有能力。


    阜懷堯覺得不妥,但還沒開口,他就聽到身邊的藍衣男子道:


    “不行,”阜遠舟直接搖了頭,“不僅是楚大人,你們通知玉衡文武百官,若非有旨意,否則都不能輕易接近池尤出使團。”


    群臣微微一怔。


    連晉問道:“三爺這麽忌憚,是因為他的六韻魔音?”


    “一半吧,六韻魔音我也隻是聽過罷了,不過知道的人想必都不會輕視這等邪功。”阜遠舟含糊一句話帶了過去,剩下那一半的憂慮並沒有說出來。


    連晉眉頭蹙了一下,“那麽那個鈴鐺是怎麽回事?”委實詭異的很,連他都中了招,那種感覺當真是詭異的很。


    “……應該也是六韻魔音的一種。”阜遠舟顯得有些遲疑,“我不是十分清楚,不過六韻魔音不僅僅指的是說話的迷幻能力,這是最難控製的,能力不足者,會駕馭樂器之類的作為憑借。”


    連晉有些納悶,一時想不明白為什麽言語沒能迷惑到他,反而被鈴鐺聲晃了一下神。


    阜懷堯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家三弟似乎有些古怪,不過現在在眾人麵前也不好問,隻道:“按遠舟說的去做吧,布卿,使館那邊你和衛卿家多留意一點,連晉,你挑幾個人去留意著,想辦法查探清楚他的具體身份。”


    “是。”布磬道。


    “明白。”連晉點頭。


    阜懷堯想了想,道:“聞人折月那邊也派些人過去,小心別讓他出事了。”


    韓穀若有所思,“不知這聞人折月是為什麽會被申屠謖雪看上的。”


    話音未落,他就忽然發現身邊連晉他們的眼神都怪怪地望過來。


    韓穀:“……???”


    楚故摸摸下巴,“看上啊……”


    布磬有點糾結,“應該不可能吧?”


    連晉撇撇嘴,“那種變態,難說。”


    韓穀繼續茫然:“……?!?”是他老了麽,為什麽他一點都聽不懂這三個年輕人在說什麽禪機妙語???


    阜懷堯無奈地瞪了幾眼這三個不靠譜的親信,道:“朕會叫人去查查聞人一族和申屠謖雪是不是有什麽關係,你們都別輕舉妄動,另外,晚上的洗塵宴記得早些來,不管怎麽說那倒是玉衡的客人。”


    “臣等明白。”


    等到連晉他們都離開了,阜懷堯看了看坐在身邊若有所思的藍衣男子,“遠舟。”


    “嗯?”阜遠舟回神,“怎麽了,皇兄?”


    阜懷堯搖頭,心裏有些擔心,“應該是你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沒事,”阜遠舟神色如常道,“隻是昨晚沒睡好,有些累了,皇兄,我回乾和宮睡一會兒。”


    阜懷堯意外,不過聞言更擔心了,立刻點了頭,“去吧,好好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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