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馮淵與艾虎商議,借一宗物件,又與他下了一跪。艾虎問:“你要何物?”馮淵說:“我見了白菊花,若論兩個人交手,我並不懼他,也不怕他那暗器就是一宗,他那口寶劍,我可實在不行。今日在美珍樓你與他交手,你們二人刀劍一碰,大概是把他寶劍磕傷,我見他就與你刀劍碰了一次,再也不敢與你交手,淨是封閉躲閃,這必是你那寶刀的好處。你若樂意讓我取勝,你將寶刀借我,一用。”艾虎一聽,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在大相國寺給我刀時節,你也看見了,訓教我之時,你也聽見了,說刀在我的命在,刀不在我的命就休矣。自從我得了這口利刃,晝夜不離左右,慢說是你,就是我師傅也不能借。我方才說過,你我親兄弟一般,除這口刀之外,任你借我所有的東西全行,你可別惱。”馮淵說:“你我自己弟兄,焉有惱你的道理。我再與你借件東西行不行?”艾虎說:“除刀之外,沒有不行的。”


    馮淵說:“把你那熏香盒子借我一用。”艾虎暗道:“他實在的有心,怎麽他還懷記著熏香盒子哪!”欲待不借,又不好推辭,無奈何說:“大哥,我這熏香盒子,大概你也知道,是小諸葛沈仲元的東西,我是偷他的。我借給你,可得有人家的原物在,別給人家丟失了。”馮淵說:“我又不是三歲孩子,怎麽能夠丟失此物?我要丟失此物,我有一條命陪著他呢!”艾虎把熏香盒子拿來,交與馮淵,還教他怎樣使法,連堵鼻子的布卷都給了馮淵。聖手秀士別了艾虎,出公館,直奔白沙灘來,見人打聽,到了五裏屯東口外頭,見一老者,手扶拐杖,年過七旬。馮爺說:“借問老丈,哪裏是五裏屯?”老者道:“這就是五裏屯。你找誰?”馮淵說:“這裏有個糕餅店,在於何處?”老者瞪了他一眼,說:“不知道。”馮淵說:“唔呀!怪不的他們不來。”自己無奈,進了五裏屯的東口,路北有一個小巷口,見有許多人在那裏蹲著,俱是年輕的,連一個上年歲的都沒有,俱都是麵向著北看。那北頭有一個鋪子,是五層台階,並沒有門麵,是個風窗子,上麵有個橫匾,上寫著發賣茯苓糕吳家老鋪。自己撲奔正北,要上台階,就有人說:“沒出來哪,你不用進去。”


    馮淵看著這些人,暗罵道:“這些個混帳王八羔子,一個好東西沒有!”也不與他們說話,拉開風門子,奔了櫃台,說:“你們這裏賣糕不賣?”那怯王三說:“既是糕餅鋪,怎麽不賣糕?”馮淵剛要往下說話,忽聽外邊一陣大亂,眾人往北直跑。馮淵不知是什麽緣故,也就出來,見那些人,順這小胡衕直奔正北,馮淵也就跟著,到了北邊,就見了吳必元的大門。見那門半掩半開,裏麵站著個婦人,頭上烏雲戴了許多花朵,穿著一件西湖色的大衫,蔥心綠的中衣,紅緞弓鞋,係著一條鵝黃汗巾,滿臉脂粉,雖有幾分人材,卻是妖淫的氣象,百種的輕狂。一手扶定門框,一手扶定那扇門,得意的把那條腿蹺在門坎之外,不然如何看得見弓鞋哪。有一塊油綠絹帕,往口中一含,二目乜斜,用眼瞟著那個相公。雖然瞧著她的人甚多,惟獨單對一個相公出神。那個相公,約有二十餘歲,文生巾,百花袍,白綾襪子,大紅厚底雲履,麵白如玉,五官清秀,一手握著那文生中的飄帶,一手倒背著,拿著一柄泥金折扇,也是二目發直,淨瞧著那個婦人。眾人看著,全是哈哈大笑,這男女盡自不知,類若癡呆一般。正在出神之際,忽聽正北上痰嗽一聲,馮淵抬頭一看,卻是白菊花到了。


