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辰本身膽子就不算小,要不然上回在那荒郊野外碰到老太太時就該嚇出病了。這會兒龍牙又在不遠處,更是壯了他的膽。


    於是他在聽到那種類似敲門的聲音時,隻怔愣了一瞬,就幹脆地又把門推了開來。


    “怎麽了?”走在他前麵的老袁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打頭下樓的龍牙聽到老袁的話也頓住腳步,站在樓梯中間朝這邊看過來。


    老袁書房辦公桌上放著的一盆文竹被開門帶起的風撩得晃了晃細薄的枝葉,除此以外,就再沒有第二個會動的東西了。


    齊辰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眨了眨眼,衝老袁道:“哦沒,剛才出門沒注意踢到了毛毯的邊沿,卷起來抵住門縫了,不好意思啊。”


    老袁笑道:“誒,沒事沒事。靠門邊的那塊上次被我弄皺了,關門的時候經常會被蹭得爬起來。”


    “嗯,我重開了一下再關就平了。”齊辰點著頭,一邊一臉淡定地胡說八道,一邊又朝書房角落的那個玻璃櫃瞥了一眼。裏頭那套握著陌刀的鎧甲和他們先前看到的一樣,依舊靜靜地佇立不動。


    就在他忍著滿心的疑惑,握著門把手把門重新關上的時候,那種類似敲門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篤篤篤”三聲,比先前稍悶一些。


    不過齊辰這會兒算是徹底反應過來那是什麽聲音了――窗外的大雨點子被風吹斜了,正巧有幾滴砸在窗框上就會發出這種敲打聲。


    他平時下大雨時也聽到過,隻是今天不知怎麽的,來到老袁的房子裏就開始有些疑神疑鬼。


    大概是因為來這裏之前,單嘯說過這老袁神情不對瞞著事情。


    齊辰把書房關嚴,衝老袁笑了一下,跟到了樓梯邊。


    龍牙這才收回目光,嘴裏不痛不癢地說了句:“墨跡。”


    這可比他平日的一貫表現溫和多了。


    要換在正常情況下,齊辰關個門關出問題讓他在那兒幹巴巴等著,他鐵定早嚷嚷著把齊辰從大腦到小腳趾都損上一遍了。


    可見,他就是知道老袁不對勁,才刻意在這耗著,想看看老袁把他們引過來究竟是在搞什麽名堂。


    屋裏的三人各懷心思,在天擦黑的時候,居然還真就坐在一起吃上了晚飯。


    菜是老袁打電話從他慣去的一家酒店訂的,大概是熟人優先的緣故,沒等多久就做好送了過來,端上桌的時候騰騰冒著熱氣,濃香四溢,聞著就覺得味道不錯,不過卻沒人有吃飯的心思。


    餐桌和這屋裏很多家具一樣,也是實木的,厚重大氣,三個人圍坐卻顯得空蕩蕩的,實在沒什麽氛圍。


    可老袁居然麵色複雜地感慨了一句:“很久沒人這樣陪我在家裏好好吃頓飯了。”


    這話簡直就是送到別人嘴裏去的,於是齊辰十分上道又順理成章地問出了進門就有的疑問:“您家裏人呢?”


    老袁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然後放下杯子,歎了口氣道:“我老婆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在了,害了病,我那時候剛開始自己搞生意,手裏沒什麽錢,沒法帶她去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醫生,腎上麵的問題不是那麽容易治的,剛開始還有好轉的跡象,後來突然就惡化,我帶著她一路往更好的醫院轉,轉了三家,還是沒能把她救回來。這人啊……有時候說不行就不行了,怎麽都拉不住。閻王手裏搶命的事,畢竟還是難。可是那時候再難,我好歹還有兒子,還有她的父母……”


    齊辰一聽就差不多知道後來的大多事了――老袁她妻子的父母再長壽也不過就多留十幾二十年的功夫,現在也應該都不在了,隻是他兒子……


    “我在我老婆去世後,就開始拚命地搗鼓那點生意,挖空心思地想多掙點錢,就生怕家裏再有誰生病我卻沒錢把人救回來。也是那那幾年,我忙得連在家歇腳的功夫都沒有,自然也就顧不上兒子了。我兒子中學是寄宿製,他剛去報道的那會兒,我在外頭跑生意,是他外公外婆不放心送他去的學校,結果回來的時候出了車禍,都沒了。”


