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如龍牙所說,那群人看不到老太太。他們隻覺得一陣陰風刮過,在眾人之間打了個旋,如同淬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


    那群圍在一起的人被這冷不丁的陰風抽了個人仰馬翻,散了窩,在地上滾了兩圈一臉狼狽地爬坐起來,這才紛紛發現自己的衣服前襟靠近脖領的位置都被割裂了,頓時麵露驚恐,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見了一個人的驚叫。


    齊辰循著驚叫看過去,就見之前那個指揮著大家把碎骨捧出的人被老太太撲倒在了地上,濃黑的怨氣從她身上逸散出來,幾乎籠罩住了那人大半個身體。


    那人什麽也看不到,隻覺得自己被什麽東西壓著,在濃重的夜色下,陰森詭異地讓人膽戰心驚。他毫無形象地狼狽嚎叫著:“天!有、有東西壓著我!幫我!幫我弄下去!啊――”


    伏在他身上的老人此時完全沒了瑟縮老邁的樣子,她弓著肩背,臉瘦的幾乎沒有肉,隻剩褶皺堆疊的皮包在骨頭上,顯得眉骨突出,眼窩深陷。在背光的陰影下,凹陷的雙眼黑洞洞的,唯有翻著的眼白格外明顯,襯得老人像一個駭人的怪物。


    在這一刻,她顯然已經被翻湧的怨氣迷了心智,弓起筋骨分明的手,猛地抓向那男人的脖子,那姿態和力道,活像要把那人的脖子直接擰斷一樣。


    齊辰倒抽一口氣,剛要出聲,就感覺自己懷裏突然一輕。


    他低頭一看,就見原本窩在他手中裝死的刀童已經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落進龍牙手裏的冷色刀光。


    隻是眨了一眼,齊辰便發現,一秒前還拽著他的手腕站在他身邊的龍牙從老太太身邊冒了出來,手裏握著短刀刀刃精準地擋在那男人的脖子前,分毫不差地抵住了老太太的手,冷厲的刀光不客氣地晃在老太太臉上。


    齊辰隻聽她哀叫了一聲,撤回手捂著眼睛滾落到了一旁,被龍牙抬腳擋住,而後彎腰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拽起來,冷冷道:“你這百年時間也是刀山火海上求來的,怎麽就這麽**往死裏作呢?!以永不入輪回為代價換來的祈遣令就是讓你這麽糟蹋的?宰個不相幹的人被天雷劈個魂飛魄散,讓你兒子在這破工地上被人一遍遍地挖出來?”


    原本還在掙紮著的老太太聽了這話,像是被點了**一樣僵住了身形,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


    剛才的一番舉動似乎耗盡了她大半的力氣,此時的她泄了氣勢,連動彈一下都顯得格外疲累。她動了兩下,從龍牙鬆開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拖著已漸沉重的身體挪到那堆裸?露出地麵的碎骨旁邊,俯下身體,將那堆碎骨圈了起來,就像隔了四百年的時光,在抱著她那客死異鄉的兒子。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要沉到泥土裏去,被風吹得斷斷續續:“娘沒用,是娘沒用啊……留你在這處不得安生,足足四百三十多年……我兒莫強,跟娘回家好不好?娘來接你回家……”


    可這一切除了龍牙和齊辰,其他人根本看不到。


    倒在地上的男人隻看到龍牙握著一把短刀在他脖子前擋了一下,壓在他身上的那股力道以及抽在他身上的痛感就忽地消失了,就連讓人雞皮疙瘩直冒的陰風都驟然停歇了。


    那男人完全摸不著頭腦,隻語無倫次地衝龍牙道了個謝,還差點咬了舌頭。便顧不了許多,連滾帶爬地想招呼其他人一起跑走。


    西瓜般滾了一地的人被他的動靜一鬧,也紛紛醒神,翻身爬起來就想離開這邪門兒的工地。


    龍牙瞥了他們一眼,懶洋洋地道:“誒――別忙著跑啊,允許你們走人了嗎?”說著抬腳一勾,絆住了其中兩個,又趁他們愣神的功夫,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炒豆子似的東西,十分不靠譜地隨手一灑,卻是一顆一個,彈無虛發,頃刻間便放倒了一幹閑雜人等。


