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啟明星高高掛在東方。


    當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蘇日暮就猛地醒了過來,頭一側,看到一個暗紅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窗邊,遠眺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如果害你做了一堆噩夢還對你用了攝魂術的罪魁禍首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你想要做什麽?


    而蘇日暮蘇大酒才的反應是……


    還想個pi啊想,直接砸!!!


    既然這家夥沒跑還送上門來,不教訓教訓他,豈不枉費這混蛋的一片“好意”?!


    站在窗邊的甄偵隻感到腦後惡風一響,他頭一側,一個枕頭擦著他的耳朵飛了過去。


    然後,就聽得下麵某個倒黴的影衛悶哼了一聲。


    “刷,刷,刷。”


    又是三股惡風飛來,甄偵相當淡定地閃過。


    下麵那個倒黴的影衛抬頭一看——偶滴神啊,被子,凳子,茶……茶幾!!!


    對自家影衛無限信心讓甄大學士無視了下麵的劈裏啪啦聲,淡定地一一閃過飛來物,在蘇日暮準備掀桌的時候閃身到了他麵前,按住了他的肩膀,也沒有惱怒的意思,隻平靜地問:“鬧夠了麽?”


    蘇日暮喘過一口氣,也很淡定了,“夠……才怪!!!”


    可惜淡定麵孔維持不到半秒鍾,就瞬間崩裂,蘇大酒才沉肩抬掌,齜牙咧嘴的恨不得將他嚼個稀巴爛吞吃入腹。


    “別鬧了。”甄偵這般道,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依舊沒有動怒,目光注視著他的眼,臉上有著特別的神色。


    說不出那神色中帶著的是什麽,隻是讓人感覺有點莫名的哀。


    “切!”蘇日暮不屑般冷哼一聲,甩開他的手,倒是不再動手了。


    甄偵也不介意他的態度,看了他片刻。


    蘇日暮被看得皺眉。


    甄偵冷不丁的開口,“昨晚我手下的一個弟兄死了。”


    蘇日暮揉了揉鼻子——關他什麽事……呃,難怪這家夥看起來陰沉沉的樣子,沒想到這變態居然還有那麽點感情……


    “臨死前,他說了三爺的名字。”那句話的餘音還沒落盡,甄偵又輕描淡寫地丟下一枚重磅炸彈。


    蘇日暮雖然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已經瞬間驚濤駭浪——子諍他……怎麽可能?


    不是不相信阜遠舟會殺人,隻是阜遠舟若是要殺人的話,他有百八十個毀屍滅跡掩護偽裝的主意,怎麽會被人抓到了馬腳?


    那麽,是什麽人要嫁禍阜遠舟。那個老是冷冰冰的皇帝又是怎麽想的?


    “你很擔心麽?”甄偵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淡淡的問。


    蘇日暮眉頭一揚,“我擔心什麽?”自昨晚攝魂術的事情暴露之後,他已經完全不打算在甄偵麵前自稱小生了,和阜遠舟如出一轍的張揚性子暴露了出來。


    此時他輕輕巧巧一笑,微卷的長發披散著,眉尖傲恣浮現出來,狂生瀟灑睥睨天下,嘴角挑著似乎有些不屑一顧,“若是鼎鼎大名的神才殺個人都會漏了馬腳,那麽這個名號也未免太名不副實了。”


    甄偵看了他一會兒,隻不置可否地道了一聲“是麽?”


    蘇日暮頓了一下,忍不住道:“你不會真的白癡到相信是子……阜三爺吧?”


    甄偵繼續不置可否,隻是反問:“為什麽不能是三爺呢?因為陛下相信他麽?”


