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高蘭山界北的凍原謝白是知道的,但是從來沒來過。都說這裏是至荒之地,美則美矣,死氣太重,除了常年鎮守在門口的敖因,八百年碰不到第二個闖來的妖靈,就算來了,也肯定是要跟敖因幹上一架的,沒有誰會吃飽了撐的過來找架打。


    但是黑雲裏還不見影的這兩位顯然跟普通妖靈不一樣,他們幾乎是以風馳電掣的勢頭呼嘯而過的,等敖因被驚動撲出來的時候,隻剩下了倒黴的謝白。而入口處的那層巨大推力對他們兩人來說簡直就像是不存在一樣,在謝白眼裏,他們連停頓都沒有就直接碾壓式地撞了進去。


    直到他也撞進了這片地界,那呼嘯旋轉如同巨龍一樣的黑雲在頃刻間轟然而散,那一瞬間幾乎遮天蔽日擋了天光。謝白隻覺得眼前黑了一瞬,緊接著一個寬袍大袖的身影突然從滾滾黑雲中直墜下來,又在距離謝白不足半米處猛地刹住。


    冰下人!


    謝白呼吸一滯,當他看清楚近在咫尺的那張麵孔時,抱著貓的手指痙攣似地緊了一下——


    之前在天山上,他無意間瞥過的一眼根本就沒有看錯!麵前這張臉,從眉眼到嘴唇,都熟悉至極。這哪裏是像殷無書,根本就是殷無書!


    毫無差別,一模一樣!


    他烏沉沉的眼珠盯著謝白看了片刻,露出一個完全不同於殷無書的笑,滿是妖邪氣,道:“好久不見,上一次麵對麵見你還是——”


    話剛說一半,謝白就感覺眼前一道雪亮的光帶著狂風橫切過來,那人猛地收住話頭,眨眼便縮回黑雲中去。


    僅僅一個眨眼的工夫,四散的黑雲便化成煙霧融進了冰冷的空氣裏,漸漸稀薄再看不見了。


    謝白發現殷無書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不足三步的距離,背對著他將他擋在身後,和數十米之遠的那人僵持對峙。


    整個凍原上瞬間安靜下來,靜得過分,好像連風都突然熄了個徹底,一絲一毫都不剩了。對峙的兩人明明都垂手站著,姿態放鬆,卻有種劍拔弩張的壓迫感。


    謝白越過殷無書的肩膀看著對麵的人,依舊不知該作何反應。


    兩個有著同一張臉的人麵對麵站著,一個襯衫大衣短發利落,渾身上下散著一股沉穩感;另一個寬袍大袖長發及地,嘴角噙著一抹不冷不熱的笑,就好像光影兩麵,骨子裏同根同源,麵上卻又完全相反,給人一種莫名的詭異和恍惚感。


    長久以來攪得他不得安寧、寒冷苦痛加身的人,和把他養大、護了他一百多年的人居然一模一樣……


    盡管謝白有過一點心理準備,在這種時候,依舊覺得這場景有些說不清的荒謬感。


    他突然明白殷無書曾經所說的那句“有陽有陰,無善無惡”或許不僅僅是指那些獨立且相異的存在。


    他甚至一時間有些不敢確定,這個冰下人究竟是因為殷無書這個“陽”而相應存在的“陰”,還是陰陽本就是同一個人,隻是因為內在相矛盾而硬是分成了兩個看似獨立的個體。


    謝白的腦中不受控製地掠過一係列事情,走馬觀花匆匆回想了一遍後,他發現後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因為仔細想來,這兩人之間的互鬥早已超出了正常的範圍。


    照殷無書所說,那個冰下人之所以對謝白的身體狀況有所影響,是因為在百鬼養屍陣裏夾了私。這說明一個人如果要跟另一個完全獨立於他的人產生某種牽連,必然是要有某個觸發點或者某種中介的。


    冰下人當年著人給謝白布下百鬼養屍陣的時候,謝白還是個剛出生就死了的嬰兒,根本談不上反抗之力。但是現在對峙著的兩人顯然都不是什麽好惹的主,想要在任何一方身上布置下類似百鬼養屍陣一樣的牽連,難度都大到近乎不可能。


    可他們其中一個防備隻要略一鬆懈,另一個就能直接強占住片刻的意識,甚至控製行為。


    如果這一陰一陽自存在起就是完全獨立的兩個個體,相互之間怎麽可能會有那麽深的影響力?除非他們在最開始根本就是一體的……


    他猛地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關於殷無書的各色傳言,傳言中的殷無書是個陰晴不定、忽善忽惡的人,有人覺得他無波無瀾簡直沒有感情,有人卻對他如避蛇蠍懼怕至極。


    當初的他始終想不明白,隻覺得是以訛傳訛把殷無書妖魔化了。現在看到麵前這兩個一模一樣卻又截然不同的人,總算懂了那些傳言的來處。


    謝白用五張散魂符將自己從禁錮中掙脫出來的時候,滿心隻有兩個想法——讓對方死,讓殷無書活。


    可真正麵對麵站在這裏的時候,他突然有些不確定,自己對著那樣的一張臉究竟能不能毫無障礙地下手了。


    就在他心神茫然的時候,對麵的冰下人突然偏了偏頭,他的目光依舊直視著殷無書,似乎不敢放過殷無書的任何一點細微舉動,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對著謝白的:“決心不小嘛,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也要趕過來,是怕他壓製不成反被我鎮上個百千年麽?”


    仔細聽來,這人連音色都跟殷無書一模一樣,語速也同樣不慌不忙的,有股漫不經意的懶散感。隻是殷無書大多數情況下的漫不經心都是因為真的不在乎,而這人卻是為了挑釁故意壓出來的,因為仔細聽來,他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沒忍住,還是隱隱帶了股咬牙切齒的怨恨。


    這人的情緒似乎比殷無書要重很多……


    謝白這麽想著,冷冷地反唇相譏了一句:“據我所見,三天前被鎮在天山的人似乎是你。”


    那人被戳了痛處眉心一皺,又很快鬆開,表情裏帶了一絲嘲諷的笑意,似乎覺得謝白的話很有意思:“風水輪流轉,當初他能鎮得了我不代表現今也能,畢竟他那點優勢已經不存在了……”


    他說完這句,拖著尾調微微偏頭,轉而衝殷無書話裏有話地道:“連挖心都不管用了吧?”


    已經脫離了肉身,謝白卻依舊感覺自己心髒的位置突地跳了一下:這話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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