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那人一身雪青,麵容柔雅,不是甄偵還能是誰?


    盡管他的神情無異語氣也無異,不知為什麽蘇日暮就是看出一絲氣急敗壞來,於是擺出了一張頂級無辜的表情,簡直比那讓六月飛霜的竇娥還要叫人不忍心責備:“人多,又不是小生想亂跑的~~~”


    大概兩個人都沒聽出來,蘇大酒才那一米米撒嬌的語氣吧……


    甄偵聞言,雖然不信以他的武功還能跟丟,不過也想不出別的答案,心裏便緩了火氣,繞到他受傷胳膊的那邊,帶著他往高台那邊走去,“跟緊點。”走了兩步,忽的奇怪地看向他的頭頂,“你的鬥笠哪裏來的?”


    蘇日暮臉色如常,“順手買的,有點熱。”


    不過是一件小事,甄偵也不疑有他,帶著他繼續走。


    蘇日暮不著痕跡地瞥向某一個方向,確定了趙衡的身影消失在巨門影衛的監視範圍了才收回視線。


    他不清楚那時候阜遠舟派走趙衡做什麽,不過總該是小心為上的好。


    阜遠舟就是在這時候看到他們的。


    高台本就是為了縱觀全場才建的那麽高的,他留意著四周的情況,忽地就瞄到了那個熟悉的書生身影,瞬間氣不打一處來——聞離你這個笨蛋缺隻胳膊(……霧……)還跑來湊什麽熱鬧?!


    旋即再看到拉著他的甄偵和他們正在走的方向,阜遠舟眉頭就是微微一皺。


    看來是有了什麽事了,不然甄偵不會隨便放蘇日暮出門——他也說不清這是哪裏來的認知。


    阜遠舟心裏揣測著甄偵的來意,正想叫侍衛去接一下人,驀地臉色就是一變。


    因為他看到有人接近了蘇日暮和甄偵。


    本來現場人山人海的,人擠來擠去也是正常,但是在人群裏看不出來,居高臨下時內行人看卻是看得清清楚楚,有幾個明顯武功不弱的人在刻意靠近他們兩個,形成圍攻之勢!!!


    平靜了一早上的局麵瞬時被打破。


    這,是衝著蘇日暮還是衝著甄偵來的?


    還是說本來針對武舉的人看到他們之後就轉移了目標?


    抑或是對方打得就是一網打盡的主意??


    既然這些人恰好在這個時候對蘇日暮和甄偵動手了,是不是意味著江亭幽或者是幕後黑手就在附近???


    阜遠舟的腦子裏瞬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也想起了之前針對蘇日暮先是鋪天蓋地後是不見蹤跡的追殺,想起了甄偵的影衛之首的子規身份,身體卻在下意識站起來之前就硬是按捺了下去。


    他看到了那幾個人的眼神。


    冰冷的,獸性的,不帶感情的眼神。


    這樣的人,生命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殺戮是唯一的樂趣,萬一驚動了他們,破壞了他們的圍攻,恐怕這些人不會吝嗇於大開殺戒——周圍無辜的百姓實在太多了。


    而且他們身上不會有殺氣,殺氣是想殺什麽人的時候產生的氣息,可是這些人把殺人當成像是吃飯那麽自然,沒有針對什麽人,自然不會有殺氣流露出來。


    敢收容和驅使這些殺人工具,他們背後的人當真變態……


    阜遠舟暗罵了一聲,心裏千思百轉,想著用怎麽樣不驚動別人的辦法通知蘇日暮和甄偵周圍的敵情,不著痕跡拿下這夥人。


    他已經看到了他們袖口處露出來的武器了。


    阜遠舟知道甄偵身邊肯定跟著巨門的影衛,隻是擂台區下麵實在太多人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影衛也一時察覺不到。


    擂台區下,甄偵和蘇日暮停了下來。


    因為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很多,加上比武台上正是打得精彩的時候,誰也不肯讓路,兩人隻好先駐足往台上看去,客串一把觀眾。


    “那一招……”蘇日暮摸了摸下巴,“好像是崆峒派的吧,年紀輕輕倒是功夫不錯,崆峒派這些年沒落了,總算是出了個好苗子。”


    這副前輩般的語氣讓甄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年紀輕輕?你的年紀似乎也不大。”


    蘇日暮飛去一個白眼,正想說什麽,目光忽然一頓,看向不遠處的高台。


    甄偵見他表情古怪,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高台之上,藍衣的青年正遙遙看著他們,六道目光對上時,前者突然將右手裏拿著的茶杯一傾,茶水立刻灑了一地,而左手與此同時飛快比了幾個手勢。


    一。


    三。


    四。


    七。


    九。


    看起來,似乎是一串數字。


    甄偵愣了一下,看向霎時臉色微變的蘇日暮——寧王這是什麽意思?


