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禦書房。


    “這是臣選定來保護皇後娘娘的兩個影衛,白鷗鳥和畫眉,請陛下過目。”甄偵微微一側身,露出身後的兩個人的身影。


    阜懷堯抬眸看去。


    那二人中,男子名喚白鷗鳥,二十多歲模樣,作宮中侍衛打扮,麵目平凡,是那種任是看上十遍八遍都可能記不住的長相。


    倒是那個叫做畫眉的宮女打扮的少女生得嬌俏可人,討人喜歡。


    雖然看上去他們二人都不過是普通的宮女和侍衛,不過聯係上巨門影衛的身份,就沒人覺得他們是能被小覷的角色了。


    阜遠舟本來不在意是什麽人去保護花菱福,不過他不經意發現那個叫白鷗鳥的影衛似乎一直在有意無意地端詳自家兄長,他就留心地打量回去,這一看,就看出問題來了。


    “甄大人,”阜遠舟皺了皺眉,“這位白鷗鳥易容了?”不以真麵目示人,對於阜懷堯和花菱福來說,未免太不安全了。


    甄偵詫異了一下,白鷗鳥的易容本事不說是天下間首屈一指,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永寧王的眼神都是毒得很,一照麵就看出了破綻。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他身後的白鷗鳥便開口了,聲線是成熟男子的低沉,似乎有刻意壓低聲音,“回稟陛下、殿下,屬下麵目醜陋,不敢示人,唯恐驚了聖駕,才不得已易容進宮,望陛下見諒。”


    甄偵更是意外,他記得自己這位屬下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的悶葫蘆,這會兒怎麽比他還先說話了?


    “哦?”阜懷堯聞言,清清冷冷的回答聽起來卻是不置可否。


    阜遠舟注意到白鷗鳥的眼神微微變了變,似乎有些驚訝於天儀帝的過於平靜。


    他挑了挑眉。


    這副反應,莫不是這個影衛和他皇兄有什麽淵源?


    阜遠舟看向阜懷堯,但是後者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神色。


    阜懷堯淡淡問:“子規,此人可信?”


    甄偵點頭,“臣不敢拿皇後娘娘的安危來開玩笑,白鷗鳥曾因重傷而毀容,後被巨門中人收留,是臣在一次出任務時遇上他而加以提拔的,白鷗鳥雖然入巨門不過四年,但是功勳卓越,忠肝義膽,屢建奇功,所以臣才會推薦他前來保護皇後娘娘。”


    阜懷堯素來叫人寒涼的目光落在了白鷗鳥身上。


    白鷗鳥恭敬地站在那裏,並無什麽心虛氣短或是畏畏縮縮的表現。


    片刻後,阜懷堯才放下朱筆,淡淡道:“那就擺駕坤寧宮罷。”


    ……


    坤寧宮。


    阜懷堯攜著眾人來到殿門的時候,因為沒讓人通報,就正好撞上從裏往外走的一隊人。


    為首的是一個華服女子,一身嫩粉宮妝,眉眼溫良舉止輕柔,正是後宮之中除了皇後花菱福之外僅剩的另一個妃子——珍妃。


    出乎意料地看到天儀帝,珍妃驚住了,她本正好踩在門檻上,此時腳下一個不穩,就朝走在前頭的阜懷堯身上跌了過去。


    阜懷堯皺了一下眉,卻又不好閃開,隻好伸手去接。


    不過在他伸手之前,有一個的動作比他更快,阜懷堯隻覺得身前掠過一道微風,那道藍色的身影已經擋在了自己麵前,極有風度地扶住那個嬌美的溫柔女子,偏生不讓她碰到自家兄長一二。


    阜遠舟微微笑開,是那副仁德君子的溫雅笑容,完美而疏離,語氣耐人尋味道:“珍妃娘娘,當心了。”


    珍妃臉色微白,誠惶誠恐退開兩步,俯身行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妾身方才無意冒犯,還請陛下恕罪。”


    背後宮人也瞬間跪了一地。


    “無礙,都起來吧,你下次當心些便是了。”阜懷堯從不糾纏這些細枝末節,說罷抬腳進殿。


    珍妃卻欲言又止地喚住了他:“陛下……”


    阜懷堯微微頓布,“嗯?”


    珍妃猶豫了一下,問道:“您……您是來看姐姐的麽?”


    “不然為什麽會來坤寧宮?”跟著進門的阜遠舟先回頭反問道,神容自然好似真的是一個為大哥憂心是否閑暇的好弟弟,嘴裏說出的話可不怎麽客氣了,“我皇兄日理萬機,能抽出的時間不多,珍妃娘娘若是有事不妨直說,莫要讓我皇兄一直在這裏耗著。”


    珍妃立時眼眶一紅,“妾身……妾身並無耽誤陛下時間的意思……”


    阜懷堯不是沒有看到自家三弟眼底的厭煩和不耐,不過也隻能當做不知,眼神無波無瀾地滑到那個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的妃子身上,抬手打斷她的話,淡然問道:“你有何事,不妨直說。”


    珍妃被他那無情的眼神看著瑟縮了一下,囁嚅著唇,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妾身……妾身隻是想請陛下閑暇之時到妾身宮裏……坐坐……”


