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王妃站在門口咚咚敲了敲門。


    顧雲秋唔地爬起來,“阿娘有事找我?”


    王妃點點頭,拿來一份荷葉製的點心,“隻是宮裏送過來的,我和嬤嬤們不便,秋秋幫我給圓空大師送去。”


    顧雲秋點點頭接過食盒應了,結果才繞過門口竹林,紅牆根下就傳來啪地一聲。


    顧雲秋循聲望去,發現是四五個小廝圍著個人罵罵咧咧:“還敢狡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怎會有這麽好的金瘡藥?!”


    “這、這就是,就是我的。”


    “你的?你叫它一聲它應麽?明明就是偷順哥的,還敢嘴硬!”


    顧雲秋皺緊眉:怎麽……又是順哥?


    “就是我、我的!我沒、沒有偷!還給我!”


    顧雲秋屏息凝神,悄悄站到竹林後,發現順哥竟然帶頭將一個雜役模樣的男孩圍在紅牆下,男孩個頭不高、身形瘦小,臉正巧被順哥擋住。


    他伸手想去搶藥瓶,結果反被順哥一下踢翻在地。


    “還敢跟我動手?!”順哥啐了一聲,抬腳就踹小雜役肚子,“下賤種子,你是個什麽東西?!偷了我的你還敢強?!”


    他手腳並用,幾記重拳打上去還不解氣,劈手又拿起立在牆根的一隻笤帚,掄起長棍就朝小雜役後背抽去。


    小雜役被打得在地上連連翻滾,卻還是堅持藥就是他的。


    順哥氣得七竅生煙,轉頭嗬斥道:“還愣著幹嘛?!都給老子動手!打死這個不知好歹的小雜種!”


    小廝們麵麵相覷,最終迫於他的淫|威圍上去。


    也就在這一瞬,顧雲秋看清了倒在地上那個小雜役的臉,看見了他那一雙執拗的眼睛。


    那雙眼睛!


    顧雲秋心驚,忙快步上前:“都給我住手!”


    是那雙眼睛!


    是他死死擋住寧心堂的大門,看著他、要他快點跑。


    而且顧雲秋這時候才意識到,剛才這小雜役說話,是有些結巴。


    小廝們被他唬得一愣,收手轉身時,卻還是默契站成一排擋住那雜役。


    順哥會來事兒,上前想幫顧雲秋拿食盒:“公、公子您怎麽來了?這、這是要送出去嗎,我……”


    顧雲秋一縮手,沒接他的話,隻揚起下巴,“這怎麽回事?”


    “嗐……就一小賊,他偷順哥東西。”旁邊一個小廝湊趣答了,卻莫名挨順哥一記白眼,“公子,您別聽小五瞎說,不是偷,是看著像,所以問問。”


    “看著像?”


    順哥賠笑解釋,“可不,公子您忘了?前兒您賞過我一瓶金瘡藥……”


    顧雲秋指著那笤帚、寒聲打斷他,“這是問?!”


    這回,其他幾個小廝也覺過味兒來,紛紛轉身去扶那雜役,推說是一時急眼、手上沒個輕重,不是故意。


    顧雲秋由著他們動作,隻從下往上掃順哥一眼,冷冷丟出個“嗬”。


    順哥打了個寒顫,頓時汗流浹背。


    顧雲秋撥開人群,親自去扶起那雜役。


    小雜役瘦瘦小小、雙手皮膚粗糙,一雙眼睛大大的,看向他的眼神很清澈,雖痛得齜牙,但他還記著規矩,先行禮叫了聲“公子”。


    顧雲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千般滋味在心頭,最後轉身:“……藥呢?”


    因太激動,他聲音都啞了。


    順哥皺皺眉,雙手奉上,“在這,公子。”


    顧雲秋接過來細看了看,又轉身問小雜役,“你說這藥是你的,有何憑據?”


    小雜役被打破了嘴角,開口時嘶了一聲,他舔舔嘴唇、慢吞吞說藥是他在京中藥局買的,本來準備送給自家叔叔,結果對方不要,他才帶上山。


    藥瓶是個白瓷的細頸膽瓶,瓶上有藥局紋繪的丹頂鶴,頂上塞子拴紅繩的小圓珠鬆了、他回來用白線補過,瓶底有個缺兒,放不大穩。


    “這是我攢、攢了三個月買的,藥局的夥、夥計就能證明。”


    顧雲秋點點頭,又看順哥,“你呢?”


    金瘡藥說便宜不便宜,說貴不貴。


    於雜役來說,要攢三四個月錢才能買上,但對順哥這樣月錢一兩的小廝來說,卻是可有可無。


    他是今天想用沒找到,恰好見雜役拿出來一瓶,他就下意識以為是他的伸手就搶,沒想這小雜役脾氣這般倔,竟不給他。


    鬧起來跑到紅牆下,更沒想到——竟又被顧雲秋抓個正著。


    順哥抖了抖,支吾半天,說出個:“我……”


    顧雲秋冷下臉,“順哥,你跟在我身邊當差也有一兩年了,平日裏你如何處事我不管,但這回來報國寺——”


    “你仗勢欺壓寺中小沙彌在先,被母妃責打過還不長記性,如今又辱罵毆打家中雜役,莫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還能做出更多惡事?”


