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封堯背著季斐然回去,便見大廳坐了個人,正端坐品茗。眉如長鬆,項似瓊玉,發如雲鬢,手似春筍。舉止閑雅秀媚,雙眼卻一直往外瞅,跟大閨女盼情郎似的。眼前無戰火,身後無追兵,輕鬆一身,正是遊大學士。


    見了封堯,遊信即速放下茶盅,快步走來,眼角一彎,喜道:“昨兒原想回來,但你們這睡得早,我就住了客棧。斐然還說著我要被洪水衝,怕是不能稱他心意了。”封堯冷冰冰地看他一眼。遊信這才看到他背上的季斐然,笑容慢慢掛不住:“怎麽回事?”


    封堯招呼人請大夫,一路背著季斐然進屋道:“昨夜他溜出去衝雨,估計會中風寒。”遊信從之入房,正欲搭茬,封堯便接道:“我在南門前不遠處找到他。”


    遊信先是一愣,當口變成不食鹹魚的貓,手掌在衣角處搓了搓,幫襯著理錦衾。封堯手攔到一半,則未加戶止。遊信坐在床旁,嘴角已蓋不住笑意,欲把季斐然的手腕,瞥一眼封堯,手又收回去,見季斐然麵容憔悴,言下鈍顏。隻得眼撐撐對著封堯,盼他出去。


    封堯將雲母帳放下,若無其事道:“方才他親過我。”遊信竦首,不以為然笑道:“斐然長憶一人,這麽快就變了心?”封堯苦笑道:“他自是眼拙,把我認成了齊將軍。”


    遊信相仍笑不唧兒:“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於情,然則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斐然一順專情,令人欽羨。”封堯坐在遊信身邊道:“齊將軍尚未長忽時,小賢本故不是這種性子。估計受將軍影響,素喜抑強扶弱,打抱不平,懷揣火爐似的,看得人心窩都暖著。”


    遊信瞧著季斐然,默默點頭。封堯手板支頤道:“又且這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情事,也分個上下。整個朝廷都知道,小賢在齊將軍上頭。我十二弟封帛告訴我,齊將軍的體質不適合在下,卻不告訴小賢,每次行事都會痛苦。直到他去了,小賢才聽說這事,遂發誓再不在上。”


    遊信的目光凝在一處,仍不答話,付之一哂。


    封堯淺笑道:“現在小賢言行不類,始終相悖,憎恨越是憎惡那人的品行,則越要說自己喜歡。齊將軍豁達坦誠,厚道熱心,小賢偏偏討厭與他相反的人,故朝中之人幾乎都被他討厭。當著閻王告判官的事,也就小賢能做得出來。”


    遊信笑容逌然,頗為醉心:“嗯。”


    這時,大夫到來,把脈診療,開方子,折騰了約莫半個時辰離去。封堯道:“我看這大夫是個水貨,我們得趕緊回京。”遊信心不在焉地應聲。


    封堯不經意看他一眼,伸個懶腰,作揖打招。遊信行禮送他離去,又坐回季斐然身邊,春山吊眉微蹙,凝視他許久,回房收拾行李。


    黃昏過後,碰巧遊信出去,季斐然醒來,屋內無一人。剛走出房門,便看到歸衡啟猴子似的,燙了屁股發了瘋,汲汲忙忙左躥右躥。季斐然頭尚有些疼,走兩步一搖,站定後對歸衡啟道:“歸大人這在瞎忙忽什麽呢。”歸衡啟驚歎道:“祖宗~~回去歇著~~~”


    季斐然如墮五裏霧中,傻眼看他。歸衡啟擦把汗道:“王爺和遊大人,一個也惹不起。”季斐然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原來如此。王爺去了何處?”歸衡啟道:“方才還出來過。現在不知道。”季斐然坐在桌旁,倒了一壺熱茶,動作慢得像烏龜爬沙:“這茶不錯。”歸衡啟點頭哈腰。


    季斐然品一口茶,將杯捧在手心,咂咂嘴道:“若論茶中極品,雁蕩山之龍湫茶當之無愧。在皇上那討過一杯,入口難忘呐。”歸衡啟就像懷裏揣著兔子:“不錯~~不錯~~還是休息吧~~”季斐然道:“對了,遊大人呢?”歸衡啟大鬆一口氣:“早該問了。”


    季斐然僵了片刻,置杯子於桌麵,卻遲遲未抬頭:“我做了兩個夢。頭一個裏,遊大人被水淹了。再一個,他回來。現在分不清哪個才是夢。”歸衡啟道:“自然是頭一個了。”季斐然當下起身道:“我找他聊一會子。”


