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清楚。縱然宋朗輝情緒是大收大放的人,又有著天生的自信和樂天,但也總需要時間去消化落差。陳琢陪著他在家裏打了好幾天wii,兩個人也暫時拋開形象管理,深夜裏點冰可樂和炸雞,陳琢顧念宋朗輝身體,總要在訂單備注裏寫不要冰。一喝可樂就像回到燥熱的高中夏天,情緒氣氛都適合的時候就**。


    直到宋朗輝某個晚上放下手柄憂心忡忡摸了摸自己的腹肌,轉頭問陳琢:“我現在臉上線條是不是圓了?會不會影響上鏡啊?”


    陳琢知道這就是差不多已經好了,這個人還是時刻在為鏡頭做準備的――宋朗輝當然還是要回到鏡頭前去,他是為演戲而不是為獎杯而生。


    陳琢於是順勢給他看了自己訂好的機票,宋朗輝眉頭皺得比方才還要緊,欲言又止地問:“我當然是很想和你去富士山,但你是不是訂票前沒有搜天氣預報?”


    兩個人於是開始查天氣,出行的一周東京全線降雨,伴有大風和暴雨預警。陳琢不死心,電話打到訂好的那家酒店,酒店前台對支付了昂貴住宿費的客人當然客氣,禮貌用中文回答:“先生,未來一周氣象條件的確不夠良好,但我們酒店會為客人提供豐富的有東瀛特色的室內活動……”


    陳琢打斷她:“那我有沒有機會看到富士山?”


    對方依然維持禮貌貼心態度,說的話卻潑給陳琢一盆涼水:“抱歉先生,根據我們的經驗,這種天氣富士山可見度非常低,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兩個人就是在這樣不可能見到富士山的預期裏踏上了一趟為了富士山而進行的旅行。


    常年駐紮在劇組,出國都是為了出差,旅遊對於兩個人而言都是好久沒有過的感覺。在賈安安的好說歹說下兩個人才同意買不同時間但間隔很近的航班。賈安安為了說服他們,幾乎是威逼利誘,她知道宋朗輝臉皮厚,就把重點轉向陳琢:“老板,你也不想草率公開對吧?”


    陳琢笑著答她:“我無所謂啊。”


    這話一半是逗賈安安,一半卻也是真心。


    陳琢到底不願意為難賈安安,他看著賈安安,回想起來以前最開始和邱啟的合作非常愉快的時候,邱啟曾經是他最能交心的朋友,卻不知道為什麽在宋朗輝這件事上一直不能給予應有的理解和支持。陳琢覺得可惜,卻也無疑修補,隻覺得不如當下對賈安安好一點。


    陳琢的航班比宋朗輝早二十分鍾降落。到了日本倒是放心一些,不會像國內需要全副武裝,他穿帽衫的氣質本來就跟平時不太一樣,再戴個口罩,額發長了一點點垂下來,隻露出一雙眼睛,平時那股成熟儒雅沒有了,背著雙肩包拖個箱子,像個讀人文類專業的男生。


    宋朗輝落地就發消息給他在出境大廳的便利店見,陳琢慢吞吞推著箱子往便利店走,今天沒下雨,但便利店的白板上寫著24小時天氣,陳琢看到了下雨的標誌。他買了兩隻水,謝絕了收銀的小妹妹推銷雨傘的好意,看著便利店人越來越擠,回複宋朗輝不如在出口見。


    陳琢還在慢吞吞地拖著箱子看手機有沒有新消息,箱子被一股力氣帶著往前劃走脫離他的掌控,那個人左手接過他的箱子,右手牽住他:“一起走啊。”


    兩個人就像是最普通的遊客,每天出門在便利店買包裝好看的水,坐地鐵把景點挨個去一遍,最多隻是比普通遊客多一分遮掩,雨天不適合戴墨鏡,就輪流用口罩和帽子。也好在是雨天,行人躲在傘下視線看向積水的地麵,他們可以放心地手拖手過馬路。


