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智化要上團城子,小四義全要前去,都要看看藏珍樓,智化心內為難,想他們身價太重,怕這幾個人倘有些舛錯,自己擔架不住。蔣平在旁說:“智賢弟,你不用多慮,他們都是準走子午之時,再說本領全都不弱。”智化方才點頭。徐良對著盧珍、艾虎說:“蔣四叔說咱們的本領俱都不弱,你們看我的本事如何?”盧珍說:“咱們弟兄五人,要論本領,就算你是頭一名。”徐良說:“別看我的本事好,缺典。”艾虎問:“缺什麽典?”徐良說:“本領講的是馬上步下,我就會步下,不會馬上。”艾虎說:“三哥是未學練過,故此不行。”徐良說:“我也練過,在家中我也一心想買一匹千裏馬。”盧珍說:“那可不容易呀。”徐良說:“買倒可以買,價錢還不大,就是不教騎上,一上噗咚把我摔下來了,再一上又把我摔下來。後來叫人牽住,我方才上去,它又不走,若要一走,它腿快又把我扔下來了。”


    馮淵哈哈一笑說:“醋糟,你如何行的了!千裏馬還得要千裏人哪,沒有千裏人,當然是不走。”徐良也哈哈一笑說:“臭豆腐你還懂得千裏馬與千裏人要相配哪!雖然你得了一口寶劍,是無價之寶,世間罕有之物,乃有德者居之,德薄者失之,故此不能久在白菊花的手內,不如及早做個人情,送給有德之人。你若不信,你就佩著,不但不能長久,還怕要與你招出禍來。”徐良這句未曾說完,把馮淵臉上顏色都氣變了,說:“不用細講,我不配帶此物,必是你可以配帶。”徐良說:“我也不配帶。咱們公舉一人,將這人說出,人人皆服,那才可行,倘苦內中有一人不服,咱們重新另舉。我說是智叔父。頭一件是前輩老英雄,二則聲名遠震,正大光明,列位請想如何?”馮淵一聽,說:“醋糟,你原來是擠兌我,你倒是明要,我雙手奉送,你這繞脖子,指著千裏馬說,誰有你機靈!說的可是馬,為的可是劍,繞了六裏地的彎子,還是歸到寶劍上了。我這個性情,最喜直言,越繞彎子越不行,劍是在我身上帶著,你們不能搶我的,憑爺是誰,我也不給,我可是無德,偏要帶有德的東西。”徐良道:“我無非是多話,愛給不給,與我無幹。”馮淵說:“我就是不給。”徐良往旁邊對著艾虎使了個眼色,艾虎也就明白了這個意思,問馮淵說:“哥哥,你把事辦完了麽?白菊花今天你還去拿不拿?”馮淵說:“今天就不去了。”艾虎說:“你要不去,該把那個東西還我了。”馮淵問:“什麽東西?”艾虎說:“熏香盒子。”


    馮淵一怔說:“叫我丟了。”艾虎說:“那時我要不借,總說我沒有兄弟的情分了。我給你時節,囑咐你千萬可別丟了,你也知道我是偷的東西,誰知道你丟了沒丟?沒有人家的原物可不行。你說過你不是三歲的頑童,小小的一個盒子如何丟失的了?”馮淵說:“我真是丟了。你要不信,我重重起個誓。”艾虎說:“你也不用起誓,你丟了,就得給我找去。”馮淵說:“我上哪裏去找?準是被白菊花得了去了。”徐良說:“老兄弟,熏香盒子要被白菊花得了去,他必是熏香采花,那個罪惡全在你的身上。”艾虎一聽,更透著急,與馮淵要定了,沒有不行。馮淵看了看艾虎,瞧了瞧徐良說:“我明白了,總是親者厚,厚者偏,就隻我是個外人。”一回手,把寶劍摘將下來,雙手捧著,交與智化說:“智大爺,我可不成敬意,是叫他們擠兌的,我要不給,準許他們把我害了。”智化說:“你好容易得來的寶物,我焉敢領受,常言君子不奪人之所好。”馮淵說:“你就不用擠兌我了。醋糟與我繞脖子,艾虎與我要熏香盒子,淨擠兌我這口寶劍,如今我恭恭敬敬送給與你,你又不要,不信我要拿回去,艾虎又該給要熏香盒子了。不用作這虛套,你收下饒了我罷,不必難我了。”蔣展二位在旁說:“既是馮老爺這一點誠心,你就收卜罷。”