    “公子,我沒……”順哥臉色變了,其他小廝也慌,跟著跪下來。


    “夠了,不用說了,我不想聽你狡辯第二次,”顧雲秋不耐地打斷他,“按府上規矩,我會稟明了母妃,讓你爹把你領回去,罰俸、打板子還是遣送外莊、發賣西北,自由府上大管事決定。”


    “至於你們幾個——”顧雲秋掃了眼那一溜順哥的小跟班,“也一樣送回府去!”


    順哥一下跌坐在地,麵色慘白、滿臉不可置信。


    顧雲秋不再看他,隻拉起雜役回小院。


    等他們走遠,小廝們才哭喪著臉來扶順哥,“哥,怎麽辦,公子、公子他不會真要發賣了我們吧……”


    其中幾個沉不住氣的已經哭了起來,“那外莊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啊哥,每天幹那麽多活,我們會被活活打死的!賣去西北更、更……”


    順哥被他們哭得頭疼,忍不住大喝一聲:“都給我閉嘴!”


    他咬了咬牙,目光陰沉地盯著顧雲秋離開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來,世子曾讓他找過個小結巴。


    ○○○


    出了這事,圓空大師那邊是去不得了,顧雲秋直接回小院找王妃。


    “阿娘——”顧雲秋拖長了聲叫喚。


    “這麽快回……”王妃抬頭,意外看見顧雲秋拉著個渾身狼狽的男孩,“這是——?”


    “阿娘,我要他做我的小廝!”


    王妃一愣,那雜役也傻了眼。


    王妃心想這孩子怎麽想一出是一出,但還是笑著問了原因。


    顧雲秋不好說前世之事,隻蹲下來伏在王妃雙膝,將剛才發生的事說明,然後他抱住王妃雙腿、拖長了聲兒:


    “讓他給我當小廝嘛,求求阿娘啦!”


    寧王妃摸摸他腦袋,沒說話。


    顧雲秋再接再厲,聲音甜甜,“阿娘應我吧,隻要阿娘答應,我就好好讀書習字,而且往後都不氣師傅們了。”


    王師傅是青陽書院的名師,被寧王重金聘來教顧雲秋讀書的。


    寧王妃眼波微動,忽然用手背蹭蹭顧雲秋臉頰,“小花貓,滿臉的泥,先跟嬤嬤去洗洗。”


    顧雲秋唔了一聲信以為真,乖乖被牽走,隻有跪在地上的雜役奇怪——公子臉上明明什麽都沒有。


    等顧雲秋走遠,寧王妃才讓他起身,溫聲問了姓名。


    雜役有些緊張,磕磕巴巴回答得很慢。


    他來自西北渭州田家村,叫狗娃,十二歲。


    八九年前村子鬧了場瘟疫,隻剩下三歲的他和他家隔壁的青年幸免於難,那青年投了西北大營,一直帶他在身邊養育。


    後來他長大,青年托人給他謀了份雜役小廝的差事,幾年前才被買進的王府,這一點王妃身邊的嬤嬤們都可證明:


    “是個實心眼孩子,夫人您大可放心。”


    “是麽?”王妃笑笑,這孩子看起來雖不如順哥伶俐,但人老實本分、瞧著也沒什麽壞心,她又細問了幾句,“識字麽,可曾讀過書?”


    狗娃搖搖頭。


    讀書識字太費錢,蔣叔已經為他操了不少心了,能有份差事吃飽飯,對他來說已經夠好了,他可不敢奢求那麽多。


    想到這裏,狗娃又跪下去給王妃磕頭,“小、小人沒什麽見識,是、是個粗人,做雜役還成,做小廝,隻怕、隻怕粗手笨腳的伺候不好世子……”


    王妃打量著他:這孩子倒實誠。


    “那狗娃,你說說,做仆役的根本是什麽?”


    狗娃跪在地上想了想,認認真真回答:“是、是忠誠。”


    易求無價寶,難得一忠仆。


    王妃與身邊嬤嬤交換個眼神,笑了,“那好,既然秋秋看中你,你就跟著好好伺候吧。”


    狗娃驚呆了,根本沒想過王妃會答應。


    他傻了一會兒,又撲下謝恩,頭都磕得咚咚響。


    王妃忙扶他起來,“好了好了,也跟嬤嬤去洗洗。”


    顧雲秋回來知道結果,撲住母妃感謝個不停,“我就知道阿娘最好!”


    倒是王妃問起原來的幾個小廝,顧雲秋搖搖頭,“隨阿娘處置。”


    王妃這便心中有數了:她一早就不喜歡順哥,隻是怕兒子不高興。現在顧雲秋都這麽說了,她自然樂得打發他們走人。


    如此,半刻後——


    剛才欺負狗娃的幾個小廝在小院挨了板子,發派到外莊——


    順哥則由二門管事領走,從此再不得在府上做事。


    那二門管事也被牽連,罰了半年的俸祿,奪了大半權、調出王府的賬房,讓他回家先教好兒子。


    至於二門管事如何處置順哥,那便不是顧雲秋感興趣的了,他隻高高興興拉著新得的小雜……不、小廝回屋。


    進屋後,他忍了忍,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你……為什麽願意跟著我呀?”


    問出來他又覺得蠢——誰會放著一等小廝不做,甘心情願當雜役。


    但狗娃卻跪下,眼睛亮亮地看著他開口:


    “因為,公子救、救過我性命,公子是、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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