    馮淵見了白菊花,就不敢在那裏瞧看,進了小胡衕,撒腿就跑。出了小巷口,回頭一看,幸而好沒追趕下來,料著白菊花沒看見他。又一想,是與他們送信去好哪,還是自己捉拿淫賊好哪?想了想這賊人今日晚間必然在這裏住宿,若等他睡熟之時,我這裏有的是熏香,就把他熏將過去,不費吹灰之力伸手可拿,我為什麽與他們前去送信,自己拿準了這個主意,就不肯回公館去了。找了一個小飯店,飽餐了一頓,給了飯錢,直待到人家要上門板的時候,方才出來繞到五裏屯後街,探了探糕餅鋪後麵院子的地勢,自己找了一塊僻靜所在,把夜行衣靠包袱打開,通身到頂俱都換了,背插單刀,百寶囊內收好了熏香盒子,把白晝衣服俱都用包袱包好,奔了糕餅鋪後院。東隔壁有一棵大榆樹,馮淵躥上牆頭,爬上大樹,騎在樹上。前邊枝葉,正把自己擋住,往下瞧看逼真,下麵人要往上瞧看,可有些費事。隨手將包袱掛在樹上,呆呆往下麵看著。


    不多一時,有人用指尖彈門,裏麵婦人出去,將門一開,細細一看,原來是白晝那個相公。那相公姓魏,叫魏論。萬貫家財,父母雙亡,跟著叔父嬸母度日,不喜讀書,最愛奢華。到二十歲的時節,外麵交了些狐朋狗友,臥柳眠花。與他叔父吵鬧,把家私平分了一半,也不娶妻,終朝每日秦樓楚館,看看要把家私花盡,如今又聽說了糕餅鋪這個婦人,他要到此處領教領教。可巧一來就會上了這個婦人,兩個人正在發怔時節,被白菊花來衝散。婦人把門關上,魏論無奈,也就奔了飯鋪。用了晚飯,天到初鼓之後,竟自奔了吳必元的門首而來。在門前轉了兩個彎兒,一橫心,用指尖彈門。婦人出去,那相公對著吳必元的妻子,一恭到地,說:“大嫂,今日學生目睹芳容,回到寒舍,廢寢忘餐,如失魂魄,今晚涉險前來,與娘子巫山一會。”婦人一聽,微微的一笑,口尊道:“癡郎,你我素不相識,夜晚叫門,你這膽量,可就不小。”


    相公說:“但能得見芳顏,雖死無恨,倘能下顧,賞賜半杯清茶,平生足願。”婦人說:“我見世上男子甚多,似你這癡心也太少,如此就請進來。”婦人前邊引路,相公就跟將進去。似乎這個人膽子實在不小,也不問問他家丈夫在家不在家。也是活該生死薄上勾了他的名字,閻王殿前掛了號了。進了院子,婦人就把大門關上,來至屋中。馮淵在樹上看得明白,他倒替這個人提心吊膽,暗說:“要是白菊花一來,隻怕此人難逃性命。”果然不大的工夫,唰的一條黑影,由牆上來了一個人,馮淵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白菊花。見淫賊飄上身來,直奔窗前,用耳一聽、男女正在裏邊講話。惡淫賊把簾子一掀,見雙門緊閉,一抬腿當的一聲,把門一開,哈哈一笑說:“賤婢,你作得好事。”


    滿屋中一找,就見那床幃子底下,露脊一點衣襟,婦人站在那裏擋著。晏飛過來,把婦人一揪,噗咚一聲,摔倒在地。晏飛一伸手,把相公拉出來,回手一亮寶劍,噗哧結果了他的性命。回身往倚子上一坐,說:“賤婢,他是何人?”那婦人機變最快,爬起來說:“晏大爺,這可是活該我們家不該出事。你要問這個男子的來曆,白晝之間,我就看見他在咱們門外頭,兩隻眼睛發直,淨瞧著我。這必是我方才倒水去時節,可瞧見有個黑影兒一晃,我打量這是一條狗哪,我也沒留心細看,必然是他先鑽在床底下來了。要不是你來,我關上門一睡覺,他要從床底下鑽出來,淨嚇也要把我活活嚇死。這個事情我是情實不知,豈不屈死我了。”白菊花又哈哈一笑,說:“賤婢,你真狡辯的好。”婦人又百般的一哄,晏飛可就沒有殺害婦人的心意了,就問婦人:“你可給我預備下酒菜沒有?”婦人說:“今日白晝見著你,我就算計著你今晚必來,早把酒菜給你安排停妥。可就是一件,這地下扔著個死屍,這酒如何喝的下去哪。”白菊花說:“這個不難,待我把他拋棄河中。”先教婦人把門開了,晏飛一伸手把相公提起來,出了街門,直奔河沿。一路並沒遇見行路之人,轉身回來,複又關上大門,婦人已預備下酒菜。把個馮淵在樹上等的不耐煩。好容易等至二人吃畢酒,安歇睡覺,吹滅燈燭,還不敢下來,料著不能這就睡著。又等了一個更次,天交四鼓。把包袱摘下來,往腰中一係,盤樹而下,到了窗欞之外,聽了聽,就知二人睡熟。先把布卷掏出來,堵住自己鼻孔,把熏香盒子摸出來點著熏香。要知這段節目,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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