    那些炒豆子看來也不是什麽普通的玩意兒,就見那些被打中的人一個兩個地倒在地上便再沒了動靜。


    齊辰瞪著眼睛看了會兒,忍不住俯身伸出手指頭探了下離自己最近的那人的鼻息――


    得!全都暈徹底了。


    龍牙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一臉悍匪相地衝齊辰抬了抬下巴:“傻在那兒幹嘛?過來啊!”


    他話音剛落,手裏的短刀一陣光影交錯,化作碎粉,又落在地上重新聚成了那個短手短腿圓滾滾的刀童。


    那三寸丁似的小東西大概是在車上被齊辰抱舒服了,睜眼就忘了自家主人,撅著兩條短腿一陣風似的刮進了齊辰懷裏,仰著臉衝齊辰嘿嘿傻樂了兩聲,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跟個大腦袋葫蘆似的美滋滋地閉上了眼。


    龍牙:“……”


    齊辰幹笑兩聲,抱著刀童走到龍牙身邊,看著伏在地上抱著碎骨的老人,有些無奈地低聲道:“找是找到了,怎麽把它帶回去?”


    “不知道。”龍牙答得淡定從容,“我又沒幹過這種差事。”


    齊辰:“……”沒幹過這種差事你還接得這麽幹脆?!


    龍牙一眼就看出來他在腹誹什麽,攤手道:“人家有祈遣令啊,三界之內這玩意兒最管用。”


    齊辰納悶道:“祈遣令究竟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大能耐?”


    “也不能說能耐吧,算是一種規則。”龍牙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凡事總得有個規則才能運轉得起來,不然就該亂套了。這祈遣令就是規則中的一種。三界內的任何存在,隻要找到正確的路子就能拿到它。當然,仙有仙的代價,鬼有鬼的苦頭,各有不同。”


    他指了指老太太:“像她這樣本身沒有底子不成氣候的普通人魂,就是在刀山火海裏走一遭,能撐下來留口氣的,就能拿到一枚祈遣令牌。然後以魂為媒,以永不入輪回為代價,換取逗留人間界的權利,直到完成想要完成的那件事。當然,這期間也有很多限製,而為了把這些特殊人群早日送回他們該呆的地方,不要在人間界逗留太久,三界內一切恪守規矩的牛鬼蛇神,隻要看到她出示祈遣令,就得盡力幫她……哎,總之,這就是個坑人不眨眼的東西,偏偏還總有一茬兒接一茬兒的人前赴後繼地撲過去搶。”


    齊辰聽完這一大段解釋,怔愣地看著老太太佝僂的背影,有些詫異地低聲道:“永……不入輪回?”


    龍牙“嗯”了一聲,淡淡道:“所以她說的什麽做牛做馬任憑差遣之類的話,你就當打個水漂聽個響兒吧,當不了真。”


    齊辰搖頭:“我也沒當真……不過,我們就這麽幹看著?”


    “誰說幹看著?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呢麽?!”龍牙冷哼一聲,有些不耐煩道。


    他沉吟了片刻,然後蹲下?身,拍了拍老太太的肩:“你這兒子恐怕也不是……”


    話剛說一半,老太太便猛地抬頭看他。那表情,像極了驚弓之鳥,生怕龍牙說出沒法把她兒子帶回去這類的話。


    “哎,算了。”龍牙看到她那樣子,又把剛才想說的話咽回去,難得有良心地安撫了一句:“我沒說沒轍,你別這麽激動。”


    他伸出瘦長好看的手指,簡單地在地上劃了兩道,衝老太太道:“你兒子骸骨所在的這一塊地方,被人動過手腳,或許是當年有人針對誰設計的,但是你兒子倒了血黴正好撞進來,所以骸骨都被壓在了這裏,誰也捧不走。”


    老太太的臉色隨著他的話大起大落,幾經波折,最終定格在一個焦急的表情上,問龍牙:“那、那你們必定有法子的吧?”