    老袁苦笑了一下:“自從那事之後,我兒子跟我就不親了,初中就是寄宿學校,高中西港三所重點,他偏挑了封閉式教學的那所,大學幹脆跑得更遠去上了警校。”


    齊辰有點不忍心問下去了。


    結果老袁停了一會兒,端起杯子悶了一口酒,沉默了幾秒後又接著道:“他畢業之後就去了警隊,遺傳什麽不好偏偏拚命三郎這點最像我,我是真的寧願他還不如別像。第二年參加了個案子,抓嫌疑人的時候被……那刀就這麽當胸從他身上……”他說著,喉嚨裏的酒哽了一下,這句話便說不下去了。


    齊辰別的都還行,卻最怕這種場麵,因為完全不知道從何安慰,說句幹巴巴的節哀,還不如什麽都不說閉嘴沉默好。


    “他也不看看那是什麽嫌疑犯就往上撲,人家都捅了一家三口了,還怕多捅一個?那就是窮凶極惡不要命的人啊!他怎麽能比那嫌疑犯還不要命……那時候我就發現了,沒錢的時候,我撈不回我老婆的命,有錢了,依舊撈不回兩個老人和我兒子的命。所以我把公司丟給別人了,當初總是沒時間陪他們,現在我有的是時間,卻隻有照片陪我了……”


    老袁捂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搓了搓臉,又悶了口酒,“我其實對古玩什麽的研究不深,也就是這兩年閑下來才翻翻我兒子以前買的一些書才了解一點,偶爾跟幾個聊得來的朋友聚一聚,然後一個帶一個的,我就認識了老陳。他那裏時常會有些稀奇玩意兒,我本來興趣並不特別濃,直到看到了那副鎧甲。”


    “鎧甲?”齊辰聽了這兩字,覺得老袁鋪墊完了,終於要奔著重點去了。就連一直忍著不耐聽了半天的龍牙也放下手裏轉著的酒杯,抱著手臂倚在了椅背上,等著老袁的下文。


    老袁點了點頭:“對,我當時看到那副鎧甲上當胸有一道被刀劈劃開來的痕跡,腰上也有一道,我就莫名想起了我兒子。其實以我這兩年從書上看來的那麽點東西,根本看不出來那是真品還是仿品,隻是看到那兩處傷,就想著收回來吧,省得放在老陳那裏窩屈著。後來又收了那陌刀和弓箭,把它們擺放成一套了,就有幾個朋友一直攛掇我去鑒定一下,看看是真是仿。其實那副鎧甲要真好好包裹一下,是可以帶到現場去的,隻是我不太想把它帶出去,所以就隻帶了那把陌刀。今年二位能不怕麻煩跟我到這裏來,真是謝謝了。”


    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外頭又起了一陣悶雷,轟隆隆地從天邊滾過,遠處港口又有汽笛聲傳來,在雨聲中嗚嗚悶響著。


    齊辰朝窗外瞥了一眼。


    這季節天本身就黑得早,五六點鍾天就沉了,何況又是陰雨天,更顯得夜色深籠。餐廳的這扇落地窗恰好正對著江,滂沱的雨在江麵上激起了一層霧,朦朦朧朧地在窗玻璃上籠了薄薄的水汽。


    “你該說的話說完了?”龍牙在老袁說完之後,又等了幾秒,見他沒有再開口的打算,便揚著下巴冷著臉,伸出一隻手屈起食指在實木桌麵上“篤篤”敲了兩下。


    老袁和齊辰便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說、說完了啊。”老袁筷子僵在半空,一臉不明白龍牙什麽意思的表情。


    “嗬――”龍牙翹著二郎腿,一臉傲慢地冷笑了一聲,他抬手指了指齊辰和自己,道:“你個老東西還真當我倆二百五好說話?!讓來就來,讓等就等,老子忍著一肚子不耐煩就等你自己趕緊直奔主題,結果你在這跟我兜了五萬八千個圈子扯了二十多年的苦水,幹拖時間不提正事!你在江邊住久了不長腦子光進水是吧?吃了二十多年的經驗教訓都拎不清,不混得孤家寡人就有鬼了!我怎麽就那麽有耐心聽你在這開故事會呢?講一句話眼睛恨不得往樓上瞄三回,你直說怎麽回事能死啊?也就這貨心比磨盤大能在這陪你傷春悲秋――看什麽看說的就是你,你頭回被人坑?長點心成麽祖宗?”