    他笑了笑,好看的笑容裏攙著些許冷然的感覺,襯著他暗紅的衣袍,莫名帶上了些微煞氣。


    蘇日暮隻道他是因為手下弟兄的死昏了頭,也不再接話,不過聽他說阜懷堯相信阜遠舟,他的心裏就安穩上了一些。


    甄偵卻突然喚了一聲他的,名字:“蘇日暮。”


    “幹嘛?”蘇日暮不耐煩狀看向他。


    甄偵的目光一瞬不轉地望著他,他的眸色本就極黑,即使不動用攝魂術時也能引得人去注視他的眼,在此時被眸中的一些道不明的情緒染得瞳色更深,即使蘇日暮一再提醒自己這個人會“妖術”,卻還是一時移不開自己的眼神避免和他對視,覺得隻是這麽望上一眼,就讓人心頭發悶,幾乎要深陷進去。


    蘇日暮正想扭開頭時,他就開口了。


    “如果我死了……”


    甄偵如是道,他似乎想說什麽,不過說到一半就頓住了,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麽。


    蘇日暮打了個愣神。


    窗外,地平線上那抹魚肚白被一抹淡淡的淺金染上了色。


    蘇日暮忽略掉自己心口一閃而逝的針紮的感覺,嘲弄般笑了幾聲,“通常啊,好人不長命,隻有禍害遺千年,甄偵你啊,絕對會和王八同壽的。”


    甄偵一時沒說話,隻靜靜地收回了視線。


    蘇日暮疑惑地望著他,心裏頭想這討厭鬼的弟兄剛死了,自己這句話是不是戳到他“脆弱”的小心肝了?


    正琢磨著要不要道個歉以示大方,就聽得那人道:“天亮了,我回翰林院了。”


    一晚上都沒回去?——蘇日暮的嘴張了一下,還沒決定要不要叫他吃個早飯再回去,走到門口的甄偵忽然低沉著聲音道:


    “蘇日暮,我們會一起禍害遺千年的。”


    蘇大才子先是一怔,然後是大怒,順手抄起支毛筆扔了過去,被關上的房門一擋,紮進了厚木裏,入木三分,足以見識其主人的怒火有多熾。


    “——甄偵你丫的才是禍害!!!”


    不過震怒中的蘇日暮永遠不會知道,房門背後的年輕男子,臉上是一種連他自身都無法明白的認真——近乎偏執。


    ……


    聽朝小閣外,甄偵在高聳的竹子邊站立了片刻,方對旁邊的鷓鴣道:“盯緊他,不管他去哪裏,見了什麽人。”


    “是,大人。”鷓鴣領命。


    停頓了一下,甄偵緩緩地補充:“不要讓他出事。”


    鷓鴣微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才低頭應是。


    ……


    劍光如銀龍。


    “不能閃,要斜削!”


    “……好。”


    “進攻的時候不準靠在一起,如果敵人兩邊佯攻,你們來不及回防。”


    “不過中間……”


    “離這麽一段距離……嗯,就這樣,動作夠快,防守進退就沒有問題了。”


    “不夠快!”


    “……”


    “臂力不足,怎麽拿穩劍!?”


    “哐當!”


    “哐當!”


    隨著兩聲金屬墜地聲,銀龍的劍光也停歇了下來。


    年輕的豐峻男子手腕微轉,在明媚的日光下挽了一個絢麗的劍花,收劍入鞘。


    他的顏容俊美蕭疏,身姿軒若林林淞海,清貴傲岸難言,著一身深藍長袖擺修白鷺深衣,揮劍時動作卻絲毫不受衣袍影響,筆直站著的姿態優雅而鎮定,脊梁是挺直的,如同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山。


    他就以這麽一種君子端方如玉的模樣看著失了劍的一對雙胞胎少年,言語雖是苛責的,麵上卻仍然是那種熙熙溫潤的笑。


    花寒和花烈卻是看得冷汗涔涔,趕緊撿起劍負在背後,囁嚅半天沒能言語。


    能叫他們被打掉了劍毫不留情揭出缺點而不敢怒不敢言反而心生歎服的人,除了阜遠舟還能有誰?


    “作為劍客,首先就要拿穩自己的劍,”阜遠舟的指尖拂過琅琊的劍身,道,“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道,就要用巧勁,避開鋒芒,借力卸力,劍不是刀,硬碰硬是很不聰明的做法。”


    “巧勁……”花寒重複這兩個字。


    阜遠舟點頭,“劍法講究靈活,要隨機應變,不過臂力還是要練起來的,不是所有劍招有足夠內力和悟性就能撐得起來的。”


    花寒花烈點頭表示明白。


    阜遠舟若有所思,“你們兩個太默契了,對練的時候體會不到那種生死拚殺的感覺……”不然的話反應能力定會更上一層樓。


    花烈看看他,有些期待地問:“要不……阜大哥你來教教我們?”