    歸衡啟道:“別啊。今兒王爺和遊大人明是兩盆火,暗是兩把刀。不想給燒了砍了,還是待房裏罷。”季斐然笑道:“瞧你說的。明人不做暗事,王爺光明磊落得緊。要狡詐,也隻是一個人。”語畢瀟灑拂袖,跨出門外。


    剛走到遊信房門前,季斐然卻卡懸崖邊似的,邁不出半步。良久,搖搖腦袋轉身。背後卻傳來開門聲。回頭一看,遊信方開了門,麵容恬美:“來者是客。少憩片刻可好?”季斐然豁然一笑,擦過遊信,大步進房,卻未正眼看遊信一下。


    屋內熒光閃爍,燈心如豆。季斐然靠著椅子坐下,十指蜷縮。遊信方關上門,他飛速將手搭上桌台。遊信從之端坐,含笑道:“斐然可大好了?”季斐然抬眉:“好了好了。”遊信道:“明天趕路,你身子承受得住麽?”季斐然道:“使得使得。”


    遊信瞥一眼窗外,又瞥一眼季斐然,掂起季斐然的衣角試厚薄。季斐然下意識往後縮一下,動作極小未被遊信看到。遊信走到床旁,取下自己的褂子,披在他身上:“你睡覺總是不安生,風濕不犯都難。”季斐然道:“那是那是。”


    遊信替他裹緊衣裳:“你的病不能再加重了。我睡得輕。”季斐然道:“厲害厲害。”遊信直視他,平淡道:“如何?”季斐然點頭。遊信微微一笑,走到床邊:“我去鋪被子。”季斐然道:“什麽?”遊信若無其事道:“睡我這裏吧,我容易醒,可以照顧你。”


    季斐然一驚,猛地站起來,椅子險些砸地:“睡這裏?”遊信正欲拉被子下來,卻停了動作:“不方便?”季斐然立即搖頭:“要睡。”遊信怔忪看他良久,朝他走兩步,解衣服,攬他上床。


    方躺下,季斐然便往裏麵縮了縮。遊信笑道:“以前我和你待一起,你不常常張牙舞爪麽。怎的今天如此膽小?”季斐然拍拍身邊的空位:“我是給你留位子。”


    遊信但笑不語,隨之躺下。季斐然一直以麵朝上。伸手按住胸口,亂成一團。半晌,以為遊信睡已入睡,側身對著他,卻正碰上他的視線。兩人之間僅隔寸餘距離,呼吸清晰可聞。季斐然作賊似的翻身,背對他。過了一會,又回過頭,悄悄看一眼遊信。


    遊信正彎著眼對他笑,卻仍未說話。季斐然幹脆豁出去,一不作二不休,又翻回去,倏地抱住遊信的脖子。遊信眼中笑意更濃了,回抱住他的腰。季斐然輕吸一口氣,表情卻很是玩味:“子望,有個問題要問你。”遊信輕聲道:“嗯。”


    季斐然道:“下雨時,我出去做的事,不是夢,對不對?”遊信道:“嗯。”季斐然長籲一聲,閉眼又睜開,小心問:“我做了一些奇怪的事……你怎麽看?”剛說完,他便開始懷疑腦子給雨瀑布衝壞了。但心裏很清楚,自己極有可能會在遊信回答以後吻他。


    遊信淡淡一笑,聲音很平靜:“我希望你能忘了它。”


    季斐然硬擠出笑容:“是麽。”遊信道:“不過,你看似負心薄幸,實際挺死心眼兒。我知道你不可能忘,不過可以慢慢來。”季斐然努力在逼自己笑,卻如何也笑不出來。整個人變成了木雕,連眼都不眨一下。遊信頓覺說錯話,想要摟住他,卻被他推開。


    季斐然一吱溜坐起來,閃電般翻身下床。遊信連忙坐起來道:“生氣了?”季斐然未回話,隻埋頭穿衣服。遊信又道:“斐然,當我沒說,好不好?別惱我了。”仍未得到回音。遊信一時惆悵,竟忍不住道:“過都過去了,你為何還要時時想著?”


    季斐然臉色煞白,幾次欲開口,都說不出話。遊信見他這般,還道他是思念齊祚,心裏也憋了口氣:“再說,是你先惹我的。”季斐然已氣到嘴唇發抖:“是,是下官的錯。遊大人,下官在這裏賠不是,以後再不會做越禮之事。”說罷行了禮,推開門衝出去。


    “斐然!”遊信喚了一聲,趕緊跟去,方出房門,便不見季斐然的身影。心道他在氣頭上,還是等大家都冷靜了再去和解,回屋歇著,一宿未眠。


    其實,季斐然躲在門背後,待他回去才出來。揉揉眼睛,硬打個嗬欠,悠哉走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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