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中午時分,比起溫馨的某對兄弟,阜某人的另一位難兄難弟可就沒那麽舒坦了。


    京城城內,一家飯館的雅間裏,兩個人年輕的男子占據一角對峙著。


    “小生說了不吃就是不吃!!!”


    “此湯大補,於你有益。”


    “pi!一大把的補品,山雞烏雞老母雞,黨參人參大海參,為什麽偏偏是這個!?”


    “秦太醫說了,你身虛體弱,氣血過寒,吃這個最為有效。”


    “那個庸醫!小生廢了他!!”


    “要謹遵醫囑,別鬧脾氣。”


    “你大爺的才鬧脾氣!”


    門外的鷓鴣和鳴鶴:“……”裏麵到底在幹嘛?


    甄偵眉毛上揚。


    蘇日暮往後退一步,眼角的餘光朝窗外瞥了瞥,門已經被鷓鴣鳴鶴堵著,他琢磨著怎麽樣從三樓跳下去比較不引人矚目(……)。


    據他觀察,這間飯館絕對是甄偵的產業,就算他叫救命都不會有人來管的……天知道他哪裏來的產業。


    而正被他們爭論著的湯就擺在桌子上,那叫一個熱氣騰騰。


    甄偵好整以暇坐在桌邊,“別琢磨了,從這裏跳下去,不用輕功就等著斷手斷腳吧,一碗湯罷了,犯不著吧。”


    蘇日暮瞪著他,隨即咧嘴一笑,瀟灑得很,“士可殺不可辱,小生寧死不屈~~~\”


    說話間,拎著酒壺的書生就翻身坐到窗子上,衝著甄偵笑得欠扁。


    甄偵臉色微變,“下來!”他差點忘了這個是個不要命的主兒,人都是破罐子破摔的活法,那還怕斷隻手斷條腿?


    沒有注意到他臉色,蘇日暮的腳晃悠啊晃悠,冷哼一聲,指著桌上的湯,“把那東西端走!”


    能讓蘇大酒鬼這麽嫌惡的是什麽?就是傳說中的……咳,鹿……鞭……湯……


    其實甄偵很無辜,這的確是秦儀寫在藥方上的,文舉的事前期事務已經弄好了,今天恰好有時間,他就帶這個家夥來試試了,誰知蘇日暮死活不肯吃。


    好吧,這確實是有點惡心……


    但是,惡心不是威脅他的理由。


    素來以溫柔出名的茶道美人眸色已經沉了下來,描著纏枝花的杏白衣擺打了個小小的旋兒,甄偵站起身,“下來,別讓我再說第三遍。”每個人都有條線,很不巧,蘇某人踩地雷了。


    不過,習慣發號施令的甄偵不喜被人威脅,脾氣刁鑽目中無人的酒才就更性子傲氣不聽人指示了。


    蘇日暮嘴角一撇,隨意的把頭歪到一邊去,再拿眼睛懶洋洋往人身上那麽一瞥,那態度,囂張狂傲輕蔑讓人很有揍他的衝動,“不——要!”


    甄偵沒再說話,直接走了過去。


    蘇日暮將酒壺放下,臉上渾不在意,實則滿心戒備,尋思著怎麽樣出其不意地賞他一個老拳出口惡氣——不用武功的那種。


    不到萬不得已,他還不想在這個討厭鬼麵前暴露武功,就算阜遠舟沒說,他也能感覺到甄偵這人的危險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還不想因為一個不在計劃內的人暴露身份。


    甄偵停在了他麵前,杏仁般弧線優美的眸子清凜凜一片,像是剛融化的雪水,看著暖實則冷罷了。


    蘇日暮這回毫不掩飾自己防備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他以防他有什麽小動作。


    那雙帶著死寂之色的漆黑眼珠都冒出了戒備的神色,甄偵眯起眼,總覺得有些不滿,倒也沒有表現出來,隻輕飄飄伸出手朝他衣領抓去,他的動作看似緩慢平常,卻怎麽避都避不開,更是封鎖了人的周身大穴。


    避不開也是對尋常人來說,蘇日暮盯準他的一個破綻,眉角稍動,手剛抬起,不料甄偵已經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以致他整個人一個後仰就往窗外摔出去。


