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懷堯不否認自己這一刻真的心疼得緊,不過麵上不顯,語氣倒是軟了下來,“地上涼,別坐著,能起來嗎?”


    阜遠舟的眼睫顫了顫,望著他好一會兒張不開嘴。


    他離自己那麽近,近到那點無奈和溫柔都看得真真切切。


    這個人終日都是一副冰冰冷冷、以蒼生為己任的樣子,比天上的神仙還要難以靠近,唯有在這種時刻,他才知這個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世界上隻有兩件事是難以藏住百年的,一件是咳嗽,另一件就是喜歡。


    皇兄是喜歡他的……


    東宮那一夜,散落一地的紙張,淩亂瘋狂的十四字,一醉解千愁的烈酒,驕傲的帝王念著他名字時眼底無力的掙紮。


    痛苦的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


    他的存在,甚至能夠影響殺伐獎懲說一不二的皇兄都進退維穀……


    這樣的認知,讓阜遠舟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骨骼戰栗著,歇斯底裏地叫囂著。


    抱住他……


    吻他……


    占有他……


    給他標上屬於自己的記號,讓他的眼裏隻能看見他的身影,想他枕邊隻有自己一個人,想向天下宣告這個人是他的!


    阜遠舟忽然伸手摟住身前擔憂地看著自己的男子,貼緊對方,那微低的體溫壓下了他一腦子的瘋狂。


    他真的快要被逼瘋了。


    阜懷堯有些不知所措,“遠舟……?”


    “皇兄,我疼,讓我抱抱好不好?”他如是道,撒嬌的語氣盡數掩飾下了聲音裏低啞的悲鳴。


    他疼,很疼,不是傷口,是心口。


    阜懷堯看不見他的表情,果然被他的語氣騙過,有些無奈揉揉他腦袋,“傻瓜,抱著就能不疼了麽?”


    阜遠舟靠在他悶悶地點頭。


    “聽話,告訴皇兄哪裏不舒服,皇兄叫太醫過來。”阜懷堯還是不放心,哄道。


    “不要。”阜遠舟任性道。


    阜懷堯歎口氣,帶著商量帶著縱容的味道,“不要就不要,先起來好不好?”


    阜遠舟喜歡他這種僅是對著他才有的語氣,仿佛不管自己想要什麽,他都會答應。


    “皇兄扶我……”


    “好。”


    並非站不起來,隻是隻要能讓這個人看著自己,他用什麽手段都在所不惜,何況隻是撒個嬌假裝自己很虛弱。


    身體被小心翼翼地攙扶了起來,兩人靠的很近,阜遠舟幾乎癡迷地看著他低眉認真的顏容,隻是這幾天相處的時候不到一個時辰,就讓他失控如此,若是有一天被逼要離開這個人,他不知自己會不會發瘋殺掉所有的人。


    他恍然覺得自己陷得太深連自拔的機會都沒有,可是他沒有抽身的理由和力氣。


    將人扶到床上,阜懷堯檢查了一下自家三弟身上的傷口,隻有背上那道傷崩開了,其他的沒什麽,他鬆了一口氣,找來傷藥替他重新包紮一遍。


    天知道他在看著阜遠舟蜷縮在一地狼藉裏的時候自己那一瞬是怎麽的六神無主。


    習武之人總會受點傷,隻是在阜懷堯的印象裏,阜遠舟從沒有過像這般半條命都沒了的傷勢,況且還要再加上那霸道的蛇毒,現在的神才虛弱得恐怕練一套劍法都練不下去。


    宮人趁機進來收拾東西,偶爾偷偷瞥向那個背對著冷峻的皇帝靜靜坐著的三王爺,眼神還殘留著戰戰兢兢。


    阜遠舟淡淡看了他們一眼,眼神裏什麽情緒都沒有。


    宮人立刻受驚般縮回目光,急急忙忙收拾好了東西悄悄告退。


    阜懷堯瞥見宮人像是被野獸追趕著一樣魚貫而出,放下繃帶替安安靜靜坐著的人兒披上外衣,淨手之後坐在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


    此時的阜遠舟怎麽看怎麽乖順,沒有一絲銳氣和霸氣,望著他的時候,眼睛清澈又幹淨,帶著純粹的依賴,像是一隻眷戀著暖度的獸。


    “遠舟心情不好嗎?”阜懷堯問。


    撇開那副仁德君子的皮囊後阜遠舟確實張揚了不少,不過倒是不曾讓那些宮人嚇成這樣子過。


    顏容俊極的男子垂下眼睫,悶悶不樂道:“好無聊。”


    阜懷堯頓時有些內疚。


    阜遠舟他本就是因為他受了傷,還被太醫禁足,而且他不喜旁人近身,內殿裏才會一個宮人都沒有,阜懷堯卻因為種種原因刻意疏遠他……


    阜懷堯記得了他瘋症未好的時候,總是要確認他就在他知道的能夠到達的地方,不然就會變得很不安。


    這個孩子,真的很怕寂寞……


    阜懷堯想到了自己的某個決定,心裏狠狠揪了一把,有一刹那的動搖,不過還是被他壓製了下去,暗嘲自己果然無情得很,無怪乎如今成了孤家寡人。


    他淡淡道:“要不朕找蘇日暮進宮來陪你?”


