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一行人歇息了一天,便開始往洛陽趕路,越往洪災源頭走,洪水越洶湧。雇的馬車行不了,唯有騎馬。封堯是武將出身,再是暴烈的馬,都被他馴服過,自然不在話下。季斐然與遊信水平湊合,普通馬匹可以擺平。


    最烏龍的是歸衡啟,年紀不小,騎個馬哆哆嗦嗦,還要下屬一邊看護著。一路上隻聽扈從如下發言:“歸大人當心”“歸大人,莫要夾馬肚”“歸大人天啊”……


    好容易過了幾個城,歸衡啟大汗流得像瀑布,臉白得像米粥,還自我安慰道:“要得會,天天累;要得精,用命拚。”封堯無奈地搖頭,一直道他是屁股瓣兒拴石頭。遊信頗耐心地給他解釋,季斐然眨巴著眼睛瞧樂。


    後來發大水,馬從黃泥中過,更是一大災難。歸尚書幾次坐不穩,摔入水中,出來後渾一個泥人,異味逼人,馬都嫌他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痛苦之餘,也隻有感慨皇上的差事不好辦。季斐然勸他幹脆在路上等著,辦好事再帶他回去。歸衡啟寧死不屈。


    季斐然不多勸,封堯便附和了他,說什麽也要歸衡啟留下。遊信幫著歸衡啟,說皇上知道會動怒。季斐然道:“皇上要的是結果,有遊大人在,還怕水治不好?”遊信麵無表情,冷靜得讓人想抽:“忠藎第一。”


    封堯道:“遊大人平時對小賢謙讓,怎的此事就如此固執?”季斐然還未說話,遊信便抖了抖韁繩道:“那也要看是什麽事了。”季斐然道:“讓什麽讓呢。遊大學士是先行官,聽他的沒錯。”封堯略有慍色,騎著馬走前頭去了。


    遊信策馬到季斐然身邊,小聲道:“斐然,怎麽說話如此生分?”季斐然道:“我這不是為了說服九王爺麽。”遊信微笑道:“你沒生我的氣就……”話未說完,季斐然便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笑得不倫不類:“這張臉真好看,嘖嘖。”


    遊信一怔,抓緊的韁繩微鬆,馬匹往前麵奔了一段,連忙拉住。剛停下來,季斐然就已超過他往前趕去。遊信剛想追他,歸衡啟就駕著馬從他身邊飛奔過去,被馬匹震得顫抖的聲音回蕩於空際:“我什麽都沒有~~看到~~”


    身後一群扈從跟著跑去,大聲喊道:“歸大人當心,莫要夾馬肚!”


    過了一程子,幾人終於折騰到了九朝古都洛陽,最寒磣的人莫過於歸大人。已至初冬,未見退洪的趨勢,知府安排別院給他們住下,亦步亦趨跟著介紹洛陽名景。


    好容易把人打發走了,幾人坐在房裏小桌上歇息。歸衡啟擦一把汗,歎道:“要讓別人相信咱們是清官,還真是打著燈籠沒處找。”季斐然道:“人家會如此反應再正常不過,廢物裏不可能做出黃金。”封堯全當未聽到。遊信忍了許久才未開口。


    季斐然道:“宦海無常。是個人都不靠政績提升自己,精力都用在權術享樂上,打擊異己,吃喝玩樂,哪還有精力幹正事?”歸衡啟裝聾子,封堯點頭稱是。遊信從果盤裏拿了顆糖,在季斐然麵前晃了晃:“斐然,吃一顆?”


    季斐然笑道:“事兒媽遊大人,要吃你自己吃。”


    不過多時,遊信回房歇息。歸衡啟剝了一顆糖含在口中,模糊道:“我看你對遊大人意見真的蠻大。”季斐然伸了個懶腰,伏在桌子上:“我就是喜歡他那股虛偽勁兒,不諷刺一下心頭憋得慌。”封堯道:“喜歡還諷刺。你這是個什麽心理?”季斐然不答理他。


    歸衡啟道:“說實話,我覺得你待他防備太鬆。”季斐然遲疑道:“從何說起?”歸衡啟道:“說話看勢頭,辦事看風頭。他是皇上的心腹,你說了那麽多不該說的話,他若想害你,你~~你恐怕會~~”季斐然一怔,很快輕笑道:“這命不值錢,害就害罷。”


    封堯也剝了一顆糖,吃了兩口便吐了:“小賢,他要害你,我幫著你。”


    季斐然不以為然地笑笑。歸衡啟道:“季大人啊,我才知道遊大人的爹是遊迭行。遊迭行可是老狐狸,他兒子更不是下飯的菜,你這是在玩火哪。”


    季斐然打了個嗬欠,說自己累了,便也回了房。封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換了一顆糖,連帶糖紙都吃下去。歸衡啟搖頭道:“跟季大人這麽多年,還真怕他出事。現在我在作最壞的打算。”封堯回頭看著他:“什麽意思?”


