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四方各人身上的痛楚非但沒有減輕,反倒隨著黑氣的掙紮,越變越劇烈。


    僅僅是第二張符紙就已經如此難以承受,實在無法想象第三張、第四張落下來的時候,反應會重到什麽程度,眾人還能不能這樣撐住。


    這些汙濁之氣對生魂的依附之力、眾人逐步完成的法陣對黑氣的拉扯力、還有齊辰將萬千光河推向人間的安撫力,這三方落在蜷縮著的人們身上,時而痛楚難耐,時而稍有緩解,隻看誰更占據上風。


    這次的兩刻時間,因為極為難熬,而顯得無比漫長。


    許久之後,天上熒惑星紅光一動,落第三張符的時刻這才終於來到。


    因為之前承受了太多痛苦,這一次,連畫符的過程都不那麽順暢了。


    似乎有千軍萬馬拉扯住了筆尖,在朝相反的方向拖拽,每一次轉折,每一次重頓和輕提都像是在和萬鈞之力較著勁。


    萬靈寺地底的萬千怨靈在慧迦畫符間掙動不息,像是想趁著他萬般靈力都凝聚在指尖的時候,強行從地底逃散出來。


    小院中,被慧迦封了兩層的水井口火光忽閃,像是有一股強力的風,在將那層火掀到一旁。


    於是火舌在狂風中越燃越烈,越燒越高,狀態卻也越來越不穩定。


    地底下的怨靈在火浪的縫隙間透出幽怨淒慘的嚎叫,在這荒野之中,顯得格外瘮人。


    那嚎哭聲越來越大,越傳越遠,萬靈寺所在的山便在這嚎哭聲中顫動起來。


    寺中的屋瓦老舊,在顫動中撲簌撲簌地朝下落著積年的塵土,連佛像看起來也岌岌可危,似乎隨時會因為年代太久未曾護養,而從中裂開,變成一塊塊碎泥滾落在地。


    而慧迦在這樣的震動中卻依舊表情淡然,連眉峰都不曾動一下,指尖接連不斷地畫著符文。


    同樣不安定的,還有雲杜山的後山,鎮下去的群妖心不甘情不願地翻騰起來,似乎也想趁著這個機會,從後山逃出來,竄入人間。


    一部分弟子當即趕了過去。


    而掌門長老二人持劍的手卻依舊穩穩當當,隻是每多畫一筆,身上的疼痛負累就多壓下一層。


    瞿山頂上,符文最後一筆畫完的時候,裹挾著筆的金色刀光瞬間從筆上抽離,落在齊辰身邊,重新化成龍牙的模樣。


    就見他皺著眉,雙唇緊抿,一抬手便把第三張符紙拍了出去。


    符紙上和著血的朱砂還未幹透,在夜色中因為注入了靈力的緣故,顯得格外殷紅,幾乎有些刺目了。


    明明那紙輕薄得很,落在地上的時候,卻仿佛重之又重。


    隻聽轟然一聲,飛沙走石,狂風驟起。


    四方第三張符同時落地的刹那,猶如舀了一大瓢水,潑入了滾油鍋中,附著在人間的黑氣瞬間狂暴起來。


    瘋了似的掙紮著,同符陣的力量抗衡著。


    它的掙動愈加劇烈,給人們帶來的痛苦便霎時再上一個等級。


    頓時慘叫聲不絕於耳,然而更多的人,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他們毫無血色,一身冷汗,蜷在地上如同痙攣一般抽搐著。


    而他們的痛苦,又在那一瞬間,以百倍千倍的程度返於龍牙他們身上。


    萬靈嚎哭,巨浪衝天,地動山搖。


    就連千萬年穩固不動的雲杜山,也碎石滾滾,更別說瞿山和萬靈寺所在的那座小山了。


    慧迦在紙符落地的刹那,眉心一皺,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和他那點紅痣相映襯,在蒼白的臉色襯托下,紅得觸目驚心。


    雲杜掌門長老二人落地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用劍尖撐了一下身體。


    沈鶴依舊是一副冰渣子似的臉,如果不是他撐了一下身體,光看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在承受痛苦。


    他稍稍緩了一下而後轉頭看了他那掌門師兄一眼。


    不用他開口,李道長就知道他想說什麽,立刻收了原本撐著地的劍,背在手後,故作輕鬆地拍了拍胸口:“我好歹也是你師兄,你都撐得住,還怕我腳軟麽?瞎操心——”說完,他回頭衝眾弟子道:“布陣!護山!最後一張可就不是開玩笑的了!”