    阜遠舟撇嘴,“才不要那個酒鬼!他來了宮裏肯定會去偷酒喝的!!”


    聞言,阜懷堯彎了彎嘴角,“難道他以前偷過?”和阜遠舟十幾年朋友,武功又非比尋常,他自然是明白蘇日暮肯定私下來過宮裏。


    阜遠舟冷哼了一聲,表示默認和對某個酒鬼的鄙視,旋即又蹭到了兄長身邊,抱住他的腰,咕噥道:“皇兄,明天我陪你一起待禦書房。”


    天儀帝也不介意他的親昵,順毛一樣一下一下地摸著他的腦袋,“太醫說了,你最好不要隨意走動。”


    “遠舟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哪有秦儀說的那麽嚴重?”阜遠舟不滿地反駁道。


    “沒有那麽嚴重,那剛才是怎麽回事?”阜懷堯點點他的額頭,想起剛才的事還是有些擔心有些生氣,如果不是乾和宮的小太監火急火燎跑來,他起碼還要等多一兩個時辰才回來,阜遠舟又不肯叫人,豈不是要在地上坐一兩個時辰?!


    “隻是意外了,真的!”察覺到兄長有些動了氣,阜遠舟趕緊賠著笑道,無辜的神情天衣無縫。


    二十年不顯山不露水的表情偽裝已經成了本能,之前的失控讓他自己想起都微微詫異,並不想再為阜懷堯帶來困擾。


    也許旁人察覺不出來,但是兄長眼底的疲倦他還是一眼能夠看出的。


    這幾天在端寧皇後那邊,他睡得不好麽?


    阜遠舟很想問,但是問不出口。


    愛是給人幸福,而不是成為負擔的。


    於是他繼續纏著阜懷堯要他撤了禁足令。


    阜懷堯被他纏得哭笑不得,隻好鬆了口。


    他也明白,哪怕是在禦書房裏百無聊賴地睡上一天,阜遠舟的情緒也會好起來。


    因為,這樣的心情,他又何嚐沒有呢?


    禁足令終於撤掉了,還能多點時間呆在皇兄身邊,阜遠舟顯然很是高興,阜懷堯趁機哄著他喝了藥多吃了些東西——據他所知,他不在的時候阜遠舟吃飯時才是淺嚐輒止,他聽了宮人的匯報,急在心裏卻不知怎麽辦才好。


    現在想來,刻意去疏遠,受折磨的不過是兩個人。


    可是,順其自然的話,到了最後,會不會傷得更重?


    算無遺策如阜懷堯,也答不出所以然。


    兩人絮絮叨叨說了一些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老半天也不曾察覺,阜懷堯忽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遞過去,“差點忘了,遠舟,這個給你。”


    “嗯?”阜遠舟好奇地接過,發現這是一個劍墜,白玉的麒麟玉玨,深藍色的劍穗,藍白相間,不怎麽張揚,看著讓人舒服。


    而且那劍穗……分明就是外行人一點一點編的,不算好手藝,但是看得出很用心。


    阜遠舟將劍墜握在手裏,霎時覺得眼眶有些熱,便飛快地眨了幾下眼。


    阜懷堯沒注意到他的失態,隻是看了看架子上的琅琊,輕描淡寫道:“一直沒見你有合意的,就尋了這個。”


    琅琊原本的劍墜在上次詐江亭幽的時候摔碎了,阜遠舟沒找到合適的,也不想將就,琅琊便一直這麽光禿禿的。


    阜遠舟拿過琅琊,將劍墜掛上去,銀白的劍身加上白色的墜子,深藍的劍穗,相映得宜。


    琅琊本是妖性極重的劍,玉是壓煞祥瑞的東西,加之麒麟鎮邪,三樣東西放在一起,白玉便將那股子染血過多而外露的妖氣鎮壓了下去。


    神兵有靈,煞氣過重卻會反噬其主,阜懷堯語氣淡然,但用心至此,阜遠舟又豈會看不出來?


    他禁不住微微笑了,抬起頭,眼睛似明澈似深邃地注視著眼前的人,“謝謝皇兄,遠舟……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喜歡到不知怎麽辦才好。


    世上有個人能夠注意到你最微小的細節,送給你最合適的禮物,盡管這不是價值連城,也足以讓你視若珍寶——無論是那樣禮物,還是那個人。


    不知為何阜懷堯被他看得一陣心慌意亂,掩飾般地避開他有些灼熱的目光,道:“時間不早了,遠舟你……”


    “皇兄。”阜遠舟打斷他的話,卻沒有開口,隻是喚了他一聲,語氣很輕,聲音很低,仿佛怕驚碎了什麽珍貴的夢境。


    也說不清楚那一聲裏帶著怎麽樣的情緒,阜懷堯聽了隻覺得心裏一堵,自嘲一句真是前世冤孽,停下了自己起身的動作。


    “早點休息,”阜懷堯有些無奈有些縱容地道,“皇兄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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