    “……”齊辰冷不丁被他狠狠瞪了一眼,頓時無辜開口道:“我長心了啊,我也在等他奔主題。”


    老袁被龍牙劈裏啪啦一頓炸,炸得頭昏腦漲六神無主,之前那樣子是再也裝不下去了,連坐姿都變得頹喪起來,他絞捏著手指,被龍牙戳穿之後,朝樓上瞄得更頻繁了,齊辰都生怕他把眼珠子這麽活活翻出來。


    龍牙撕了那層裝模作樣的皮後,耐性更是變本加厲的差,半點都見不得老袁墨跡,見他又朝樓上瞄,便“砰”地一拍桌子:“還瞄?!再給你兩秒,不說我們可就走了,我要真想走你可是攔不住的,後悔沒地方哭去。”


    齊辰在旁邊默默順毛,然後道:“不用問了,問題肯定在那副鎧甲上,樓上除了那東西還能有什麽?十有□□又是鎧甲活了之類的。”


    龍牙抱著手臂哼了一聲:“我知道啊,我就是看他會不會憋死過去。”


    “……”老袁被打了一身的篩子眼兒,又被龍牙和齊辰的話震了一遭,這才結結巴巴道:“你、你們相信鎧甲能活?”


    龍牙譏笑:“多新鮮的事啊,老子從來沒見過誒。”


    齊辰嗬嗬幹笑了一聲:“信啊,怎麽不信,我還見過類似的呢。”


    老袁一聽這話,頓時跟打了雞血似的,一臉激動道:“就是啊!就是那鎧甲,它!它真的活了啊!其實剛收回來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異常的,或者說我注意不到,後來放久了我發現的。第一次是我半夜胃不大舒服,起來倒水找藥吃,結果就聽見書房一陣磕磕碰碰的聲音,咯咯噠噠的,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小偷。但是我們這小區管理一向很嚴,正麵基本上閑雜人進不來,背麵又臨著江,總不能小偷從江裏翻進書房的吧?我等到上麵徹底沒動靜了,天都亮了,才上書房去看,結果窗戶在裏麵鎖得好好的,書房裏頭也整整齊齊的,什麽東西都沒少。後來再碰到我就壯著膽子拎著切菜的刀進書房看了,結果我、我就看見那玻璃櫃裏頭的鎧甲在動,就跟被電了一樣在那哆嗦,時不時磕到玻璃上,才發出那種聲音。我嚇得不行,就打電話報了警。”


    齊辰:“……”


    “但是沒人信,我跟朋友說,他們說他們接觸古玩也不是一天兩天,都沒碰到過這種事情,怎麽就讓我趕上了。”老袁苦著臉,“我後來幹脆請他們住過來,住幾天,想著等他們親眼見到了就信了,結果住了一個多禮拜,那鎧甲都半點動靜沒有,簡直像跟我作對一樣!我也不能總拉著別人在這耗著,隻得讓他們先回去了。後來有一回,我半夜又見到了,就幹脆想用手機把它錄下來,可整個手機都不太對勁,閃了幾下就黑屏了,一直到第二天才重新開機。我沒辦法,總叨叨這事兒,幾個朋友都開始勸我去看心理醫生了,再說下去估計真要以為我精神不正常了。後來我實在睡不好也沒精神,在這根本住不下去,就幹脆把市區裏一個租出去的公寓收回來,搬過去住了。這房子其實已經被我閑置在這有一陣子了。後來有人跟我說陵市有鑒寶大會我可以去問問,我也沒別的辦法,就打算去鑒定一下是不是真品,要不是真的我幹脆直接找個地方把它扔了,要是真品,我就捐給博物館之類的,轉給別人再把別人嚇出病來就不好了,博物館那裏反正晚上也不住人,嚇不到誰。”


    龍牙冷笑了一聲:“你還真是品德高尚。”說著站起身來,大步流星朝樓梯走去。


    “誒?”老袁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站起身卻又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畢竟他是真的怕了那個書房。


    齊辰就不一樣了,他覺得跟在龍牙身邊倒是比在別處呆著要安全得多,於是十分幹脆地起身跟在龍牙後麵上了樓。


    他這一走,老袁看看他們的背影,又看看空蕩蕩的一樓和黑漆漆的窗外,頓時嚷著:“我、我也去!等等我,我也過去。”就這麽一溜小跑地跟上了樓梯。


    “喲!這回膽子大了?”龍牙還不忘刺激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書房門前,長臂一攬把齊辰劃到了自己身後。


    老袁氣籲籲地追上來:“專、專家你現在上來其實也不頂用啊,它今晚也不一定會有動靜,那、那畢竟也是個唐代的東西,收拾收拾放博物館也挺有價值的,總不能直接砸了吧?”