    眾弟子領命,從雲杜山巔飛身直下,落到了山腳底下,分成東南西北四麵,一邊擋著不斷下落的碎石,以防它們滾進周遭零散的農家,一邊迅速結下陣,護著雲杜山。


    弟子一散,落雲台上瞬間便隻剩下李道長和沈鶴兩人。


    剛才還拍著胸脯死要麵子的人低頭便吐了一口血,又咳了兩聲,這才喘勻了一口氣:“憋死我了,早知道剛才別那麽用力拍了。”


    沈鶴一把扶住他,簡直不知道怎麽說他好。


    結果還沒開口,就被李道長拍了拍肩膀。就見他意味深長地勸道:“我知道你肯定也想吐,小弟子都跑了,吐吧,憋著容易內傷。”


    沈鶴:“……”


    就連董主任臉色也變得很難看,他一向都樂嗬嗬的,心寬體胖,永遠都不緊不慢不疾不徐,這次卻眉頭緊皺,嘴角同樣沾著血,一刻都沒有放鬆。


    相對來說好一些的就隻有龍牙了。


    這位是真銅皮鐵骨,承受能力比其他幾位要好很多,第三張符紙落下也不過讓他眉頭皺得更緊些。


    他和齊辰,或者說他們這一群人從骨子裏來說其實有些相像,再沉重的擔子落在身上、再痛苦難當,他們都不喜歡表達出來,隻字不提,一聲不吭。


    齊辰是外軟內硬,龍牙則是從骨到皮都硬得硌人。


    人間黑氣和符陣之間的較量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如果人們能看見,他們就會發現,那些緊緊依附在他們身上,怎麽也撕扯不下來的黑氣,此時正被不斷加大的力道生生扯開了一些,眼看著就要真的從他們身上剝離下來了。


    可惜他們看不見。


    即便他們能看見,也沒有人有那個力氣睜眼,即便睜開了眼,眼前大概也是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清……


    因為實在太過痛苦。


    將黑氣從他們身上剝離的苦痛,就像是有人生生地拉扯著他們的皮肉。


    前兩張符落下的時候,隻是將皮肉扯到了最為極限的程度,而當這第三張符落下的時候,才是皮肉和筋骨分離的時候。


    被人直接將皮肉撕扯下來,生吞活剝又多痛,他們就有多痛。


    而黑氣被剝離得越開,便掙紮得越厲害,於是天上的驚雷便劈得更凶。


    那數不清的天雷本是在懲處這人間**,可因為**就附著在人的身上,所以天雷一道接一道直直落了地,那架勢,仿佛要將整個人間劈成一片火海焦土。


    泛著紫色的天雷別說普通人,就是龍牙他們被劈中了也舒坦不到哪裏去,更別說這樣密集不間斷地落下來了。


    可此時,眾人根本騰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管那天雷。


    “真讓它這麽劈下去,這陣就白布置了,陣布完了人也死絕了,都烤焦了還用管什麽善惡——”龍牙皺眉看著那連成片,照得天地一片徹亮的雷電,冷聲說道。


    而其他幾方也有同樣的憂慮。


    齊辰再度將周身靈力灌於雙手,瞬間光河更盛,鋪天蓋地,被他推得鋪散開去,籠罩著整個人間。


    天際的熒惑星紅光盛得簡直像在燃燒。


    而齊辰周身也漫出了一層紅光,微微抖動著,像是風中的火舌。


    在他身後,古樓屋簷的簷角上,一直安靜掛著的幾個古塤微微顫動起來,隨著齊辰不斷灌注出去的靈力,越顫動越明顯。


    隨著驚雷連成了片,響徹山河,整個天地被不曾停歇的閃電照得一片雪亮,一直依附在人們身上,怎麽也剝離不開的黑氣,終於撐到了最後的時刻。


    不斷加強的符陣之力在長時間的拉鋸中終於占了上風。


    江河湖海萬裏大地同時劇烈震動了幾下,就在無數轟隆巨響同時響起,震得人雙耳嗡鳴的時候,無處不在的黑氣終於徹底被撕扯開,從生魂身上被剝離下來。


    龍牙他們在劇痛中精神一振。


    “總算——”南海巨石上的董主任籲了一口氣,可剛說了兩個字,他便頓住了話音眯起了雙眼。


    原本肆虐在人間,無縫不鑽無孔不入,滿哪兒都是的黑色**之氣,此時在狂風中翻攪著,旋轉著,匯聚起來。


    東南西北,一處一個中心。


    人間所有的黑氣都在朝著四個中心匯聚,很快便凝成了四股巨大的雲柱,通天徹地。


    不論站在海中的,還是立在山巔的,看向那四根雲柱都得仰望。


    片刻之後,所有黑氣都匯入了那四根通天雲柱裏。


    接著,隨著幾聲比雷鳴還要炸耳的長嘯響起,四根通天雲柱在刹那間搖身一變,變成了四條巨大的黑龍,在天際翻騰,長尾一甩,便能攔下一片海。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那四條巨龍便在白紫色交織的電光中,猛地朝眾人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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