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上午,陽光正好。


    一切風波暫時歸於平靜,萬眾矚目的武舉決賽終於開始了。


    皇城外圍的練兵場占地麵積極大,可同時容納上萬士兵在此演練,四周有三麵高高的看台,用一級級的階梯堆砌而成,而另一麵是皇城城牆,上麵也特設了瞭望台,俯瞰全場,一目了然。


    而此時的練兵場卻被巨大的帳篷似的棚子圍了起來,看不見裏麵的情形。


    想要圍觀的百姓按著秩序一一站上階梯看台,場麵極其熱鬧,甚至有小販挑著茶水吃食上去販賣。


    場邊,阜遠舟拿著圖紙看了片刻,問旁邊的莊若虛:“三十二個進入決賽的考生都到齊了?”


    莊若虛頷首,“他們都在規定的地方裏休息。”


    阜遠舟卷起圖紙,望向另一側吊兒郎當叼著根草根的連晉,道:“那就再度勞煩連元帥了,開始拆吧。”


    “明白了,三爺。”連晉站直身子,鬆了鬆骨頭,然後走到連家軍軍隊麵前,吆喝一聲:“弟兄們幹活了~~~”


    一聲令下,幾百士兵湧入場中,手腳麻利地開始拆棚子。


    十日裏一直封閉著的練兵場的現狀慢慢映入了人們的眼中,霎時間引起一片騷動。


    正跟著甄偵在專門為官員辟出的地方找位子的蘇日暮忽然頓下腳步,朝下麵場中看去,然後嘴角猛抽,“我的乖乖……”


    剛好停下來的甄偵聞聲,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怎麽了?”


    蘇日暮默默地在心底數了數自己看到了陣法的類型有多少,然後問甄偵:“這玩意兒誰弄的?”


    甄偵順著他的目光望下去,也微微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練兵場本是一馬平川,現在卻是完全變了模樣,一道道高牆平地豎起,茂密樹木假山巨石織出錯綜路途,沙地綿軟立足不穩,小湖岸邊泥沼陷人,林間絆索隱隱若現……簡直就是一個大型的實戰迷宮!


    “據我所知,是三爺和若虛一起提交給爺的折子,具體動工的是若虛和連晉。”甄偵道,他是有提前知道一些東西,不過實際效果出來的時候委實讓他有些驚豔。


    蘇日暮咂舌:“弄成這樣,是想挑武狀元還是挑將軍?”以他的目力和經驗,完全能注意得到這大型迷宮裏的種種機關和奇門遁甲,完全夠資格給軍隊的士兵們做沙場演練,不用說,這麽陰險(……?!)的手段,肯定是阜遠舟的作風!


    甄偵拉著他坐下來,笑道:“按著挑將軍的標準挑人總比挑個隻會打架沒腦子的繡花枕頭好。”


    蘇日暮托住下巴,看得有些躍躍欲試,“這玩意兒等武試完了還保留的不?我想去玩玩~~~”


    甄偵眼皮子一跳——這家夥真的拿這耗費諸多心思建造的演練場當迷宮玩嗎?!


    蘇日暮扯了扯他袖子,鬱悶:“幹嘛不說話?不可以麽?那我找子諍去~~~”


    英雄死在“美人”下——甄偵立刻果斷道:“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回頭我帶你進去!”


    這下蘇日暮滿意了。


    話題告一段落,兩人身側忽然有人陸陸續續落座,甄偵和蘇日暮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發覺來人是侍講學士子鴛和他帶的翰林院編修聞人折月以及翰林院的幾位大人,齊然也在其中。


    除了蘇日暮懶洋洋地瞥了一眼算是打招呼了,另外幾人都寒暄了幾句。


    聞人折月若有所思地望著下麵的場地,碧綠的眸子裏溫文平穩,除了那如影隨形的憂鬱迷色,看不出其餘太多的情緒。


    蘇日暮不經意瞥見,居然難得主動和人搭訕:“之前談論之中小生可是發覺聞人兄對軍戰方麵頗有了解,現下你覺得這演練場做得如何?”


    這文縐縐的語氣,聽得熟知此人本性的甄學士大人嘴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


    聞人折月聞言,調回視線落在他身上,神色平靜,“蘇賢弟謬讚了,在下不過是略懂一二,說不上頗有了解,這演練場環環相扣步步可成危機,在下才疏學淺,說不上究竟來。”


    蘇日暮暗罵一句誰是你賢弟,表麵上卻沒露痕跡,仍是散漫的模樣,道:“小生對這個挺有興趣的,等比試完了想進去看看,不知聞人兄可有興趣?”


    “在下不善武藝,還是算了罷了,”聞人折月沒有一絲不耐地,看著他的眼神裏溫溫和和的,仿若能包容天地萬物,“而且蘇賢弟也是文人,需得三思而後行,不然進去了,若有所損傷該如何是好?”


    切,小爺玩這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玩泥巴呢!——蘇日暮不屑,正想再鼓吹鼓吹這總是一副長輩包容小輩模樣的家夥,那頭忽然傳來鑼聲開道,鼓聲陣陣,他眼神一轉,便見對麵皇城城牆上龍輦儀仗蜿蜒而來,正是當朝陛下親臨!