    “你怎麽這麽會操心呢?誰特麽說我要砸了它了?要真照你那說法,它今晚必定得醒!”龍牙懶得伸手招老袁,直接衝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也滾到身後去別礙手礙腳的。


    “為什麽?”齊辰在他後麵探出頭來,問了一句。


    龍牙抬手拍著他腦門給他按了回去,“嗬”地笑了一聲道:“因為它的陌刀今天喝了血啊。你不知道飲血是醒刀最好最快的方式嗎?而且我剛才在樓下已經聽到了它的――動靜!”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他已經抬手握上了那個門把手打開了門。


    果不其然,一開門,齊辰和躲在後頭的老袁就聽到了一陣“咯咯噠噠”的響動,之前因為雨聲太大,再加上在樓下的緣故,除了龍牙這種非人的貨,其他兩個人自然是聽不到的,可現在門一開,卻聽得清清楚楚。


    老袁明顯哆嗦了一下,一副轉頭就能奔下樓的架勢。


    齊辰站在門邊,打開了書房的燈。


    視野一亮,那個玻璃櫃裏的景象就清晰地落在了眾人眼中――


    隻見那個下午看的時候還靜靜佇立著不動的鎧甲此時像是魔怔了似的,在玻璃櫃中顫動不息,臂護、胸甲、膝裙都在動,動得十分詭異,就像被無形的繩子從頭到腳捆了個遍,正在一根一根地掙斷它們似的,而動得最劇烈的,就是那把像是握在手裏一樣的陌刀。


    不知是晚上燈光照得色彩有點失真的緣故還是什麽,齊辰總覺得之前因為那層氧化層,泛著暗淡的青黑色的鎧甲和陌刀,此時隱隱有些泛紅。


    就像是青黑色的鐵器上抹了一層血水,洇濕了似的。


    “這……怎麽讓它安定下來?”齊辰問了龍牙一句。


    “這我經驗可就豐富了――”龍牙扭了扭脖子,發出“哢”的一聲響,懶洋洋地答道:“一直縛著沒用,隻會越積怨氣越深,久了對付起來更麻煩。現在放出來,把它收拾服帖了它就老實了,正好,老子好幾天沒送地方鬆筋骨了,關節都變緊了。”


    齊辰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確定?”


    “廢話怎麽那麽多――”龍牙不耐煩地回頭瞥了他一眼,“當然確定,廣和上上下下那麽多人,大半都是這麽收拾下來的。”


    齊辰:“……”董主任怎麽好意思給廣和披個文物保護有限公司的皮!保護個鬼啊?這特麽簡直是惡霸啊……


    同樣都是銅皮鐵骨的家夥,龍牙對這東西似乎十分了解,該怎麽做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就見他抬手一招,一個圓滾滾的半透明的團子就憑空滾了出來,短手短腿上麵頂個大腦袋,儼然就是回回看到齊辰都抱著不撒手的刀童。


    小家夥在空中滾了一圈,落到龍牙手裏的時候,金光一閃,變成了一把弓背單弧薄刀!


    龍牙握上刀柄的一瞬,手腕一翻,薄刀十分輕巧地轉了一圈,劈在了那方玻璃立櫃上。


    也不知道刀童變出來的刀是什麽材質的,簡直削鐵如泥。龍牙就那麽翻著手腕簡簡單單地一剖,輕鬆得就像是切豆腐一樣,就這麽把刀劈進了玻璃櫃了,從上劃拉到下,一點兒刺耳的拉鋸切割聲都沒發出來,無聲地劃到底後,抬手一抽,那把薄刀就被收了回來,刀尖向下拎在龍牙手中,泛著清涼涼的冷光。


    齊辰就聽旁邊的老袁倒抽了一口涼氣,哆哆嗦嗦地低聲道:“他他他他他手裏怎麽突然多多多多出來一把刀?”