    雖然已經盡量不引人注目,但難免有人會注意到,第二天下午從淺草寺回酒店的時候趕上上班族湧動的高峰期,宋朗輝跟陳琢被擠成麵對麵站著,近似於一個擁抱的姿勢。人群的縫隙裏宋朗輝的視線和一個女孩驚奇的眼神對上,女生捂著嘴,感覺下一秒就要尖叫,宋朗輝抬起手做了一個“噓”的姿勢。


    女孩子得到偶像的互動,捂著嘴用力點頭,臉都漲得通紅。


    宋朗輝沒發出聲音,對口型講了一句:“謝謝”,想一想入鄉隨俗,又補上一句“阿裏嘎多”。


    他們選擇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就早晚是會被眾人知道的。宋朗輝並不十分擔心,如果可能,他們當然不急於在這一時潦草公開,但如果那個女孩不能保守這個秘密,也並不值得懼怕。在宋朗輝看來,跟陳琢在一起,是一件既不用向世界宣告也不用遮掩的事情,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已經不會再有任何變數。


    在東京待了三天,兩個人挑了一個不下雨的早上坐車去富士山,到了這一刻也是不抱能見到富士山的希望的。也許是因為出發前的未來一周天氣預報都顯示有強降雨和大風,遊客都避開這不巧的時節,列車比平時還要空蕩。


    雖然接受了看不到的事實,宋朗輝還是上火車前閉著眼禱告又禱告,陳琢笑他,他就反駁“萬一呢萬一呢”。車程過半,萬一真的發生了,陳琢笑裏都是不可置信,他戳一戳又進入新一輪閉著眼念念有詞的宋朗輝。


    宋朗輝睜眼,窗外是晴空萬裏,沒有雨沒有雲,能見度優,甚至此時已經能瞥見富士山的淡影。


    他們不打算登頂,於是選擇最適合遠眺的地方下車。宋朗輝不知道這叫做運氣還是機緣,歌裏唱過戲裏演過的富士山就在眼前,“萬一”真的出現了他反而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見過急轉直下,也見過化險為夷,於是對著這好天氣,也不過是先張開雙臂伸個懶腰,然後在一臉疏朗笑意裏大聲罵了一句:“操他媽的!”


    兩個人牽著手靜靜看了好一會兒,四下無人,於是安心地交換了一個分寸恰好的吻。頭頂是無數雨天之間的陽光,身後是頂部一簇雪白的富士山,吻的是鍾意了好多年人。


    離開之前輪流拍了照片留戀,宋朗輝掌鏡,拿的是膠卷相機,拍過好多本時尚雜誌的封麵的陳琢也僵硬地像小學生,沒人在的場合宋朗輝是很不要臉的,想著即使有人大概也聽不懂,就放心大喊:“笑一個啊陳琢!我愛你陳琢!笑一個!”


    回國之後照片洗出來,是一張害羞又寵溺的笑臉。


    旅途也是考驗人的意誌和體力,這幾天玩起來並不比工作輕鬆。路途的車程中最適合睡覺,去酒店的車上陳琢靠著宋朗輝的肩都快睡著,意識最是懶散模糊的時候他聽見宋朗輝說:“我也有一個禮物要送你。”


    他的禮物叫做《橘子輝煌》,在他們還是大學新鮮人的時候,陳琢曾經寫過的一個劇本。


    宋朗輝事先聯係好了所有人:不再拍情景喜劇的許明見這一次回歸小劇場的統籌角色,投資用一捆一捆現金的老錢賣了房子籌好了夠隨便燒的資金,甚至是陳琢合作過好幾次的燈光師也被招攬來了。那幾乎是一個已經成型的劇組,也有了完整的企劃,劇本是多年前就寫好的,男主角是陳琢曾經試圖邀請過卻沒有邀請到的宋朗輝。


    陳琢想不起來那個故事的全貌,卻也還記得大概。他那個時候覺得宋朗輝是最適合的男主演,恐怕是因為他在寫的時候就在不停帶入宋朗輝。


    宋朗輝的的確確是永遠不按套路出牌的,他永遠找得到比富士山還要更好的禮物。


    陳琢心裏有關於這部戲的一千個想法,但他隻是從宋朗輝肩頭抬起頭來輕輕吻了吻宋朗輝的下巴。他打算放心地、舒服地先在宋朗輝肩頭睡一覺,富士山、今晚的月亮以及《橘子輝煌》都會一直一直在那裏,他們不用隻爭朝夕。