    當那張華美冷厲的顏容出現在高高城牆之上簡短地說了幾句話被人用內力送到全場時,蘇日暮還是忍不住想起昨晚一直單方麵討論未果還被甄偵警告把它一字不剩地從腦子裏忘掉的問題——這老皇帝到底有幾個兒子是他親生的?oo


    普通百姓當然不會有某酒才這麽好的眼力,但對於市井小民來說,能看到皇帝的影子都屬罕見,自然激動得很,不過激動歸激動,皇權麵前誰也不敢造次。


    城牆上,阜遠舟親自將兄長送到了布置精密的瞭望台,這才鬆了一口氣。


    阜懷堯微微無奈,對他道:“不用這麽緊張。”


    阜崇臨沒有第二個,引蛇出洞的法子他也不會用第二遍。


    “小心為上嘛。”阜遠舟並不在意他的話,看到下麵三十二個武生被引進場神色各異地看著演練場最外圍的高牆之後才道:“皇兄我下去一會兒。”


    這下輪到阜懷堯有些擔心了,“你傷勢未好,不若讓連晉去便是了。”


    阜遠舟笑了笑,“隻是盡一下主監考官的責任而已,他們的對手是彼此,又不是遠舟,皇兄莫要擔心。”


    阜懷堯這才點頭。


    阜遠舟轉身離開。


    在旁邊伺候著的壽臨疑惑地偷偷瞥著兩位主子——真是奇怪,陛下和殿下不是和好了麽?怎麽這氣氛還是怪怪的??


    永寧王親自解說決賽規則,出現在眾考生中的時候引起了一陣小騷動,不過能進決賽的大部分都是心誌堅定之人,很快就安靜下來,認真將規則聽下去記在心裏。


    阜懷堯接過旁邊薛定之遞過來的瞭望鏡往下看的時候,忽然瞥見一個意外的麵孔,驚得他怔了怔,差點失手摔了手裏的東西。


    那張臉……


    他定了定神,再度舉起瞭望鏡看過去,仔仔細細端詳了一會兒,眉頭微微鎖住。


    並不是那個人,而是要比他年輕上許多,但是……就是該死的像極了那個人——柳一遙!


    阜懷堯滿腹疑惑。


    阜遠舟明明說過柳一遙終生未娶,那麽這個完全就像是他兒子的人是怎麽來的?!


    難不成當初柳一遙死之前那一句“我兒,對不起”不是對阜遠舟說的,而是真的有一個兒子!?


    他百思不得其解。


    場中,聽完規則講解之後的諸位考生都在原地三三兩兩做最後的休息,那個依舊著一身黑色短打抱著一把破劍的少年獨身一人站在最角落的地方,靜靜擦拭著自己的愛劍,好看的眉目卻過於鋒芒畢露的氣勢讓其餘人都紛紛避開。


    阜遠舟解答完一些人的問題之後,朝柳天晴走去,站在他麵前。


    柳天晴立刻將本來就極直的身子繃得更直了起來,恭恭敬敬行了一個晚輩禮,“前輩。”


    阜懷堯有些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不必多禮。”


    柳叔是他尊重的人,柳一遙是他不說痛恨也極是不喜歡的人,兩個形象集合在一起,他現在真的有點不知怎麽對待這個可能是柳一遙的兒子的少年好。


    “前輩?”見對方一直盯著他有些出神的樣子,柳天晴出聲提醒了他一下。


    阜遠舟回神,對上他孤狼一樣凶悍卻純淨的眼神,忽然覺得自己過於拘泥了。


    不管上一輩做錯了什麽,孩子是沒有罪過需得承擔的,他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慘痛例子,又何必再將柳天晴拖下水?


    相同這一點,阜遠舟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努力,收你為徒那句話,等你把實力展現給本王看的時候,本王不會食言。”


    柳天晴聞言,眼神更亮,炙熱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晚輩定當不負期望!”


    阜遠舟頷首,“那本王等著你的拜師酒了。”


    不遠處的莊若虛走過來,道:“三爺,準備開始了。”


    “嗯。”阜遠舟給柳天晴一個鼓勵的眼神,轉身和莊若虛一起離開了。


    負責引導的士兵們將所有武試考生引到每個人隨機選擇的迷宮入口處。


    不多久之後,隨著一聲震天鼓響,入口一開一合,武舉決賽正式開始!


    這次決賽絕對是別出心裁,作為主要負責人的阜遠舟和莊若虛直接改變了過往以武決勝的方式,而是改為真實混戰,這迷宮演練場考驗的不止是他們的武功,更考驗他們的才智機謀,裏麵機關林林總總,決不是用蠻力能夠破壞的,就是能,這種種陣法也能把人生生困死在裏麵。


    當然,這隻是比賽,點到為止,是不可能弄出人命的,連晉帶著不少高手在裏麵隨時接應製止,三十二個人,三十二個入口,他們進去之後無論選擇什麽方向,都一定會遇到其他考生——除非你真的沒有能力陷在陣法裏走不出來,那麽你就乖乖等到比賽結束各回各家吧。


    陷阱也好武力也罷,隻要被製服就算失敗,外麵的十幾個監考官會看得清清楚楚,最後剩下的三個人按照製服對手的數目來排名,決出最後的武舉三甲。


    這是一場公平與運氣相牽製的比賽,狹路相逢,就看誰技高一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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