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第三天將樓圖畫好,劉先生未到,是專人送來的,並有一封回書,說:“我們先生,有些身體不爽,派我送來。”和尚賞賜了家人,說:“我得便到府上瞧看他去。”家人去後,馮淵打開了樓圖,同著和尚看了一回,看了半天,連生鐵佛也都不懂。和尚說:“不可在此久待,急速起身要緊。”馮淵仍用油綢子包裹,貼身係好。和尚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馮淵作路費。馮淵再三不受,生鐵佛讓之再四,馮淵方始收下,告辭起身。將到廟外,見前邊一陣大亂,有地方在前邊,拿著竹杖兒亂抽,不準閑人近前,後麵有青衣喝道,後麵一乘大轎。馮淵剛出門首,和尚複又把他拉進裏來,把廟門一閉。馮淵問:“因為何故把我又拉進來哪?”和尚說:“姑老爺,你還看不出來嗎?這是上賈士正家內驗屍去的,咱們暫時躲避躲避。”容他們過去,馮淵這才辭別起身,撲奔五裏新街而來,暫且不表。


    且說山西雁一弩箭把周凱耳朵打穿,然後削了他刀,又削賈士正的刀,眾家人往上一圍,又削了他們兵器不少,自己要到後麵救難婦去。到了後邊,難婦早有人救出去了,還殺了四個婆子。徐良疑是馮淵辦的事情,自己回店,見馮淵沒回去,又疑是準是上菜園子送人。回到自己屋中,安歇睡覺。次日還想著要給馮淵夜行衣靠包袱。剛叫夥計打臉水烹茶,就聽店中一派的喧嘩亂嚷。徐良出了屋門,就聽店中人在那裏說:“掌櫃的,你瞧這件事情,詫異不詫異?”徐良問:“什麽事情?”夥計說:“昨日西院住下一個蠻子,他說丟了一個包袱,後來我們掌櫃的過去,一評這個理兒,他又說不要緊。今日早晨,門還關著,把人丟了,瞧他這個人,大概苗頭不正。”徐良才知道馮淵沒回來,暗暗納悶,準知道動手時節,他走了,不能遇險,這少婦也救啦,夜行人規矩,但能回店,總要回店,連徐良也猜不著是什麽緣故。隻可對著這店家說:“你們盡管放心,這個人我也看見了,他絕不能是個賊,倒許是個探子,許是半夜內趕下賊走了。該多少店飯錢,他要跑了我給。”


    店家說:“飯錢店錢,已然給過了,就是這個人走的奇怪,門還沒開哪。”徐良說:“既然給了飯錢店錢,更不要緊了,與我預備飯罷。”店家答應一聲,給徐良預備早餐。直等了三天,並沒音信。忽生一計,晚間非到劉家團看看不可。吃完晚飯,等到二更多天,徐良也沒換夜行衣,就是隨便箭袖袍,直奔劉家團。進東口路北第一門,門戶緊閉,心想著躥進牆去,先看看劉誌齊在家內沒有,倘若不在家,那臭豆腐,不定有什麽緣故了!也許馮淵把菜園子事辦完,見著劉誌齊,他就走了。且到裏麵,看看實在,不得信或是問問他們打更的與家人,他們必然知曉。躥上南房,趴著前坡一看,冷冷清清,撲奔四扇屏風而來。屏風左右,有兩段卡子牆,縱在西卡子牆之上一看,隻見三間上房,兩間耳房,往上房屋中一看,燈燭輝煌,上首是劉先生,下邊是他的妻子。就聽得內裏講論馮淵事情,徐良離著很遠,聽得不甚真切,自己一想,非到窗欞之外,不能聽得明白。躍身下牆,直奔上房,心神盡惦記到那裏聽話。不料有一宗物件,絆在腳麵,往前一邁步,繩子兜在腳麵,身不能自主,噗咚一聲,栽倒在地,往起一爬,連手都教繩子繞住。這一摔倒把徐良嚇得膽裂魂飛,隻聽見遍地小鈴鐺亂響,一抬腿嘩啷啷鈴鐺亂響,手一抬也是那鈴鐺亂響,手足全被繩子綁住,徐良也不敢動轉。四麵八方牆底下,前院後院,到處俱是那鈴鐺亂響。屋內劉誌齊先生,不慌不忙叫劉安,不多一時,從屏風門來了一位老管家,手提燈籠直奔上房,連一眼也不看徐良,在屋門外階台石上一站,說:“呼喚老奴有什麽事情?”先生說:“叫二哥來,把這個人捆上,帶過來我問問。”


    老奴答應轉身出去,叫進一個人來,約夠二十多歲,老家人打著燈也過來。徐良借著燈光一看,滿地全是繩子,橫三豎四,那個人過來,先把他的刀抽出來,腰中掖著兩根繩子,把徐良手上繩子摘開,原來那繩子全是活扣,一摘就開,把二臂給他捆上,然後摘腳上的,全都與他摘開,捆好,把山西雁往肋下一夾,找著道路,直奔到上房,進了屋中,把徐良往地下一放。老家人說:“你跪下,央求央求我們老爺罷,看你也不是久慣幹這事的,讓我們老爺施恩把你放了就結啦。”徐良說:“你少話罷,我可不是賊,你量著我是偷你們來哪?劉先生,我可不是被捉,貪生怕死,皆因我的叔伯父,我的朋友都與你相好,我可不能不給你行個禮兒。”說畢雙膝跪倒。劉誌齊見他昂昂相貌,儀表非凡,連忙問道:“壯士貴姓?”先叫妻子回避了。徐良說:“我姓徐名良字世常,禦前帶刀四品護衛之職。”就把馮淵前來,有三封書信,與你下書的話,說了一遍。


