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議事殿。


    “臣不是不知朝中近來事務繁重,隻是貴族子弟已經入學多時,寒門學生再不入學,恐怕學業上會滯後許多。”太學院祭酒嶽衍默是一個不過三十餘歲的男子,麵目平凡,但是舉手投足大智大慧的氣度叫人不容小覷。


    太學院司業(相當於現在的副校長,協助祭酒主管教務訓導之職)傅景頷首表示附和,“雖然臣相信能通過試驗進入太學院學習的寒門子弟必定天資聰穎,隻是時間一長,難免還是吃虧。”


    這等場麵,禮部尚書自然是要表態的,衛鐸道:“想來參加試驗的學子已經抵達京城多日,也曾有人旁敲側擊過試驗時間。”


    敢來的人肯定藝高膽大,沒有大智慧也有小聰明,衛鐸就被幾個人“巧遇”了幾回,打聽具體消息。


    當然,他也趁機記下那些明顯做事靈活有手段的人的身份,以待觀察。


    阜懷堯的指尖在桌麵上叩了叩,“依諸位愛卿的意思,是盡快解決這件事麽?”


    開放太學院招收寒門子弟一事是他初登基之時就已經通過的新政,本是打算文試之後就開始選拔,隻可惜恰逢阜崇臨作亂,鬧出諸多事宜,朝中人手不足,隻好一再延遲,現在武舉初賽都賽完了,太學院自然是沉不住氣了。


    翰林院這邊的意見由甄偵發表了:“選拔試題翰林院這邊已經弄好,隨時可以開始。”


    之前公布天下的皇榜裏是說寒門學子直接經太學院以及兩殿六部共九次會試,再經殿前禦試方可入選,不過其實沒那麽誇張,隻是由翰林院出一份考題,試出考生比較精通哪一方麵後再由兩殿六部各自考察,最後根據他們的專長決定在太學院學業的側重點以及哪一位貴族子弟搭檔。


    說起來,這分組搭檔製還是阜遠舟在中了了殘紅瘋症未好時提出來的呢。


    想到那個人,阜懷堯微微一失神,旋即又飛快拉回神智,想了想,道:“朕將武舉決賽推遲十日,這段時間將太學院招收寒門子弟一時悉數完成,諸卿能否做到?”


    群臣起身,信心十足,“臣等定竭盡全力。”


    ……


    出了議事殿,阜懷堯幾乎是下意識去尋那抹熟悉的藍色身影,隻是心念一動,就想起阜遠舟現下重傷躺在乾和宮,被太醫秦儀勒令不準行動,當然不會出現在這裏。


    他暗地裏歎了一口氣。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諸位大臣都已經風風火火地去籌備太學院的考試去了,甄偵故意落後他們幾步,此時走到那錦繡袍服的年輕帝王身邊,道:“爺,屬下已經將玉佩拓印出來了。”


    阜懷堯目光一動,回身,接過甄偵手中的玉佩,仔細端詳。


    這是一塊小巧玲瓏的玉佩,通體呈碧色,形狀是團龍戲珠狀,紋路精致,而在玉佩背麵,雕刻著一株柳樹,枝條婀娜,柔軟又強韌。


    這赫然是阜懷堯初見蘇日暮時讓阜遠舟在後者身上拿到的玉佩——不,不像是同一塊,認真看去圖案雖然一樣,隻是玉質還是有差別的。


    “屬下叫人查過了,先帝曆年賞賜下去的貢品裏確實沒記錄,不過卻查出此玉佩確實曾是先帝的貼身之物,後來不知去向,如果不是公開賞賜的話,想來是私下贈送給了他人。”甄偵瞥了瞥天儀帝無表情的臉色,道。


    玉佩是貼身物品,相贈之人,不用想都知道是什麽人了,先帝涼薄,和阜懷堯一樣不解風情,能讓他這麽做的,除了真心鍾情之人還能是誰?


    “他有沒有說過玉佩的來曆?”阜懷堯並沒什麽反應,摩挲著玉佩的紋路,問。


    “不曾。”甄偵道。


    就像是他之前和蘇日暮說的那樣,蘇日暮不會和他說他背負著怎麽樣的血海深仇,甄偵也能麵不改色地照著他的寶貝玉佩再雕一塊來調查,他們都不是年少衝動之人,不會意亂情迷也不會兒女情長。


    這樣的相處誰說一定不好?反正他和蘇日暮不會覺得無趣。


    阜懷堯注視著玉佩,“柳左相……”頓了頓,才道:“還是沒有消息麽?”


    甄偵搖頭,“有名字的墓碑還好辦,隻是天下無名墓碑太多,需要很長時間。”


    阜懷堯將玉佩還給他,“找個時間帶蘇日暮來見見朕吧。”畢竟是父皇遺願,為之幾乎不肯瞑目,說絲毫不急那是假的。


    甄偵略微遲疑,“屬下記得柳左相並沒有親眷。”


    二十年前的事情很混亂,他不想蘇日暮牽扯進去。


    阜懷堯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甄偵心裏一咯噔,“屬下的意思是……”


    阜懷堯抬手打斷他的話,看了他一會兒。


    甄偵有些不安,即使他再肆無忌憚,眼前這個主子依舊是他敬重的人,如果他反對他和蘇日暮的事情……


    天儀帝也是過來人,怎麽會看不出甄偵和蘇日暮之間的曖昧,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意料之中。


    子規和蘇日暮這般性格的人,相生相克,確實很容易被對方吸引。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終於做出了什麽決定,開口,淡淡問道:“子規,若是讓你離開京城,你肯不肯?”