    龍牙咳了一聲:“術業有專攻,我一向隻負責逮人宰人,救人不在我的涉獵範圍內……”


    老太太:“……”


    齊辰覺得她臉上的表情大概可以用“你特麽在逗我”這句話完美地詮釋出來。


    “但是我還是略有所知的。”龍牙隻收斂了不到兩秒,就立刻恢複了大尾巴狼的形態,衝齊辰一抬下巴:“這事你擅長,過來先把這堆碎骨按照正確的位置拚起來。”


    齊辰:“……招聘上不是說好的擅長金屬類文物修複者優先嗎?”


    龍牙“哦”了一聲:“我哪知道,那玩意兒又不是我寫的!有疑問回頭找人事!現在請閉上嘴收起廢話幹正事!老子都在這耗多久了抓緊時間好嗎?”


    齊辰抽了抽嘴角,敗下陣來:“……好。”


    他很是慶幸上學的時候在專業課之餘,還選了不少他覺得有用的雜課,不然換誰也伺候不起這位姓龍的大爺。


    隻是選修課上學的畢竟都是些其他專業裏基礎的東西,記都不一定能記牢,更何況實操?


    齊辰看著老太太站到一邊給他讓開地方,用一種無比信任和期待的表情看著他,心裏就忍不住有些忐忑。畢竟他覺得自己在這方麵也不一定就比龍牙這個純外行靠譜多少。


    泥地上裸?露在外的碎骨看著就不大尋常。


    相比正常的人骨,它並沒有因為埋了太多年而變色,也沒有發黴腐朽的跡象。而是白森森的,似乎撥動兩下便能抖盡上麵的塵土,幹淨得像是打磨過似的,就連碎塊的接口處都沒有任何磨損折斷,找準了碎塊就能嚴絲合縫地接合在一起。


    如此不正常的狀態,大概也隻能用龍牙那句“被動過手腳”來解釋了。


    齊辰半跪在那堆碎骨邊,習慣性地活動了一下清瘦幹淨的手指,這才伸手觸碰那些碎骨。


    指尖剛觸到,他就被那股涼得驚心的陰冷寒意給凍得一激靈。一股子深重的難過順著那冷得刺骨的觸感傳遞到他心尖上,像是這副碎骨的主人正在訴盡這數百年未散的怨氣。


    這明明不是什麽好受的感覺,卻讓齊辰從心底裏湧出一股莫名的熟悉。


    先前的忐忑在這一刻蕩然無存,他就像是瞬間被打通了腦中關竅似的,動手理斂著這堆碎骨,鎮定從容中帶著一股子他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溫和悲憫。


    像是在透過這森森白骨,安撫一個數百年不得安息的怨魂。


    拚骨的過程行雲流水,順利得齊辰自己都覺得驚訝。


    當他把最後一塊碎骨安放到正確的位置時,隻覺得眼前有什麽刺眼的東西一晃而過,接著,原本除了翻起的泥土空無一物的地上隱隱出現了一個圈,恰好將白骨鎖在其中,在圓圈邊緣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上,各壓著一方小小的符紙。


    紙上鬼畫符般龍飛鳳舞地寫滿了看不懂的紋樣,暗紅色的字跡如同幹涸了的血跡似的。


    齊辰怔愣片刻,不敢貿然動手,便回頭看著龍牙。


    誰知龍牙想也不想,俯下?身十分幹脆地將那看起來很是玄虛的紙符給扯了個幹淨,一張不剩。


    就在最後一張紙符也被摘下的同時,幾聲尖利刺耳的號叫聲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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