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為將雖然擁節旄,威名卻不在弓刀。


    奇功早定風雲略,勝算先成虎豹韜。


    六國勢分虧借箸,八千人散賴吹蕭。


    若無張玉輕來去,雖保頭顱不被梟。


    卻說劉堅、寧忠、顧成三將,奉耿炳文之令,苦戰張玉、朱能、譚淵等將,已討不得半點便宜。忽聽得東南二營破了,燕兵又從後營殺入,主帥已逃回城中去了,心下十分慌張,哪裏有心戀戰,要退入營中。見營中兵將,已鴉飛鵲亂,料難鎮定,隻得望斜刺裏,各自逃生。李堅虛晃一槍,奔往西山,要逃入城去。不期轉過山嘴,忽山凹裏衝出一將,手持鐵棒,劈頭打來。李堅急用槍招架,那鐵棒卻不落下來,早掣回著地一掃,將馬腳打斷。馬倒了,將李堅掀下馬來。這將卻是薛祿。忙用鐵棒按定,叫跟隨用繩索縛了解回。這邊李堅被擒,不料那邊寧忠、顧成要逃走過河,亦被燕將捉住。其餘兵將莫不受傷。這一陣斬首三萬餘級,獲馬二萬餘匹,屍橫滿地,溺死於滹沱河中者無算,逃入城中者,不及十停之二三。此時耿炳文逃在真定城中,收拾殘兵,緊守四門,不敢再戰。燕王揮兵圍城,攻打兩日不下。道衍因對燕王道:“燕之得天下,不在此城。請還師北平,以休養兵力。”燕王以為然,遂收兵舍之而去,按下不題。


    且說耿炳文兵敗之信,報到朝廷,建文帝聽知大驚。因問群臣道:“耿炳文宿將,領兵三十萬,征進北平,不過一隅,為何一敗至此。”黃子澄道:“勝敗兵家之常,偶然失利,陛下不必深憂。若再調兵五十萬,以天下之力,剿製一方,眾寡不敵,燕王自成擒也。”建文帝道:“耿炳文既敗,不可複任。不識誰堪為將?”黃子澄道:“曹國公李景隆,文武全才,可當此任。陛下前日若用李景隆去,必無今日之敗矣。”建文帝深信之,遂召李景隆陛見,賜他斧鉞,使得專征伐。師行之日,親餞之江幹。自北平起兵之時,已赦教諭程濟出獄。以其言驗,升為翰林院編修。今遣景隆為將,遂詔充軍師,護諸將北征。程濟辭道:“臣之術數,不過前知禍福,實非有經濟之才。恐濫處師中,無濟於用。乞陛下另選賢能,以當大任。”建文帝道:“禍福既能前知,則勝敗自在掌握之中。卿幸勉為之勿辭。”程濟隻得受命而去。又傳詔鎮守北邊諸將,各發兵征北平。


    有人告大寧寧王,潛與燕王合謀,有事成中分天下之約,因降詔削寧王護衛。監察禦史康鬱因上疏奏道:“臣聞親其親,然後可以及於疏。此語陛下講之有素,奈何輔佐無人,遂令親疏莫辨。今夫諸王,以言其親,則太祖高皇帝之遺體也;以言其貴,則懿文太子之手足也;以言其尊,則陛下之叔父也。彼雖有罪可廢,而太祖之遺體可殘乎?不可殘乎?懿文之手足,可缺乎?不可缺乎?叔父之恩,可虧乎?不可虧乎?況太祖身為天子,而一旦在天,遂不能保其諸子,使迂儒苛求,以致受禍,則其心寧不怨恫乎?臣每念及至此,未嚐不為之流涕。此豈陛下不篤親親哉?皆殘酷豎儒,恃慘刻之偏見,昧一本之大義,病藩王之太重,謀削奪之,所以至此也。吾其進言,不過曰六國反叛,漢帝未嚐不削;二叔流言,周公未嚐不誅。一言聳動,遂使周王流離播遷,有甚於周公之誅管蔡。況周王既竄,湘王自焚,代王被遷,而齊王又廢為庶人,為燕計者,必曰兵不舉,則禍必加。則是燕之舉兵,皆朝廷激變之也。及燕舉兵,至今兩月,前後調兵,不下數十萬,乃日聞喪師,並無一夫之獲。何謀削奪則有人,謀殘骨肉則有人,及謀應敵除患則無人?謀國如此,謂之有謀臣可乎?當今之時,將不效謀,士不效力,徒使中原無辜赤子,困於道路,迫於轉輸,民不聊生,日甚一日。而帷幄大臣,反揚揚得意,竟以削奪藩王為得計者,果何心哉?陛下此時,若再不悟削奪之非,異日必有噬臍之悔矣。俗語雲:‘親者割之而不斷,疏者續之而不堅。’伏願少垂洞察,興滅繼絕,釋齊王之困,封湘王之墓,還周王於京師,迎代王於蜀郡,使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以罷幹戈,以敦親戚,則天下安,而國家靖矣。”建文帝覽表,雖則感動,然行之恐燕王未必便退,故置之不問。