    智化這才伸手按了過來,深深施了一禮,說:“馮老爺賞給我這口寶劍,應當請上受我一拜。”馮淵說:“那我可不敢當。”回頭又與艾虎說:“我把寶劍送給你師傅,你要熏香盒子不要?”艾虎說:“寶劍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你把我的熏香盒子丟失,已然是丟了,我們自己兄弟,難道說我還一定與你要還不成?”馮淵說:“好兄弟,真慷慨。我要不給你師傅那口寶劍,你絕沒有這樣言語。”大眾全都哈哈大笑。智化叫艾虎把店家找來,給預備香案,不多一時,將香案設擺妥當。智化把劍供在桌案之上,點上香蠟,雙膝跪倒,祝告:“神仙在上,弟子智化,現今得了紫電劍,必須按正道而行,倘若錯用此物,定遭天誅。”說畢,將香插入香鬥之內,大拜二十四拜,站起身來,才把寶劍挎上。吩咐店家,將香案撤去,大家輪次道喜行禮,行禮已畢,蔣平叫店家備酒,與智化賀喜。不多一時,設列杯盤,眾人落座,大家歡呼暢飲,議論上團城子,暫且不表。


    單說龍滔與龍天彪,在史丹那店內住了一夜。史丹出去,置買衣服,青緞子箭袖袍,皮挺帶,薄底快靴,黑灰襯衫,青緞壯帽,穿戴起來,又是一分氣象,更透著威風。到了次日,把店內所欠飯賬俱開發清楚,吃畢早飯,天交掛午,三人出離李家店,直奔團城子西門,看了看周圍城牆,鴨蛋相似,是個長圓的。來至西門北邊,一帶三間平房,隨問道:“裏麵有人麽?”有人答道:“找誰?”史丹說:“有一位姓朱的,給留下話了沒有?”那人說:“你莫非姓史叫史丹,打把勢的麽?”史丹說:“正是。”那人說:“你們先在屋內坐坐,我打發人去請朱大爺去。”


    不多一時,黃麵狼朱英從外麵進來。史丹過去要行大禮,朱英把他攙住,就問:“這兩個人是誰?”史丹說:“你們二人過來見見朱大爺。這是我姨弟,叫龍滔,這是他的兒子,叫天彪。”龍滔要行大禮,也被朱英把他攙住。朱英一打量龍滔,白方麵短黑髯,虎臂熊腰。又看那小孩子,是武生公子打扮,麵如白玉,生得十分俊秀,隨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小爺跪下磕頭,說:“我叫龍天彪。”朱英把他攙起來說:“好一個聰明小孩子。”回頭又問史丹:“你帶著他們父子二人,有什麽主意?”史丹說:“昨天,我正在街上買衣裳之時,遇見我姨弟,他原是在鏢行保鏢,皆因把鏢行買賣丟下了,沒找著事情,也要在此處打把勢賣藝。我就把你老人家的話,對他們一說,他們一心就要來求求你老人家,給他們美言美言,那怕就在此處打更,都是情甘願意。”朱英說:“我昨日見員外,隻說得你一人,再添上一人也使得,這個小孩子我怎麽去說呢?”