    身體的懸空讓他驟然一驚,蘇日暮本以為甄偵會抓他下去,而這一推他完全沒來得及反應,本能地想運起輕功,下一瞬就覺身體一麻,被人拽了回去,砸在一個巋然不動的溫熱軀體上。


    將被點穴了震驚中的白衣書生抓在懷裏,甄偵把他散落的鬢發攏到耳後,手指順著耳廓滑落,滑進了那頭微卷的長發裏,再落到衣襟的係帶上,輕輕纏住,溫柔得就像在對待他的那些茶具似的,笑容婉美柔雅,簡直可以讓人醉死在其中,偏偏輕柔無比的語氣好似錘子似的,恨不得砸在地上砸出無數個坑,“蘇日暮,你大可有個下回,看我敢不敢……”


    “脫光你,往下扔。”


    “……!!!”蘇日暮噌的瞪圓了一雙大眼。


    “你似乎不信?”甄偵眼角輕抬,那目光清穩柔和,卻絲毫不含笑意,看得人膽戰心驚。


    “信……”蘇日暮深吸一口氣,“信你爺爺啊!有種你就脫光看看!你敢脫老子就敢跑出去說你人麵獸心衣冠楚楚禽獸不如,被米蟲蛀了腦漿又被精/蟲占了腦子試圖對老子強x未遂!你點了啞穴老子就寫萬言血書控訴你的罪狀罄竹難書罪不容誅!有本事你就放開老子,簽個生死狀老子光明正大跟你打一場,不打的你眼冒金星頭頂金鳥五光十色五彩繽紛五花八門老子就提著腦袋當白馬寺的三牲五畜……bibibi……”


    門外的鷓鴣鳴鶴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雅間裏的吼聲驚得門板都在顫,依稀聽到“脫光”“強x”之類的不和諧字眼,默默眼觀鼻鼻觀心心觀腳當做是幻聽——上司辦事屬下還是醒目點的好,不過話說回來,甄大人為什麽不能挑個隱秘點的地方捏?莫非有什麽特殊愛好?


    兩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ing。


    蘇日暮這回是徹底被惹毛了,武功高到一個境界,很多東西都不算是威脅了,沒想到今天居然陰溝裏翻船,被人擺了一道。


    倒不是甄偵的身手有多麽厲害,隻是就算不承認,他潛意識裏還是覺得甄偵不會拿他的命來開玩笑的,可是甄偵那一推就像涼水一樣澆下來,澆個透心涼,他登時就懵了。


    說不上那一瞬為什麽湧出來的感覺是委屈,他就是覺得有什麽堵在心口,比之前被禁了酒還難受,噎得他恨不能把這個討厭鬼咬死!


    不愧是天儀帝手下一班人馬中最不能惹的那個,甄偵知道他嘴欠,就側過頭去完全無視了那一堆連“小生”都變成“老子”的怒吼,等他罵到累了,才把人攔腰抱起來放到桌邊的椅子上。


    抬頭一看,他正對上那雙依然飽含怒火的黑亮眸子,蘇日暮咬著後牙槽,死死盯著他脖子,就等解開穴道去給他上牙開兩個窟窿欣賞欣賞什麽叫做血濺三尺狗血淋頭,心情激蕩下完全忘記了自己能衝開穴道。


    不僅是怒意,連那絲幾不可見的委屈也寫在眸子裏,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下投下陰影,眼角的疤痕已經變成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線,看上去有點哀傷的樣子,哪怕是錯覺,這樣的感情映在這個桀驁不馴的男子身上,都不知多麽蠱惑人心。


    連明知他多欠扁的甄偵都逃不開這樣的迷惑,伸手去碰碰他的眼睫毛。


    他一直很喜歡這雙眼睛,那種散發著墳墓氣息的瞳光讓他很有探究的**,可是現在……他很想挖出來,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將這樣的眼眸定格在這一刹那,不知多麽漂亮……


    蘇日暮當然不知道這個被他定義為變態的男人腦子裏轉的是怎麽樣變態的想法,隻覺得睫毛被碰的很癢,閉上眼咬牙切齒道:“姓甄的,你再動手動腳老子就廢了你!”賭上一個阜遠舟,看他會不會說到做到!!!