    甄偵愣住,“這……”


    天儀帝不是早已決定把他放在翰林院這個不高調也不低調的地方嗎?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


    不過他還是道:“爺怎麽安排,屬下聽命便是。”


    大概是又有什麽特殊的任務吧……其實因為子規的身份,他大部分清閑的時候常常不在京城,隻是今年新帝登基,事務繁重,才沒離開過而已。


    不過若是重心轉移到外地,那麽他和蘇日暮相處的時間就不多了。


    甄偵微微有些失落。


    阜懷堯把他細微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道:“若有一件事你能做到,朕就讓蘇日暮進巨門,跟你一起走。”


    聞言,饒是甄偵也忍不住微喜。


    雖然他有足夠的能力無視那些男子相戀的困難,隻是身為影衛想找個人相伴往往要慎之又慎,畢竟影衛是秘密行事,加之有的時候危險不小,朝夕相處之下難免有不便之處,這點在掌管情報的巨門中更顯得突出,所以影衛多數選擇單身或者與同僚成親,若是蘇日暮能夠進入巨門做事,那麽於兩人而言都方便多了。


    想到這裏,他精神一振,躬身道:“但憑爺吩咐。”


    阜懷堯望著他,忽然覺得一陣苦意上湧。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世人皆想求之。


    可是堂堂玉衡共主,竟是還及不上一個普通人。


    ……


    考完了文試,又因為手受傷了暫時做不了阜遠舟想要的那批微型弓弩,蘇日暮便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爬起來,喝了幾杯酒醒醒神,他抱著林伯溫著的小籠包一邊吃一邊在府裏順著竹影小道溜達。


    摸了摸略長了些肉的腰,他心想甄偵還真的有把他當豬養的架勢。


    一想甄偵就難免想起昨晚的事情,蘇日暮的臉熱了熱,於是默默感慨今天的太陽真大啊……


    =_=|||不過太陽表示好無辜。


    溜達到了前院,卻發現府裏衣著暗紅的侍衛們聚集了十幾個在一起,個個摩拳擦掌,不是磨刀就是檢查自己的衣裝,大有整裝待發的架勢,蘇日暮納悶了。


    他雖然嘴巴毒,但是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加上府裏的侍衛在幾次追殺裏都很盡心盡力地保護他,所以他和一眾人相處得還不錯。


    不過這批直屬子規的人都是常駐甄府守護府裏機密的,平時不怎麽出去執行任務,蘇日暮雖然不知道甄偵的另一重身份,但多少也知曉其中凶險,於是有些擔心地走過去。


    “蘇公子。”鷓鴣眼尖地看到他,高興地喊了一聲。


    眾人也都打了招呼——好吧,忽略招手時的刀光閃閃。


    “你們這是打算去殺豬?好凶殘哦~”蘇日暮嘴角抽搐,表示被鋒利的刀劍閃瞎了眼。


    領略過酒才毒舌的眾人明智地忽略了不和諧字眼。


    白腰雪雀把手裏的大刀揮舞得虎虎生風充作熱身,笑得很是奸詐,對蘇日暮道:“沒錯,就是打算去殺豬。”


    說話間,把旁邊的石桌削成了八角形。


    “……”強大的女人,他總算明白為什麽甄府的石桌老是形狀會變而且越來越小了……蘇日暮抹了一把虛汗,“怎麽?有人欺負你們家大人了?”


    不是他亂猜,實在是這幫侍衛在對待甄偵的事情上常常有些……激動(……?),嗯,激動。


    還是鳴鶴比較厚道,回答道:“我們是去幫府尹府抄個家。”


    “嗯?府尹府已經窮到沒錢請捕快所以要到同僚家裏借侍衛來充門麵了?”蘇日暮揚了揚眉毛。


    眾人:“……”府尹府在民眾間的印象就是這麽落魄麽麽麽?


    鷓鴣解釋:“不是,是我們自願去幫忙的。”


    旁邊一個叫北椋鳥的青年咕噥:“誰讓他敢調戲我們大人……”


    “咳、咳咳咳……”蘇日暮一口小籠包嗆在了喉嚨裏。


    眾侍衛瞬間雞飛狗跳,又是順氣又是找水的。


    沒辦法,誰讓這位是他們家子規大人難得看上的人呢——你說什麽?男的?不好意思,還真的木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等喘過那口氣,蘇日暮還是一頭黑線,“你們說什麽來著?有人調戲甄偵?”你們確定不是那個混蛋去調戲別人?!


    白腰雪雀趕緊給他扇風,“我們知道蘇公子你很氣憤,不用怕,待會兒我們就去替你報仇!”


    “沒錯,我們定會連本帶利討回來的!”


    蘇日暮:“……”我為什麽要氣憤?按理說你們不是該給甄偵報仇麽,和他有什麽關係?


    還有,連本帶利什麽的,是指調戲夠回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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