    聽了這話,齊辰這才想起來龍牙上回說過的話,好像普通人都看不見刀童,隻能看見刀童化形之後變出的實體刀。想到這裏他又覺得似乎哪裏不對,但是還沒等他琢磨就聽老袁“哎呦”驚呼了一聲:“我的定製櫃!”


    隨著他話音落下,看似隻是被豎著劃了一刀的玻璃立櫃突然發出“哢嚓”一聲輕響,而後裂成了兩半,倒在了地上。也虧得地板上墊著一層毛毯,才避免了碎成渣的命運。


    龍牙就那麽懶洋洋地一手拎著薄刀,一手摸出一小疊符紙。


    手腕一抖,那疊符紙就突然燒了起來。


    上次齊辰看他燒的一張符紙,抖出來的火隻有一小團。這回符紙多了,燒出來的火氣勢十分駭人,就像是朝滾油鍋裏倒了一勺水似的,那火猛地竄出了一米多高。好在老袁家的房子屋頂挺高,即便龍牙這麽高的個子,伸直手臂也摸不到頂。那火舌撩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舔上天花板。


    而龍牙更是絲毫不怕被這火燒了,他就這麽掌心向上,彎曲著手指微籠著那一大團火,一直等它把那一疊符紙燒成了細細的灰燼,落在龍牙的掌心裏。


    就見龍牙眼都不眨地挽刀在自己手掌上輕輕一劃,殷紅的血瞬間從掌心的灰燼下湧了出來,把那一團細細的灰浸了個透。


    齊辰看到忍不住皺了皺眉,想出聲,又覺得這時候打斷隻有討罵的份,隻得把話又咽回去,死死盯著龍牙的手掌。


    結果就見被血浸透了的紙灰變得像碳一樣漆黑,卻沒有濕乎乎地黏成一團,依舊是鬆散的一捧。


    龍牙懶得動手,直接抬腳勾著那個木質底盤,把牆角那個依舊顫動不止的鎧甲書房中間撥了撥。


    齊辰便忍不住又朝那副鎧甲瞥了一眼,誰知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


    這不過是幾分鍾的功夫,那副鎧甲身上的暗紅色血跡就變得明顯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滲出來了似的,整副鎧甲連帶著它手中的陌刀,都似乎鍍上了一層血光,而且越來越盛,邪性得厲害。


    老袁看了更是害怕地在嗓子眼裏擠出了一聲極為虛弱的驚叫。


    隻是他這“嗷――”的一聲剛起了個頭,就被齊辰看了一眼,朝他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十分委婉地讓他閉上嘴。


    於是那一聲驚叫在他嗓子眼裏囫圇了一番,最終還被悶了下去,憋得他滿臉通紅,好懸沒噎死。


    齊辰正拎著心眼睛一眨不眨地圍觀著,卻見龍牙回頭衝他招了招手:“過來。”


    “我?”齊辰雖然一臉詫異,但還是十分順從地滾了過去,走到龍牙身邊,道:“怎麽了?”


    老袁一看齊辰過去了,就剩他一個人不前不後地站在那裏,頓時有些毛骨悚然。正常人害怕的時候,總**往人多的地方鑽,可現在他房子裏,人最多的地方偏偏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於是他左右掙紮地哆嗦了兩下,還是選擇站在原地繼續當個人形棒槌。


    龍牙當然是沒空管他會不會嚇尿了,隻低頭跟齊辰交代著事情:“你用這東西,在這鎧甲幾處傷口那抹一遍。”說著便拎著齊辰的手指頭,讓他攤開手掌,然後把自己左手心裏握著的那一捧紙灰倒在了齊辰手裏。


    “我來?”齊辰十分納悶。


    “廢話,沒見我手掌中間都被切了嗎?”龍牙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然後指著那鎧甲催促道:“快點,沒看這都快抖脫了麽?”


    齊辰瞄了眼他露出來的手掌心,幹幹淨淨一滴血都沒沾上,被刀劃開的口子也已經沒了蹤跡,就是眼睛瞪瞎了都看不出疤,以龍牙這種牲口型的體質,估計已經瞬間愈合了。


    所以手掌被切了所以不方便動手抹灰這簡直就是糊弄鬼的屁話!