    龍滔、史丹本是粗魯之人,教朱英一問,無言答對。還是龍天彪機靈,說:“你老人家不要作難,隻管說著瞧去。倘若此處員外爺隻要我姨大爺,不要我們父子兩個,那也不要緊,我們再找別的事去。萬一要留下我父親,瞧我小孩子無用,不妨教我看看書房,打掃打掃院子,隻要給兩頓飯吃,我也不要工錢、月錢。倘若一定不用,隻要留下我父親。先支二三兩銀子,我作盤川回家去。全仗朱大爺舉齒之勞。”隨說著複又跪下了。朱英見天彪說話這樣嘴甜,十分歡喜,說:“小孩兒你隻管放心,此處員外爺不要,你伺候我去,非是我說大話,足可以養活起你。”隨即帶著他們就走進了大門,穿宅越院,來至垂花門外頭,叫他們在那裏等著,自己去了半天,複又出來說:“你們見了員外爺之時,可想著磕頭。”


    到了裏麵,進廳房一看,群賊實係不少。朱英帶領三人進見,說:“這是大員外。”史丹、龍滔俱跪下磕頭。又見了紫麵天王,也給行禮,複又引見群賊,也是一一行禮已畢,往旁一站。東方亮問哪個叫史丹?又問龍滔會什麽武藝?回答說會使單刀拳腳,問史丹會什麽本事?回說會使單刀、齊眉棍、拳腳。東方亮教他們施展施展。先是史丹把衣服一掖,袖子一挽,打了一趟拳腳。又教龍滔練,他也將衣裳一掖,袖子一挽,把刀摘下來,叫天彪拿著刀鞘子,龍滔這一趟刀,大家無不掩口而笑,就是三刀夾一腿,沒有別的招數,也不換樣兒,也不收住,三刀一左腿,三刀一右腿,砍了極大的工夫,好容易方才收住。砍完了這趟刀,他還是提著刀過去,問說:“員外爺,你們瞧著好不好?”


    群寇異口同音說:“好,還是很好。”龍滔哈哈大笑,說:“我知道很好麽!”東方亮一看,這個人憨憨傻傻,倒也很喜歡。東方清問:“小孩子,你會什麽本事不會?”天彪說:“眼前會幾手兒,不敢當著眾位太爺出醜。”東方清說:“你打一回拳我看,不用害怕,打在哪裏,若要忘了時節,有我們告訴你。”天彪先把衣裳一掖,袖子一挽,衝上深施一禮,然後這才一拉架勢,往外一伸手,大家就知道他是個行家。正是行家伸出手,便知有沒有。再看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綿軟矮酥,小腕胯肘肩膝,躥高縱低,身軀滴溜溜亂轉,走馬燈相仿,群賊看得連聲喝采。這一回打完,收住架勢,東方亮說:“會單刀不會?”天彪說:“會過兩三手。”東方亮教他練刀。小爺天彪把刀摘下來,又走了一趟刀。眾人無不喝采,誇獎好刀法。東方亮問:“跟誰學的?”天彪說:“我在鏢行裏,都是我叔叔大爺們教給我的武藝。”東方亮連連誇獎:“這個小孩子,我真愛惜他。”張大連最能奉承,說:“大哥要愛惜,何不收他作個義子哪?”東方亮說:“怕人家不願意。”龍滔在旁說:“員外呀,你要收我這小子作義子,我是求之不得哪。”張大連又一奉承:“這孩子的造化真是不小,磕頭罷!”小爺趕緊就大拜了四拜,又與東方清磕頭,然後又給群賊磕頭,全行禮畢,又問:“義父,我義母現在哪裏?讓我給她老人家磕頭去。”東方亮把桌案一拍,說:“不用問那賤婢,她死了,你倒有兩個姑姑,叫人領你去見見。”天彪問:“今在哪裏?”東方亮說:“現在紅翠園。”叫家人帶著少爺,見見二位小姐去。家人答應一聲,此時天氣已晚,家人執定燈籠,帶著天彪,剛到後院,忽見前麵有個人影一晃。要問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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