    歸衡啟聳聳肩:“怎麽看怎麽覺得季大人動情了。”封堯又將糖紙吐出來:“那不可能。小賢喜歡齊祚,滿朝大臣都知道。”歸衡啟道:“希望如此。南無阿彌陀佛。”


    次日清晨,外麵洪水雖消,卻仍有蓄發之勢。


    季斐然去找知府大人,叫他帶人去考察水流狀況。知府隻知道遊信與封堯,對季斐然與歸衡啟並不了解,加之剛從床上爬起,眼都腫成一雙泡兒,有些不耐煩,隻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何故隻叫我一人去?”


    季斐然道:“大人,你這話倒說得奇了。一人之天下,獨裁者之天下,興就興吧,亡且亡矣,百姓何責之有?”知府道:“說不過你。睡回籠覺去,有事待本官起來再說。”


    季斐然把扇柄往門縫處一撂:“官就是像你這麽當的?不如回家賣紅薯。”知府壓住火氣道:“回去請示了你們主子再來找我。”語畢門一摔,不見人影。


    季斐然無語,回頭卻見了遊信。遊信精神頗好,含笑道:“斐然這麽早就起了?”季斐然指著門框道:“勞煩遊大人,我奈何不了他。”遊信尚未說話,門就又一次打開,那知府立刻跪下行禮:“拜~~拜見遊大人!”


    遊信像是沒見著他,隻對季斐然道:“不必。我瞧他做官也做累了,回去直接稟報皇上,摘了他的烏紗。”那知府心頭頓時長了草,聲音打抖:“遊大人,小人冤枉~~”季斐然道:“怎麽這些個人解釋起來都是喊冤枉?”遊信道:“冤枉?看你表現了。”


    那知府連連磕頭,遊信拉著季斐然的手就往外走。剛回過頭,季斐然便道:“遊大人,您真是菩薩心腸。”遊信道:“哪的話,回去就貶了他。”季斐然道:“你騙他呢?”遊信笑道:“雞慌上房,狗急跳牆。咱們住這的時候還是小心著點。”


    季斐然頓時啞然,半晌才看他牽著自己的手。遊信亦垂頭瞅了一眼,又回頭看看季斐然,並不鬆手,繼續往前走。季斐然清了清嗓子,幹咳兩聲,眼睛一個勁往兩人的手上瞟。遊信停下來,又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不但不鬆手,還握得更緊了些。


    剛走兩步,發現拉不動人,季斐然正似斷線的木偶,眼睛直長在了手上,還不時抬抬下巴,示意他放開。遊信也停下腳步,跟他對峙而立。


    最後季斐然耐不住性子道:“遊大人請高抬貴手。”遊信道:“昨兒個歸大人來和我談天,他說你——”到這便沒了話。季斐然眨眨眼,調侃道:“看來遊大人和歸大人聊了一宿,連說話方式都被他傳染了,有一句沒一句的。”


    遊信舉起季斐然的手,掰出一根食指,放在唇邊,輕輕抿了一下。季斐然立刻僵硬,想要抽手回去,卻又被遊信抓得緊緊的。遊信單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季斐然又僵硬了一次,已然忘記反抗。


    遊信這才鬆開他,微笑道:“子望冒昧。過會子我與王爺帶人去考察,你有風濕,就別去沾水。若真去,今天十有**回不來,自個兒看好身子。”季斐然點點頭,晃晃腦袋,又點了點頭,這才舒坦過來,拱手道:“沒問題,遊大人當心,別被洪水淹了去。”


    遊信道:“多謝季大人提醒。”忽然,竟笑得有些邪氣,小聲道:“若歸大人說的是真的,我就不會再忍了。”還未等季斐然說話,兀自跨出門檻。


    季斐然籲了一口氣,仰頭看看天空,眼睛眯起,最後搖搖頭,輕笑出聲。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傳來出來,黃鼠狼抽筋似的:“我~~~~我什麽都沒有說~~”回首一看,果然是歸衡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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