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整個啟碌殿都被埋下了轟天雷,這一連串的爆炸極快,眨眼之間半座大殿就搖搖欲墜了。


    “陛下還在裏麵!”不知誰喊了一句,頓時人心惶惶,不過場麵還算冷靜。


    甄偵心裏斟酌了一瞬,一揚手點了六個武功頂尖的影衛,正準備帶著他們進去救人,忽的就見一白一青兩道身影護著阜懷堯從傾斜的殿門裏衝了出來,後麵跟著一串影衛。


    蒼鷺立時鬆了一口氣。


    “陛下怎麽了?”見阜懷堯似乎昏了過去,甄偵趕緊迎上去,問。


    “爆炸,震昏了,沒事。”白鶴言簡意賅。


    白鶴和飛燕的樣子也是有些狼狽,畢竟一枚轟天雷就在他們身邊炸開,遲了一步都會肉渣都不剩了。


    阜懷堯沒有內力,不過也隻是昏了片刻,甄偵一說話他就醒了過來,猛地推開白鶴攙扶他的手,轉身看去。


    整個啟碌殿已經開始坍塌,濃煙滾滾,其中火光最盛的就是他和阜遠舟分開的那處內殿!


    阜崇臨根本就是想玉石俱焚,出來的一路上他看見不少阜崇臨的人都被炸死在裏麵。


    阜遠舟受了傷,中了毒,還被困鎖在寒鐵柵欄裏……


    阜懷堯隻覺得眼前驀然黑了一黑,整個人都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子諍呢?”一直默不作聲的蘇日暮突然開口,聲音裏有種特別的情緒。


    他似乎很冷靜,漆黑的眸子卻莫名懾人。


    阜懷堯看著他,張了張嘴,但是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他還在裏麵對不對?”蘇日暮問,歪了歪頭,像是個天真的孩子。


    眾人卻隻覺一陣寒意。


    甄偵不安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的表情讓甄偵有些不知所措。


    蘇日暮卻不理會他,在時不時的爆炸聲坍塌聲裏,輕聲問著那個臉色蒼白的帝王:“你為什麽還呆呆地在這裏看著?為什麽不讓人去找他?”


    他不知道阜遠舟為什麽沒出來,他隻知道若不是不能抽身無能為力,好友絕不可能在如此危險的地方將心愛的人交給別人保護。


    阜懷堯沒有回答,隻是眼神悲哀地看著他,火光映進他眼裏,像是鳳凰涅槃的絕筆。


    他恨不得將皇宮所有侍衛派去挪平啟碌殿,找回他的三弟,這樣的念頭盤旋在他的腦子裏,逼得他幾欲瘋狂!


    可是啟碌殿快塌了,進去的人隻會有去無回,他不僅僅是阜遠舟的哥哥,更是玉衡的君王,讓手下的子民去送死,這點他做不到。


    素來冷麵冷心的天儀帝看不見自己臉上哀慟的神色,太過悲傷,見了叫人斷腸。


    甄偵正想開口讓阜懷堯準他帶兩個人進去找找,誰知手上突然一空,在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黑衣的書生像是幽靈一樣飄進了啟碌殿!


    “蘇日暮!”甄偵一驚,急忙追去,卻在殿門前猛地被白鶴按倒,隨後隻聽得又一陣轟隆聲。


    兩人滾了幾圈,穩住身子之後,以子規為名的男子急忙抬起頭時,發現啟碌殿的殿門已經塌了,若不是白鶴及時拉開他,他就被砸個正著。


    可是蘇日暮……


    “他比你先進去,應該沒事。”也是被子規的一時情急嚇到的飛燕安慰道。


    甄偵抿著唇,沒說話,很快就恢複了一貫的沉穩,隻是臉上慣來的溫和已經不見。


    “陛下……”禁衛軍統領藺木沐來請示。


    阜懷堯看著倒塌的殿門,目光沉甸甸的,不知藏了多少情緒,最後被理智壓了下去,看向身邊的幾個親信,聲音嘶啞地開口:“把所有禦醫都叫過來,全皇宮警戒,傳水龍隊滅火,禁衛軍清理啟碌殿,全力找到寧王和蘇公子,巨門洗清皇宮肅王餘孽,破軍追捕李俐一族,傳右相進宮,應對百官。”