    不過齊辰一向被他使喚慣了,心裏雖然打了個問號,手卻還是跟著龍牙的指使湊近了那副鎧甲。


    雖然那鎧甲不斷掙紮著,似乎下一秒就要脫離束縛撲上來,加上那一身鍍著的血光,十分具有驚悚片的效果,但是有龍牙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爺在旁邊,齊辰也就沒什麽懼怕的感覺。


    他一手握著那一捧黑色紙灰,一手捏了一撮,抹在了鎧甲胸口那道狹長的刀傷上。


    正如老袁所說,這道刀傷從左臂護下側起頭,橫貫整個胸口,一直劈到了腰際,如果不是右後側還連著,前麵便會整個斷成兩半。


    齊辰手指觸上鎧甲的時候,他隻覺得有股冰冷得刺骨的寒氣順著指尖湧進來,凍得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那是比寒冬臘月大雪天還要冷的感覺,就像之前那個老太太的手帶給他的溫度一樣――那是來自黃泉,來自死亡的寒氣,陰冷到讓人連骨頭關節都刺痛不已。


    在他用黑色紙灰抹上那道刀傷的時候,有零零碎碎的片段,像是出了故障的播映機一樣,一幀一幀地跳躍著在他眼前播放。


    他看見了漫天黃滾滾的煙,沾染了煙灰血跡的破敗城牆上,旗子被燒得幾乎隻剩一些碎布。


    然後便是滿目的屍體,馬的、人的……


    完好的、殘破的……


    這樣的慘景上,依舊還有人不斷地朝前衝殺,踩著腳下的屍體,握著長刀背著弓箭,帶著滿身滿臉的血泥,朝前衝著……


    手下冰冷的金屬猛地一震,打得人指尖生疼,齊辰下意識地縮回了針刺一般有些麻的指尖,那些滿是血光的畫麵這才從他眼前倏然消失。


    他怔愣了片刻,徹底回過神來。


    “怎麽?”龍牙低頭看了他的手指一眼,又看了看那副鎧甲,問了一句,看起來並不知道齊辰手指抹上去會看到那些片段。


    “哦沒,我好像看到穿鎧甲的人生前看到的一些場景了。”齊辰解釋了一句,又捏了捏手指,緩了緩那股子被被凍到的刺痛感,又捏了一撮紙灰抹了上去。


    在第一條刀傷抹到頭的時候,齊辰就覺得一直比冰還冷的鎧甲突然熱了一下,就像是接觸不良的燈泡一瞬間通了電亮了一秒似的。


    而後,他就聽見金屬製的鎧甲像是生了鏽的齒輪重新運轉起來一樣,發出變了調子的“吱吱嘎嘎”聲,那條橫貫整個胸口的刀傷就這麽在齊辰眼皮子地下,一點一點地長合了。


    斷開的金屬切口重新吸到了一起,而後便再看不出被刀劈過的痕跡了。


    齊辰眨了眨眼,心裏暗自驚訝了一番,麵上卻依舊淡定地捏上一撮紙灰,抹到了那副鎧甲腰間的一處長口上。


    依舊是冰冷得鑽心的寒意,依舊有不斷閃爍的畫麵片段,手指尖也依舊麻到刺痛,齊辰卻沒露出絲毫忍受不住的表情,手指穩穩地滑過傷口的最後一處。


    和剛才一樣,在齊辰收手的時候,鎧甲微微一熱,接著,在“吱嘎吱嘎”的輕響聲伴隨下,腰間的那道傷也重新長合到了一起。


    龍牙握著齊辰的手腕,把剩下的一點紙灰又倒進了自己手中,然後拍了拍齊辰的腦門,道:“退後。”


    齊辰點了點頭,捏著依舊有些麻意的手指退到了老袁身邊。


    而此時的老袁在目睹了一幕又一幕超出他理解範圍的情景後,維持著張著嘴的姿態,已經不會說話了。


    龍牙握著那一小撮紙灰,沿著那副鎧甲細細地撒了一圈。


    傷口沒長合之前,那鎧甲掙紮的時候還像是被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繩子似的,擰扭著抖動不息。當胸口和腰間兩條起來應該是致命傷的刀口長合之後,那鎧甲就像是是瞬間被鬆了綁,動作幅度猛地大了起來。