    被點了穴的年輕男子閉著眼的動作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在任人宰割,不過很可惜,這可是個錙銖必較沒惹他也較的主兒,甄偵抿了抿雙唇,沒有再做什麽更出格的事情,收回手,隻挑眉,含笑道:“你這是承認自己會武功了?能看出我的破綻在哪裏,你總不會說是好運吧,蘇大才子?”


    蘇日暮再睜開眼,眸子又恢複了原本的波瀾不驚,冷笑一聲,也不開口——承認又怎麽樣,不承認又怎麽樣,反正甄偵就沒相信過他不會武功,而且沒動手讓他看到就行了。


    收起那份漫不經意的時候,他那張煞是好看的臉瞬間有種淩厲帶殺的氣勁,轉瞬即逝。


    甄偵看得有趣,在他身上再連點三大穴免得他跑掉,迎來對方惡狠狠一眼。


    他沒在意,彎下腰,一手輕輕放在胸前,隨意托著另一隻手的手肘,拇指抵住下顎,修長的食指微微彎曲,優雅地順著嘴唇下方的微凹處滑到下巴上,輕輕一點,“有一點我很感興趣,”唇邊挽起細小的笑花,“你和三爺之間有什麽關係。”


    之前就覺得他們的氣質有些像,這一沉下臉,那股淩厲就更神似了,不是指相貌,是指氣勢。


    看來,自己沒走眼,蘇日暮確實武功相當不凡。


    這話問出口,蘇日暮連眼簾都沒有抬一下,嗤之以鼻,“哈,跟那個家夥的關係?老子是他兄弟,這麽說你信不?或者是師兄弟,要不情人怎麽樣?”


    他挑釁地看甄偵一眼,像是絲毫不怕拿皇親國戚開玩笑當回事。


    倒是甄偵蹙了蹙眉,“禍從口出,我以為你最明白這個道理。”


    蘇日暮輕哼一聲,恢複那股落拓不羈的模樣,全然沒把人放在眼裏。


    怪不得這家夥仇人滿天下……


    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過他,兩人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這會兒恐怕是鬧得最棘手的一次了,甄偵盯了人片刻,把目光轉到那份鹿鞭湯上,旋即,眼底滑過一絲戲謔。


    至於這天蘇日暮有沒有喝這碗湯,佛曰,不可說啊不可說。


    ……


    蘇日暮那頭的水深火熱阜遠舟還不知道,他依舊發揮著乖弟弟的良好作風以待改正阜懷堯心中他亂跑的形象,還得把那些殺手的死撇遠一點,雖說是有關係,可又不是自己親自動的手,被這個“黑鍋”就有點冤了,他可不認為陰謀家中的佼佼者皇兄大人會純潔滴覺得幫他對付刺客的人或組織別無他求。


    皇帝陛下還是照例勤勤懇懇作息規律,午睡半個時辰後就起來,在禦書房繼續處理國事。


    期間戶部尚書司馬康和京城府尹楚故來了一趟,司馬康將重新整理過的稅銀賬目呈了上來。


    盡管戶部郎中穀巨被抄了家,但那五十多萬的稅銀還沒追回,明麵上是要楚故全力追查,實際上該查什麽人該怎麽查,就個別的人心知肚明就好了。


    等司馬康和楚故離開了,阜遠舟看向上首低眉批改著奏折的年輕帝王,思量了一下,問:“皇兄,你這是準備釣魚?”