    交代完了,他也沒聽屬下的勸告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一片狼藉的啟碌殿。


    天知道,他多想像蘇日暮那樣衝進去,將那個會對他笑得很溫暖的男子帶出來,而不是用最無能為力的方式站在這裏,張開手握住的都是空氣……


    縱使我能庇佑天下,卻始終庇佑不了你,若你不能安好活下來,那我此生……


    白衣的帝王緩緩閉上了眼,按下一眸的酸澀。


    那我此生——創下盛世太平之後,隻剩一世孤單了。


    ……


    憑著從外麵看見的地形,蘇日暮一路摸索著尋去最開始爆炸的地方。


    又一次躲開砸下來的房梁,他用撕下來的衣袖一角捂住鼻子皺眉,幹脆拆了礙手礙腳的繃帶,繼續往裏走。


    越往裏麵,那種慘不忍睹的狼藉越是明顯,翻開一具穿著藍衣的屍體,發現不是阜遠舟,蘇日暮鬆了一口氣,晃掉腦子裏不祥的念頭,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後就丟下他接著走。


    ……阜子諍那麽強悍,不會出事的。


    不過他為什麽不出來……


    蘇日暮有些後悔剛才衝進來太快,不問清楚阜懷堯關於阜遠舟的情況了,也沒帶傷藥或是其他的,但是當時情境確實刻不容緩——他不是沒有聽到甄偵驚訝著急的語氣的。


    “咳咳咳……”穿過一處濃煙滾滾的地方,蘇日暮被熏得眼睛都紅了,嗆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


    不過等他一抬頭,卻發現了一個意料不到的人。


    那人正在給手臂上的傷口紮上繃帶,站起來時也有些意外於見到這個黑衣書生。


    “江亭幽!”蘇日暮咬牙切齒道。


    阜遠舟會被困在這裏,肯定也有這人一份功勞!


    新仇舊恨湧上來,蘇日暮簡直恨不得將這個男人生吞活剝!


    江亭幽並不以為意,甚至還淺淺地笑了笑,手裏小心翼翼將折扇藏在懷裏,一邊問:“你進來找寧王殿下?”


    蘇日暮不出聲,緊緊盯著他,以防他耍花樣——心裏也有些急,不知道這個混蛋是不是故意在這裏阻攔人去救阜遠舟的。


    江亭幽指了指旁邊的一條路,“從這裏直走,你就能找到他了。”


    蘇日暮依舊一眸警惕。


    江亭幽笑了笑,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個不聽話的晚輩,有些無奈的模樣,“信不信由你,不過你再晚上一些,江某可不保證殿下會有什麽意外了。”


    說完,他就沿著另一個方向的路離開了,即使身上沾著不少塵土,他的姿態依舊灑脫悠然。


    蘇日暮遲疑了片刻,還是抵不住江亭幽話裏話外的意思,施展輕功順著他指的方向一路掠去。


    越走越是艱難,這一帶已經坍塌得差不多了,等他看到一扇炸得隻剩一半的寒鐵柵欄時,他就有種預感——阜遠舟一定在裏麵!


    推開堵著門的破木板,蘇日暮閃身進去,一眼就在幾乎成為廢墟的內殿裏看見掉落於一堆亂木亂石上的琅琊,瞬間大喜,撿起劍後就在劍掉落那處開始挖人。


    “子諍!子諍,你吭聲了喂……!”一邊搬石頭一邊喊,挖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人,蘇日暮急了,張口就罵:“阜子諍!你個蠢豬!武功都拿來當飯吃了嗎?還會被人算計!你丫的把自己埋到哪個旮旯裏了?!”