    紙灰撒出來的圈終於在最後和開口接上。


    兩點相接的那一瞬,齊辰眼睜睜地看著那副空蕩蕩的鎧甲裏突然多出來了一個人,那人臉色極為蒼白,眼窩深陷,嘴唇幹裂,儼然一副剛從閻王殿裏爬出來的模樣。


    他頭戴兜鍪,身罩胸甲,臂護緊緊地貼綁在手臂上,裹出健碩結實的肌肉曲線,整副鎧甲穿在他身上,從上到下都貼合得不能更貼合,很顯然,就是這鎧甲的主人。


    他幾乎是在出現的那一瞬間,抄著陌刀掄了一圈便朝龍牙劈了過去。


    雙刃刀頭在空中劃了一串刀光,幾乎晃花了眼,掠起的刀風直直朝齊辰和老袁這邊拍過來。


    齊辰拽著老袁朝旁一個閃身,那剛猛的刀風便拍在了木質門上,當即將門拍成了一堆碎木。


    齊辰:“……”


    老袁:“……”


    龍牙卻握著他那輕薄的刀,一兩撥千金似的抵住長陌刀的刀刃,然後輕輕一挑,便把那回魂的將士挑到了一邊。


    可那將士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擊不成轉身又是一道重劈當頭落下,被龍牙偏頭避開後刀尖一抖,又直奔龍牙的咽喉而去。


    龍牙這人平日裏就總是副懶洋洋的樣子,結果打起架來還是沒脫掉那股懶散勁,或許是太強了懶得盡力,又或許正如他所說要好好將這鎧甲收拾服帖。


    反觀那將士,刀刀似乎都含著千鈞之力,招招都直奔致命點,帶著四溢的殺氣。


    老袁的書房被他剛勁的刀風拍得猶如遭了洗劫,書架、辦公桌無一幸免。


    而那將士似乎還有越戰越勇、不死不休的架勢,一招比一招快,好幾次刀風都差點直接拍上老袁的臉,嚇得老袁抱頭就要往外躥。


    眼看這戰場上舔血過日子的殺將是個麻煩,龍牙終於有些不耐煩了。就見他眉頭一皺,手中的刀猛地□□地下,偏頭衝齊辰的方向道:“躲出去!”


    齊辰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大概這樣你來我往的打膩了,八成想動點真格速戰速決,於是立刻拽著老袁就蹭蹭下了樓,直奔房外,以免龍牙一個沒控製好直接搞塌整棟房子。上次荒野那房子的下場可還曆曆在目呢。


    外頭的雨倒是轉小了,豆大的雨點已經變成了撓癢癢似的雨絲,沒有立刻把兩人淋成落湯雞,但也有些狼狽。


    老袁一邊朝房子右邊跑一邊衝齊辰道:“過來過來!這邊有回廊!”


    齊辰跟在他身後跑了三兩步躲進了回廊裏。


    這邊的別墅區屋內屋外的設計都挺中式,一棟屋子帶一塊庭院,側麵帶一小條回廊,天氣好的時候,大概可以坐在回廊裏看看江景。


    齊辰對龍牙的實力倒不擔心,但還是忍不住抱著手臂搓著寒氣,一邊朝二樓張望,一邊回顧這坑爹的一下午。


    隻是想著想著,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也不知是不是被上次徐良的事情搞出了點心理陰影,總是聽誰說話都要琢磨兩遍,想想有沒有什麽破綻或是反常的地方。


    於是他腦中不知怎的就突然浮出了之前老袁說的一句話――


    他說有人告訴他陵市有個鑒寶大會,讓老袁來看看,說不定能尋求幫助。


    當這話在他腦中回放的時候,他突然就想起了上一回那老太太說的話,同樣是有人跟她說可以到廣和尋求幫助……


    而那個人當時在齊辰不知情的情況下,不動聲色地附在了徐良身上,一路指點老太太。


    那這回呢?


    這回……如果真的還跟那個人有關,他又能不動聲色地附在誰身上呢?


    齊辰突然覺得背後一寒,猛地轉頭看向老袁。


    就見原本哆哆嗦嗦被嚇傻了似的老袁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臉色變得平靜得近乎詭異,他在齊辰轉頭看向他的那一瞬,嘴角咧開了一個僵硬得如同死屍似的笑,低語似的說了句:“好久不見……”


    齊辰倒抽了一口冷氣,剛要閃身離開,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一股非人的力道鉗製住了,近乎要直接穿透衣服嵌進皮肉裏。還沒來得及掙紮,就被那人帶著一翻,栽進了冷得刺骨的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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