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白接到法醫中心打來的電話時,小黑貓剛被洗刷了一半,腦袋上頂著厚厚的白色泡沫,毛都塌了,濕漉漉地緊貼皮骨,看上去滑稽又可憐。


    “怎麽了?”謝白握著手機問道。


    “今晚是睡不成了小謝,收拾收拾趕緊過來吧,有人在康和醫院婦產科那層的衛生間裏看到了大量屍塊,古怪大發了,人手不夠,快來快來!”那頭的同事語速很快,周圍的環境很是嘈雜,這麽嚇人的情況,肯定驚動了不少人。


    謝白說了句“就到”便掛了。


    這個不負責任的東西甚至都沒看一眼還頂著泡泡的貓,就套上了大衣和圍巾,大步流星出了門,門關上之後,甚至還能聽到他在樓道裏隱隱的咳嗽聲。


    洗手池中的黑貓顯然沒有料想到他能混賬到這種地步,兩隻肉爪扒著水池邊緣傻了片刻,“啪嘰”一聲,生無可戀地將自己拍在了水池壁上。


    以謝白的速度趕到康和醫院不過是眨眼的工夫,以至於他亮了證件,穿過警戒線進到那個衛生間的時候,同事江昊然眼珠子都快瞪脫框了。


    “你是飛過來的麽弟弟?”江昊然問道。


    “剛巧在街對麵吃飯。”謝白答了一句,一邊套上罩衣和雙層手套,一邊掃了眼地上的立牌,道:“維修中?這衛生間多久沒用了?”


    “三天,屍塊在裏間,還好,味兒不大,就是視覺觀感不太舒服。你好了麽?好了就進去吧。”江昊然說著,便想拽著謝白進去。


    謝白借著調整口罩的動作,讓開了他的手,跟在他身後進了裏間。


    “有點不舒服是吧?”江昊然見謝白步子頓了一下,以為他被裏間的場景嚇到了,歎了口氣道:“說實話,我剛才一進來也有點……臨市治安向來不差,這種陣仗我工作六年也是頭一回見,腿軟正常的,你能繼續麽?”


    謝白搖了搖頭,道:“沒事。”而後又朝前走了兩步,繞過地上已經半幹的血跡,走到裏麵的幾個隔間前。


    隔間的門已經被一一打開來了,裏麵的慘狀就這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眼前——大量被分割開的屍塊散落在四個隔間裏,手臂、腿腳、胸腹……粗略一掃,受害者起碼不少於三個。他們被七零八落地堆在這裏,切口血肉模糊不說,每一塊屍塊上還都有或大或小的一些血洞,不多,但看著尤為紮眼。


    血從隔間裏沿著台階流淌下來,沿著地麵瓷磚的縫隙走向,蜿蜒得四處都是。


    據醫院的人說,這間衛生間這三天都處於維修中,門口立著警示牌,攔著不讓人進,同層的人這幾天去的都是走廊另一頭的衛生間。人來人往的,一開始居然沒人發現裏麵的問題。


    直到今天,有人經過門口的時候,下意識朝裏麵掃了一眼,襯著走廊裏的燈光,隱約看到裏間的地方有類似水流的痕跡,還以為下水道出了問題,順口提醒了一下護士站值班的小護士。


    結果小護士過來開燈一看,差點兒被嚇出精神問題,到現在還神情恍惚抽抽噎噎地在急診那邊休息。


    “那害人的畜生究竟是怎麽悄無聲息地在裏麵殺了這麽多人的?不說別的,分屍怎麽也會有聲音的啊,當骨頭是好鋸的啊?”被攔在門外的一些人在警方來之前多少看過或者聽說了現場情況,好不容易緩了緩情緒,就忍不住議論紛紛。


    “況且這是醫院啊,這棟上有住院部,下有急診廳,人來人往的,怎麽有那個膽子在這裏犯事兒,生怕抓不住他是吧?”