    “咳……不是在這裏麽,找不到隻能說你笨……”一聲輕輕的咳嗽夾雜著微弱的話語響起,若非蘇日暮武功高,在時不時的轟隆聲裏還真的沒法聽見。


    蘇日暮立刻一蹦三尺高,果然在離那堆亂石不遠處的角落裏看到一抹藍色衣角,被他關心則亂地忽視了。


    幸好那是個角落,呈三角之勢將砸落的大石攔住了,也擋住了近在咫尺的爆炸,才沒將阜遠舟壓成或炸成肉餅。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搬開大石,蘇日暮將好友扶起來,一察看,瞬間炸毛了:“阜崇臨呢?!小爺殺了他!!!”


    阜遠舟左手上蛇毒造成的灰色已經蔓延到了肩膀,看起來觸目驚心的,身上的傷左一塊右一塊,骨頭也斷了不少,簡直找不到多少完好的地方,一探脈,丹田裏內力更是空空如也——盛名譽滿天下的神才,此時虛弱得連一個初生稚子都不如!!


    阜遠舟已經有些昏昏沉沉了,甚至能感覺得到生命力從指縫流失的痕跡,淡淡道:“他死了。”


    阜崇臨已經瘋了,點燃火藥的時候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倒是阜遠舟因為他阻止自己接近而打的那一掌陰差陽錯沒被炸死。


    “那小爺去鞭屍!!”一邊把好友背在身上,蘇日暮一邊繼續炸毛,腳下卻是一刻不停地朝殿外衝去——他清晰得感覺得到阜遠舟的虛弱,那種令人恐懼的虛弱。


    “咳咳……皇兄一切平安麽?”又咳了幾聲,阜遠舟關切地問,眼中憂慮隻多不少。


    “他好著呢!管好自己吧,你還惦記著那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做什麽?!”蘇日暮磨牙,天儀帝沒有出聲叫侍衛救人的場景在他腦子裏記得太深,心裏甚至是有些怨恨的。


    光是聽他語氣,阜遠舟就能想象出事情原委,笑了笑,有些溫柔有些無奈,“若是叫侍衛來送死就不是皇兄了,我懂他。”那樣為國為民頂天立地肩負蒼生的阜懷堯才是他愛的人,如果因他而罔顧性命,那就不是阜懷堯了。


    “你是他弟弟!”蘇日暮恨鐵不成鋼,順便閃開一處燒過來的火源。


    趴在他瘦得硌人的背上的阜遠舟還是微笑,眼皮卻漸漸闔上,“聞離。”


    “嗯?”


    “我有些累了。”


    “嗯……嗯?!”


    “我睡一會兒。”


    “睡你個大頭鬼!”蘇日暮怒吼,腳下動作更快,“你丫的敢睡,我就宰了阜懷堯!”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用力抬,卻是抬不起來,蘇日暮的吼聲模模糊糊地傳到耳朵裏,卻也漸漸地遠去。


    呐,別動皇兄,我會生氣的。


    阜遠舟想這般告訴蘇日暮,隻是無力回應。


    然後,他又看見了那片花海。


    牡丹花的花海。


    姹紫嫣紅,妍麗無比。


    隻是少年回眸,素顏白衣,天驕不群力壓群芳——冠蓋滿京華。


    “皇兄……”


    遠山含雪,千秋寂寞,淞海飛崖,那人嘴角微微鬆融,便是笑了。


    聽說人在死之前會看到自己此生最愛的人。


    他看見了他的魔障。


    一生的魔障……


    隻是……


    遇見阜懷堯,他不悔。


    至死。


    不悔。


    “哥……”


    最後,蘇日暮隻在耳邊聽見這一聲輕喚,低低的繾綣的——溫柔斷腸。


    ……


    啟碌殿外,阜懷堯忽覺心髒劇痛,痛得他忍不住彎下從來筆直不屈的腰,一滴淚猝不及防地從他眼角滑落。


    ——沒有人看到,甚至他自己都沒有感覺到。


    阜懷堯隻察眼角一涼,下意識按住心口,迷茫又哀傷地呢喃:“遠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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