    然後甄偵就動了,連蘇日暮的回答都顧及不上,他一流暗殺者的直覺就告訴他,不能停在原地。


    所以他拉著蘇日暮猛地一退,甚至不怕撞到後麵的人,一把連著天蠶絲的銀刀就帶著掉落的鬥笠飛了出去。


    人群中有人驚呼一聲,紛紛後退。


    不過銀刀卻沒像他們想的那樣失控,而是轉了一個詭異的角度,深深紮進一個看似普通麵帶刀疤的漢子脖頸聲帶上,那漢子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就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滾起來。


    就在甄偵出刀的同時,蘇日暮低咒一聲,快速在甄偵袖袋裏一撈,在百姓以他們為中心退出一個大圓的時候,那一把飛蝗石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砸了出去。


    噗。


    噗。


    噗。


    噗。


    四個方向,四聲沒入身體的破洞聲。


    然後就有四個人摔了出來,捂住他們身上一處汩汩冒著血花的傷口——全是周身大穴——痛得行動不能,刀斧丁玲哐當砸了遍地都是。


    五個數字,五個方向,五個人。


    一切發生不過在轉瞬之間,拉著蘇日暮退後的甄偵這才剛站穩腳,忙著砸暗器的蘇大酒才收勢不及,摔在了甄偵身上,鼻子撞到了他胸口,疼的他眼眶就是一紅。


    不用巨門的影衛出手,現場的官兵已經迅速趕了過來,在阜遠舟的示意下將那五個人捆了起來帶走。


    甄偵示意跟著自己的影衛散開去搜查附近還有沒有不妥,扶住蘇日暮,“怎麽樣?”


    “木事……”蘇日暮因為鼻子被捂著,聲音悶悶地道。


    見他捂著鼻子眼眶紅紅的樣子,甄偵有些好笑,也有些納悶——這家夥什麽時候拿他的東西順手得像是拿自己的東西一樣了……


    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捆住的人身上時,眼神深處冷得徹骨。


    幕後之人,果然還是不肯放過蘇日暮……


    不過甄偵有點在意一件事,問他:“寧王方才是什麽意思?”


    蘇日暮隨口道:“提醒我有埋伏,一些小暗號罷了。”


    他們相交十幾年,自然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暗號。


    甄偵聽了,不知為何心口微微一悶。


    剛才那一幕開始和結束都不過片刻,很多人都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阜遠舟在高台上三言兩語就安撫了眾多百姓,順利結束了今天早上的武舉初賽,武舉考生和百姓們都紛紛吃午飯休息去了。


    連晉和宮清走過來,前者看向甄偵他們二人,“沒什麽事吧?”


    甄偵搖頭。


    蘇日暮繼續揉鼻子。


    “衝著蘇公子來的?”連晉問,之前京城的刺殺案他也是知道的。


    “十之**吧。”甄偵如是道,笑得溫柔,眼底卻黝黑一片,看得人心裏發涼。


    連晉抽抽嘴角——看來他們把甄偵惹毛了,不過……為什麽?


    這時有侍衛走過來,躬身道:“連元帥,甄大人。”


    連晉和甄偵看向這侍衛。


    “何事?”


    “殿下請甄大人和一位蘇公子過去一敘。”那侍衛轉達道。


    “麻煩你帶路了,”甄偵也不意外,看向連晉,“一起來吧,出了點事。”


    連晉頷首,宮清對他使了一個“我在外麵等”的眼色。


    於是一行三人朝高台走去。


    主監考官席位上,灑了一地的茶已經有人收拾好了,巡視各個擂台區的莊若虛也回來了,阜遠舟端著一杯剛沏好的信陽毛尖,目光像是不經意地流連在台下,也不知在看著什麽。


    “三爺。”連晉和甄偵行了個禮。


    “不必多禮。”阜遠舟淡淡道,似乎這才察覺到有人來,調轉回了目光。


    蘇日暮可就沒那麽多顧忌了,加上阜遠舟也不忌諱展示他們是莫逆之交,他就更肆無忌憚了,黏黏糊糊蹭了過去,端起早已擺好在那裏的茶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渴死了!”


    阜遠舟又給他倒了一杯茶,也不計較他的牛嚼牡丹,看了看天色,皺眉:“餓了嗎?”


    蘇日暮旁若無人地點頭啊點頭,努努鼻子,加上還沒消退的紅紅的眼眶,看起來頗有些可憐,“折騰了一通,還跑出來一堆亂七八糟的人,嚇得小生都餓了~~~”


    甄偵:“……”蘇日暮會怕,他情願相信母豬會上樹!!!


    “……”阜遠舟也是眉頭一跳,不過看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無奈,搖搖頭便叫人去拿一些吃食上來,反正也到用膳的時候了。


    子諍就是嘴硬心軟——蘇日暮內心偷笑了一下——那什麽,隻要讓子諍別追究他亂跑導致又出現追殺的事情就好了~~~


    甄偵:“……”


    連晉:“……”


    莊若虛:“……”


    這就是傳說中的苦肉計麽,沒想到對永寧王殿下居然也有效……


    等到早就準備好的飯菜上來,阜遠舟示意眾人不用拘禮,於是所有人都坐到了專門辟出給主監考官的休息區裏一起用飯。


    夾了一些菜給埋頭苦吃的蘇日暮,阜遠舟也不在意旁人略顯驚奇的眼神,看向那個一身雪青的秀美男子,“甄大人有事要告訴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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