    劉誌齊一聞此言,趕緊下位,親解其綁,說:“徐老爺到了,真正不知,多有得罪。既然同著馮老爺前來,為何深夜到此?”徐良就把自己住店,夜晚到賈士正家內分手,至今未回,故此到這裏打聽打聽,不料到此已晚,不好叫門,我才躍牆而過,因此被捉。劉誌齊讓坐敬茶,把刀仍然交與徐良,又問:“馮老爺的事情,你是一件不知?”徐良說:“我是一件不知,他並沒回店。”劉誌齊就把馮淵被傷,受毒藥鏢,叫青蓮治好,與和尚到法通寺,與青蓮聯姻,樓圖已然畫好,今日拿去起身的話,說了一遍。徐良這才知道。複又向劉誌齊行了一禮,說:“我不能在此久待,追我們馮老爺去要緊。”劉誌齊一定要備酒款待,徐良再三不受,告辭出去。先生叫開門,別打牆上走了。徐良問:“劉伯父,你這院中,各處大概全有消息兒?”劉誌齊說:“我這院內,並沒別的消息兒,無非是一個串地錦,房上牆上一概沒有,但分知道的人,也不上我這裏來,隻要一下牆,他就不用打算走了。別的沒有消息兒。我又不作國家犯法之事,用那些埋伏何用?”徐良一聽,說:“等我們破樓之後,再來造府道勞。”劉誌齊說:“豈敢豈敢!”直送到門首。徐良回店,家人把門關上。山西雁到店,仍然躥牆進去,回到自己屋中,天光已亮。叫店家算賬,俱都開發清楚,拿著馮淵包袱出店,直奔南陽府而來。


    走著路連打尖都不敢遲延時刻,怕是馮淵早到一天半日,把樓一破,連冠袍帶履、魚腸劍一件不能得著。又一算日限,非連著夜行不能,主意拿定,走至吃飯時節,又飽餐一頓,買些幹糧揣在懷裏,連夜往下緊走,越到夜間,越好走路,沒有許多過往之人倒清靜。到第二日晚間,見前麵有一片樹林,有一個人躍入樹林這中,山西雁想道:別是白菊花罷?要是他,這可是天假其便。也奔樹林內來了,就聽那個人一聲長歎,自言自語在那裏說話。徐良一聽原來是玉麵判官周凱,也覺著歡喜,把他拿住,也倒可以。就聽他在那裏說:“無緣無故,打發我出來,走這麽一趟外差,頭一次見著這白眉毛老西,把我的耳朵打落,把我的刀也給削了,我還有什麽臉麵活著?大概生有處,死有地,就該找回去的地方了,就在此處,尋一個自盡便了。”徐良本欲拉刀過去,一聽他要尋死,等著他上吊,拿他豈不省事!自己就在樹後一蹲,聽見那人說:“尋死都找不著一個樹杈兒。”又說,“這裏可以。”又說:“不行,這根樹叉兒太軟。哎呀,那邊可倒行了,我解帶子搭上就得了。”


    徐良聽了半天,沒有動靜,心中想道,必是吊好,撒腿往前就跑,身臨切近,遍找玉麵判官周凱蹤跡不見。徐良罵道:“好烏八的,冤苦了我了!老西終日打雁,教雁啄了眼了。”量他也還跑不了多遠,隨說著話,就出了樹林之外,往地上一扒,夜晚之間看得多麽遠,就隻見正南上有一條黑影。徐良便趕緊追下去,追至離不甚遠,把大環刀往外一亮,一個箭步,躥將上去。那人也就把刀亮出來了,說:“唔呀什麽人?”徐良一聽是馮淵的口音:“原來是臭豆腐麽?”馮淵說:“醋糟,你害苦了我了。”徐良說:“我倒害苦了你?要不是我到,你早教玉麵判官、賈士正結果了性命,你還不謝我?”馮淵說:“我受了毒藥鏢的時節,你不前來救我,要不是我的命大,早死多時了。”徐良說:“那一毒藥鏢沒白受,我要救了你,哪裏找媳婦去哪?”馮淵道:“你怎麽知道這些事情?”徐良說:“我有耳報神。”馮淵說:“不要滿口亂道,到底是聽誰說的?”徐良就把怎麽到劉誌齊家中去,聽他說的話,告訴了一遍。馮淵說:“得樓圖是真,提親事是假。”徐良說:“你瞞我不要緊,我回去見著大眾之時,全給你說出來。”馮淵一聽徐良這套話,走著路央求徐良,千萬別給他說出聯姻之事。徐良點頭許允,見了大眾,絕不提及此事便了。


    且說公館大眾見馮淵去後,徐良也不知道往哪裏去了。智爺說:“不用說,徐良準是追下馮淵去了。”隻等到五月十四日晌午光景,還沒見二人回來。蔣爺也著了急了,並且街上吵吵喊喊,要看明天擂台,馮淵不回來可以,徐良不回來,這個擂台事情可不好辦。正說之間,忽見簾子一掀,馮淵同著徐良笑嘻嘻的進來。蔣爺問馮淵:“請的劉誌齊先生怎麽樣了?”徐良、馮淵二人先見了大眾,行了禮,然後馮淵說:“人可沒請到,畫來了樓圖,請大眾一觀。”打開樓圖,大眾瞧看。要知議論誰去破樓,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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