    晚上七點半是頒獎典禮開始的時間,一個小時的時差,日本是八點半。


    宋朗輝想象過很多次,拿到獎杯的時候要如何在萬人矚目之時向陳琢致意。陳琢感冒那次他放電影放到《金枝玉葉》,玫瑰在台上張揚地向家明示愛。這本來是宋朗輝一直以來的價值觀:要愛人,就要大方而熱烈的愛,從喝北冰洋的年紀他就這麽想。


    但是今天的劇本不太一樣:他們住獨棟的日式庭院,晚上沒有多餘的燈光,也沒有觀眾,頒獎典禮現場的一切熱鬧都與他們無關。陳琢打開電視,這裏根本就收不到頒獎典禮現場的直播,所有頻道挨個兒換過一遍,唯一的中文台在放二十年前的電視劇,他們換台的時間不巧,正好一集最後兩個鏡頭播完,那首語速極快詞又拗口的主題曲開始響起來:“天闊闊雪漫漫與誰同航,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宋朗輝心頭一點芥蒂都不再有,這一室風光比從前迷戀的盛大現場要更讓他眷戀。自負一點想,他和陳琢的事情,並不需要任何外界的認可和共鳴。兩邊的粉絲,圈內的導演編劇,其他更多的人,知情與不知情,讚同與不讚同,好像都無所謂了。


    宋朗輝二十多年的人生劇本一直順風順水,但做錯事總要付出代價。宋z兩鬢的白發和章茵綺和眼淚,他和陳琢分開的那幾年,還有沒能如期上演的頒獎典禮劇本。宋朗輝逐漸嚐到遺憾的滋味,但比起當下所擁有的,連遺憾都變成試煉英雄延長主角戲份的關卡。


    電視不夠好看,陳琢邀請宋朗輝去小院裏隻屬於他們的露天湯池泡湯。


    這邀請十分生動,還在溫暖而燈光昏黃的室內,陳琢就神色正經而動作自如地背朝宋朗輝解開了僅有的那一層浴衣。那浴衣麵料近似綢緞,柔軟而無聲地滑落墜地。


    宋朗輝都想不起來他們是怎麽交纏著走到湯池裏,身體相貼的體溫和**地熱度讓他們一路吻到室外都沒有感覺到溫差,事後細究,宋朗輝甚至懷疑兩個人根本就是跌落到湯池裏的。


    陷入愛河原本就是一種跌落。


    此刻湯池裏的水溫剛剛好,霧氣蒸騰又很快被冷空氣吹散,湯池能夠容下兩具緊緊相貼嚴絲縫合的身體。情動過去了,**後的身體仍然交合在一起,宋朗輝安靜地、溫柔地吻住陳琢,湯池裏的水汽是熱的,兩個人的身體和呼吸也都是熱的,宋朗輝幾乎想要抬頭瞧一瞧,富士山是不是真的會融化一點點?


    所有說出口的沒說出口的愛意,被珍惜和浪費過的時間,過去的遺憾和此刻圓滿,熱湯和雪山,贗玉和月亮,他都妥善交付予陳琢了。


    夜裏是看不見富士山的,可他們都知道富士山還好端端地在那裏。


    這就很好很好了。


    願你們這場愛能避免麻煩。


    願你在最後也能踏上雪山。


    (完)


    就結束了,第十個月的最後一秒。退到主樓改標簽的時候,一個恍惚。這中間想了至少八百次寫完了要說什麽結束語,有七百次覺得肯定是要坑的根本不知道怎麽編下去了。十個月,現實和故事裏都跨越了非常多,如果要回顧心境,我大概有整整一章話可以講。但不講了,說得多一分就不酷一分,真的寫完了反而覺得是已經跟我不相幹,故事是故事裏的人和看故事的人的。


    不算一個好故事,但總之,非常感謝,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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