    “我不是在教著你們麽?”阜遠舟好笑。


    “阜大哥知道我的意思啦……”花烈摸摸鼻子。


    阜遠舟卻搖了搖頭,示意不行。


    花寒和花烈對視一眼,都顯得很失望,沒有料到阜遠舟會這麽幹脆地拒絕了他們拜師的請求。


    不過阜遠舟解釋道:“我的劍法走的是霸道路子,而你們的劍法輕靈,跟我學並不適合。”


    花寒和花烈恍然大悟。


    這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劍法也是如此,要是學了不合適自己的路子,反而會耽誤了自己。


    他們之前一直在考慮拜師的事,結果卻忽略了最根本的問題,無怪乎他們老爹總說他們做事不周到。


    “如果你們真的要拜師的話……”阜遠舟想了想,“倒是有個人挺適合你們的。”


    “嗯?”雙胞胎好奇,“是誰?”


    阜遠舟拍怕他們的肩膀,“現在沒辦法介紹給你們,等下回吧,放心,他的劍法絕對不在我之下。”


    聞言,花寒和花烈都有些百爪撓心迫不及待的感覺——究竟是什麽人,竟然能和皇朝第一高手打個平手?怎麽沒有在江湖上聽說過?


    他們這般想,倒不是說阜遠舟的劍法就天下第一了,比起一些成名已久行事低調的老前輩,他自然還欠些火候,隻是樹大招風,有了名氣隨之而來的就是挑戰了,有一段時間裏阜遠舟可謂是來者不拒,連戰幾十場都無敗績,成為一個不敗的神話,所以驟然聞得他還有如此對手時才覺得神奇不已。


    阜遠舟卻在心裏盤算,如果給蘇日暮弄倆徒弟折騰折騰他,那家夥就不會整天胡思亂想了。


    何況,將蘇家的劍法傳承下去,想來也是那個家夥心裏一直惦念著的事情吧……


    “另外,連元帥身邊有個使厚背刀的年輕人,他雖然用刀,不過刀法倒是很出奇的走輕巧路子,你們也可以去討教討教。”阜遠舟道。


    花寒花烈點頭。


    他們兩個多番思考之後,還是決定去從軍,阜遠舟聽過他們的決定,就將他們舉薦給了連晉,雖然那個元帥吊兒郎當混不吝的,不過能力一流,而且連家軍也的確是玉衡第一大軍,將烏鴉嘴的寶貝兒子放在連晉身邊,他也放心。


    當然,即使是永寧王舉薦人給了連晉,他們兩個還是要從最低階的士兵做起的。


    三人走到樹蔭下,齊然和齊晏紫正好路過,便過來打個招呼。


    花烈看見齊然強打精神還是掩飾不住那大號黑眼圈的樣子,禁不住湊過去打趣道:“阿然你那麽憂心能不能高中狀元所以夜難成寐麽?還是京城榮華連心都不知丟到哪個溫柔鄉裏了?”


    眾人都笑了,齊然也笑,不過是苦笑,“花兄這話說的……”


    “難道我說錯了嗎?”花烈繼續逗他,自家兄弟“幹壞事”,花寒也不攙和,隻作冷眼旁觀狀。


    齊然無奈,“我隻是沒睡好而已,昨晚老是聽到一些怪聲音。”


    “怪聲音?”眾人都愣了愣。


    阜遠舟不解地問他們:“怎麽回事?”在府尹府裏能有什麽怪聲音?


    花寒和花烈搖頭,“我們沒聽到。”


    齊晏紫也疑惑,“有嗎?”


    他們三個都是習武之人,有什麽聲音是他們聽不到而齊然聽得到的?


    齊然也是奇怪得緊,“沒聽到嗎?就是那種……唔……”他冥思苦想著形容詞,“就像是……沒錯,像是鏟子插進土裏的聲音,一陣又一陣的,鬧了大半夜呢。”他本來以為是什麽人沒事做半夜三更種花,不過早上起來又沒看到類似的痕跡,衙役們也說沒看見有人晚上出來溜達。


    “鏟子插進土裏?”齊晏紫想象了一下那種聲音,搖頭,“沒有聽到過。”


    阜遠舟皺了皺眉。


    他好像……也在什麽地方聽過這樣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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