    不僅僅是在近處的阜懷堯和甄偵,在場的所有人都能霎時間感覺四周驟降的溫度。


    阜懷堯瞥了瞥低眉淺笑卻眼神冰冷的藍衣親王,心裏禁不住歎了一口氣,對珍妃道:“近來諸事纏身……下回再說罷。”


    珍妃瞬間淚盈滿睫,但是並沒在天儀帝麵前哭得梨花帶雨博取同情,而是強忍著淚,禮節周全地告退了。


    阜懷堯看得目光複雜,不過一瞬,便盡數斂去了。


    阜遠舟看著那道遠去的柔弱背影,眼神冰冷。


    這個女子……倒是有幾分小聰明。


    阜懷堯有些不安地喚他,“遠舟。”


    “我在。”阜遠舟回神望向他,眸色溫柔,笑如春風,仿佛剛才那個大放低氣壓的人不是他似的。


    阜懷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隻道:“進去吧。”


    “好。”阜遠舟乖順地跟上。


    甄偵在後方將一切看到分明,心裏忍不住微微一喟。


    難怪能將素來心誌堅定如磐石的天儀帝都動搖了,阜遠舟這般的執念,叫局外人看了都覺得可怕,何況是置身於其中的阜懷堯呢?


    神才永寧王從來不是良善之輩,方才他看珍妃的最後那個眼神,知情人都不會覺得他殺人滅口斬草除根處理一個看不順眼的情敵是一件多麽稀奇的事情。


    甄偵看著前方一白一藍兩個並肩而行的契合身影,眉頭不經意地蹙了蹙。


    蘇日暮說阜遠舟已經控製住了自己的失控,為什麽他卻覺得阜遠舟的執拗越來越深越來越無可自拔了?


    一行人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誰都沒注意到一直低著頭走路的白鷗鳥眼裏是怎麽樣一種古怪的神色。


    剛才的一番動靜已經驚動了坤寧宮內殿的人,宮人們已經匆匆出來迎接聖駕了。


    內殿珠簾前,除了阜遠舟和甄偵一行三人,其餘宮人都被阜懷堯屏退了,隨即他才掀簾而進,不知是有意無意,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後方一眼。


    “白鷗鳥?”旁邊的人走著走著就頓住了,畫眉奇怪地回頭,卻見那人似乎有些遲疑地停在了珠簾之前,逼真的人皮麵具透出他真實的表情……


    那是……一種像是近鄉情怯的表情,夾雜著思念、掙紮、惶恐、傷懷……


    太多太多的情緒,畫眉本事再高也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看不懂那樣的神色代表著什麽,又含帶著什麽。


    ……


    坤寧宮,內殿,鳳傲九天鎏金柱,軟煙紗帷鋪天地,富麗堂皇。


    二十出頭的華貴女子一身沙金朱羅綾荷大擺宮裝,頭梳高綰,鬟髻黑亮,精致媚麗的白皙顏容沒有沾上粉黛,隻是在額間貼一枚桃瓣形的花鈿,如雲的髻發上簪著兩支墜珠步搖,上麵綴著的瑩亮的瑪瑙珠子長長垂至肩頭,不過懷孕一月有餘的身形依舊纖娜。


    她正坐在擺滿了布匹綢緞和針線的紅漆圓木大桌邊,手裏拿著布料和針線,在細心地繡著什麽東西,聞得動靜,便起了身,看向走來的兄弟二人,盈盈一拜,“陛下,寧王殿下。”


    “朕說了,皇後無須多禮。”阜懷堯走前兩步,將她扶起,素來冷漠的臉色也微微緩和了一些。


    明德之君都會善待自己的女人,尤其是跟隨自己多年而且還為其生育子女的妃子,畢竟,連對自己的妻子都不好,這樣的男人又如何會善待天下百姓呢?


    阜懷堯固然對花菱福沒有男女之情,但是這四年相敬如賓下來,比之常人,還是有些不同的。


    阜遠舟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任是誰看著自己心愛之人和一個女子生兒育女談笑風生,都會心情激蕩恨不得拉著人掉頭就走的。


    若非理智還在,阜遠舟真懷疑自己會不會拔出琅琊一劍刺死花菱福。


    當真是……入了魔障啊……


    阜遠舟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自嘲地笑了笑。


    阜懷堯看著桌上林林總總的東西,微微蹙了一下眉尖,“皇後既然有了身子,就莫要這麽操勞了。”他生母難產而死,上一任皇後已經伏罪,其他太妃死的死走的走,皇宮之中沒有太後教導,他也不知該怎麽讓自己的妻子好好安胎。


    花菱福禁不住笑了笑,伸出手撫摸著自己尚是平坦的腹部,“妾身隻是想為未出世的孩子做幾件小衣服而已,沒什麽操勞不操勞的。”


    她此刻臉上的笑容很是幸福,阜懷堯和她做了四年的夫妻,卻是第一次在她麵上看到這般的表情,不禁心歎自己這樣的性子,當真負她良多。


    卻殊不知不遠處靜立的平凡男子此時緊緊盯著花菱福微笑的側臉,雙眸之中不知蘊含著怎樣激烈的情緒,將他的眼睛燒得明亮一片,似火,又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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