    次日,都督府斷事高巍,亦上表奏道:“昔賈誼有言:‘欲天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國少則無邪心。’此真製眾侯之良策也。為今之計,莫若師其意,勿行削奪之謀,而行推恩之令。命秦、晉、燕、蜀四府子弟,分王於楚、湘、齊、兗;楚、湘、齊、兗四府子弟,分王於秦、晉、燕、蜀。其餘比類皆然,則藩王之權,不削而自弱矣。”建文帝見奏,以為奇,因降詔命高巍,參督李景隆軍務。


    卻說燕王自還北平,日與道衍商量南征之計。道衍道:“朝廷不以北平為意者,以天下之兵眾也。今欲以一方之寡,而往敵天下之眾,是寡勞而眾逸,非為勝算。莫若聲言靖難,而且自展疆域。則彼必勞師而遠來,師勞,則彼自就於弱;我展疆域,則地必廣,地廣,則我日就於強。然後一舉而渡淮涉江,孰能當之?則大事成矣!”燕王大喜道:“此論甚妙!”但廣地而大寧最要,不可不取,然取之無計。忽聞朝廷有詔,削寧王護衛,因又大喜道:“此天讚我也!”忽又聞朝廷拜李景隆為元帥,領兵五十萬北伐,師已至德州。燕王因大笑道:“李九江膏梁豎子耳,寡謀而驕矜,色厲而中餒,忮刻而自用,況又未嚐習兵,見戰陣而輒怯。今朝廷以五十萬兵付之,是自喪之也。”忽又報朝廷詔各鎮守諸將,發兵征燕,故遼東守將江陰侯吳高,已發兵圍永平。燕王聽了,謂諸將道:“我欲取大寧以自廣,但無故出師,而大寧將劉貞、卜萬等,必驚而設備。今吳高來侵永平,吾欲借救永平之名,而便道暗襲大寧。不知諸將以為何如?”諸將道:“吳高之圍永平,勢非危也,而李景隆大兵,聞已至德州,其勢必壓北平。大王兵出而李師猝至,卻將奈何?”燕王道:“李景隆雖奉詔而來,然中心實怯,聞吾在此,必不敢至。彼不至而吾往攻之,必不能覆其全師。莫若借援永平之名,吾率師自出,彼聞我出,必悉眾來攻北平。俟其深入,吾回師擊之。彼時堅城在前,大兵在後,彼雖欲走而無路,必成擒矣。”諸將道:“大王妙算固深得其情,但恐北平兵少,不足當景隆之眾。”燕王道:“城中之眾,以戰則不足,以守則有餘。且世子能推誠任人,足以禦敵,不必憂也。”諸將道:“北平縱無憂,而蘆溝橋乃北平之要地,亦須命將守之。”燕王道:“今吾之出,欲誘景隆之深入,若守蘆溝橋,則景隆何由頓兵於城下而受困哉。諸君勿憂,吾籌之熟矣。”遂吩咐世子守城方略,而已竟帥大兵出援永平矣。隻因這一援,有分教:進得雄疆,退擒大敵。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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