    阜懷堯抬眸望他一眼,頷首,意味深長,“的確要釣魚,還是條鯊魚。”


    阜遠舟輕笑,瞬間心中有數,不再問這件案子的後續,繼續幫兄長處理一些政務,在奏折上用藍筆批注。


    這段時間裏舉朝上下都知道阜懷堯已經陸陸續續倚重於他,藍筆為寧王所批,朱筆是天子禦筆,不少奏折是藍筆批注,條理分明處理適度,然後朱筆龍飛鳳舞“已閱”二字,如此恩寵,盡管阜遠舟目前隻領了個武舉主監考官的名頭,也沒人覺得他無足輕重。


    阜遠舟自是明白,阜懷堯給他造勢,就是要堵住一些人的嘴,扭轉那個瘋症的形象,讓他的存在光明正大,而且舉足輕重無人質疑。


    感動之餘,阜遠舟也很清楚,阜懷堯這麽做,裏麵絕對沒有一份私心的意思。


    阜懷堯身為玉衡帝君,自是以國家為重,他講求唯才是舉,以吏治民,無論是當初的帝師江太傅還是德高望重的右相莊德治毒曾說過阜遠舟是封侯拜相之能,更何況比起外人,自家兄弟自然更信得過,就算不提那份私情,用如此手段籠絡賢臣,實不為過。


    生在這樣的環境,阜遠舟也是玩慣了這種手段的,倒不會怎麽反感,況且這也是阜懷堯重視他需要他的表現,就是覺得……其實皇兄不用這麽大費周章,隻要他衝他笑一笑,阜遠舟估計自己就能上刀山下火海了oo~~!


    所謂裂帛毀桀,魅狐亂世,烽火戲諸侯,大建館娃宮……估摸著那些人的心情就是他心情的如實寫照了。


    就是可惜阜懷堯不會像那些美人一樣投懷送抱還要他披荊斬棘斬惡龍斬王子斬公主斬……咳咳咳。


    發現自己天馬行空了,阜遠舟趕緊把跑到九霄雲外的神思抓回來,幹活才是最佳博兄長關切的好辦法~~


    常安哀怨地在處理皇宮內務,壽臨在研磨墨水,有宮人進禦書房來輕手輕腳奉茶,順便送些點心進來。


    阜遠舟正好渴了,拿起那杯茶,剛湊到嘴邊,忽地頓了頓。


    他抬起眼,看向那個正在擺點心的宮女,對方一身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的粉白衣飾,身材嬌小,容貌秀氣,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宮女。


    這個人,他早上剛見過。


    阜遠舟輕一挑眉,在處理政務的時候他的桌子是擺在台階下麵的,他見壽臨在認真研墨,阜懷堯在全神貫注地批示奏折,暫時注意不到他這邊,就喝下那杯茶,將茶杯放在桌上,示意那個宮女再倒一杯。


    那宮女拿著茶壺過來了,半蹲下來續杯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側過頭,衝他眨眨眼,眼裏有驚喜有興奮也有不好意思。


    阜遠舟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回去。


    倒完了茶,那宮女還不忘將茶杯周到地推到阜遠舟麵前,粉白的衣擺掠過成堆的奏折。


    隨後她就起身告退,頗有些戀戀不舍地走了。


    門外的侍衛看到了,和對麵的同僚使了一個眼神——嘖嘖,又是一個栽在寧王殿下手裏的小姑娘~


    那同僚回他一個眼神——可憐芳心錯寄,殿下這會兒眼裏除了陛下還搭理誰了?


    不得不說,偏題的兩位誤打誤撞地真相帝了……默。


    禦書房裏,阜遠舟嘴角微抿,抬手時袖擺輕拂,落在奏折裏不顯眼的小藥瓶就滾進了袖袋裏,他將一堆奏折疊好,若無其事地抬起頭道:“皇兄,休息一下吧。”


    正在沉思的阜懷堯看向他,也瞧見了那些點心,點頭。


    挑了幾樣兄長愛吃的,阜遠舟拿過去給他,見他有些傷神地按了按太陽穴,就把熱茶遞過去,自己站到他背後替他揉揉額頭。


    阜懷堯喝了茶,閉眼歇了一會兒,就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無礙了。


    阜遠舟又幫他捏了捏僵硬的肩膀,才在旁側坐下來,忽地看到龍案上有一張邊防地形圖,上麵標標寫寫了不少東西,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發現在某一塊地域被重點勾了出來,各種念頭在腦子裏轉了幾下,隨即他就愣了愣,“皇兄,你要動月兒灣?難道是防禦軍事?”


    阜懷堯也被他的敏銳嚇了一下,頷首,“隻是有個念頭罷了。”


    阜遠舟了然,怪不得從中午吃飯開始兄長就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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