    “我看是分好了帶過來拋屍的。”


    外頭嗡嗡的聲音就沒停過,江昊然和另一位同事老陳也都嘖嘖搖頭,一邊拉緊了手套,蹲下身仔細檢查屍塊情況:“別的倒還好,最稀奇的就是血液的味道,流了這麽多血出來,居然沒什麽血腥味,外麵下雨的草木味和濕土味都比這血腥氣重,要不怎麽會讓路過的人以為是水管子漏了呢……”


    “小謝你還沒緩過來?去喝口水?”老陳年紀看上去謝白大了一輪,照顧年輕人的心理更重一些,他見謝白皺著眉站在那裏,依舊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以為他難受得厲害,想讓他出去透口氣再進來。


    可實際上,謝白之所以皺著眉,是因為他發現這些屍塊上都有妖印。


    妖印這種東西,是古往今來妖靈的身份印記,也是地位象征。


    剛修成的小妖沒什麽能耐,妖印比較明顯,不容易隱藏,尤其在謝白他們這些人眼中,又亮又顯眼,老遠就能看見,想忽略都不行。


    但隨著能耐增長,妖印就漸漸淡了,不是黯淡無光,而是和發膚更自然地融合到了一起,極其接近皮膚本色。更容易隱匿,對於一些極其厲害的大妖,偽裝成人的時候,就連謝白,稍一晃神都可能注意不到它的妖印。


    謝白來回掃了幾眼,這些散落的屍塊上,一共有三種不同的妖印。


    也就是說,這些視覺觀感十分慘烈的屍塊,並非來自於普通人,而是三隻妖,還是三隻大妖。因為這些妖印在已經僵化灰敗的皮膚中若隱若現,並不明顯。


    謝白扯緊了手上的雙層手套,蹲下身,挑著就近的兩個屍塊,仔細翻看了一遍切口邊緣。


    “這切口……”江昊然和老陳顯然也在幹同樣的事情。他們兩個已經翻看過了大部分屍塊,臉色都有些發綠。


    “不是刀口,也不是鋸口。”老陳遲疑了半天,咽了口唾沫,抬頭一言難盡地看了看江昊然和謝白,道:“我怎麽覺得是個類似釘耙的東西。”


    他邊說邊彎著手比劃了一下:“就這樣,每下都有好幾個並列的爪型創口。這種我想來想去,隻能想到釘耙。”


    江昊然拉了拉口罩,悶聲悶氣道:“但是釘耙那東西,分不了這麽幹脆。”


    “對,一耙子下去中間會有組織粘連的情況,不是現在這樣的。”老陳道。


    兩人沉默半天,也沒立刻有什麽更切合現場的結論,最終搖頭說了句:“真他媽見了鬼了。先把該采集的采集了,然後送回中心再仔細分析創口吧。”


    謝白在旁邊簡單跟著“嗯”了幾聲,並沒說什麽特別的見解,一切舉止都像個剛參與實案不久的新人。


    可實際上,他在看了兩個屍塊之後,心裏就已經有了譜——


    老陳剛才的分析其實對了一半,那些創口確實是並列的爪型創口,一根一根,紋理走向豎直向下,力道則是向裏,照常人推斷,確實很容易聯想到釘耙類的利器,因為普通人怎麽也不會想到,骨骼血肉是可以被撕開的,單單靠手就可以。


    謝白站起身,正盤算著等屍塊被運送回法醫中心後,他要把其他人支開,而後盡快把這幾具死狀慘烈的妖屍檢查處理掉。就聽見衛生間門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剛才接到電話了吧?哎對,就是電話裏說的那樣,這個案子移交到我們這邊了,辛苦辛苦,裏頭還有法醫在驗屍吧?我們進去把情況對接一下。”


    這聲音不是立冬又是誰?


    “對對,我們法醫中心的幾位連夜趕過來的,還在裏麵忙活著呢,我去裏麵把他們叫出來吧,現場有點兒……”有人這麽回答立冬,聽聲音,已經走到門口就要進來了。


    “嗯。”有人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哪怕隻有一個單音節淹沒在一堆人聲裏,模糊至極,謝白也能準確地分辨出來,那是殷無書。


    一百多年都沒見過一次麵的人,突然一個晚上要見兩回,這轉變是不是太突然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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