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達拒馬河穀的時間還早,稍事安頓之後便可以進入各自的帳篷。.tw


    我雖然算集賢殿的人,但這一次出行集賢殿的人都沒有到,而且我也是一直歸常晴在用,所以帳篷靠近皇後的帳篷,剛剛扶著她準備進帳,就聽見背後一陣嬉鬧的聲音。


    回頭一看,是念深在亂跑。


    這孩子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又是來到這樣的地方,新鮮得不得了,杏兒和小福子一直跟著他,可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能竄的時候,滿山野跑像隻撒歡的小狗,哪裏攆得上。杏兒他們一路跌跌撞撞,小祖宗小祖宗的亂叫,卻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還要顧著別摔著他,鬧得狼狽不堪。


    我和常晴站在帳外,看著念深開心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


    裴元灝原本也要回王帳,聽見念深嘻嘻哈哈的聲音,也回頭看著,一直冷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時,念深又噠噠噠的往山上跑,沿途不少折斷的荊棘和碎木,孩子走過去還是有些危險的,我一見此情景,急忙要讓水秀他們把他帶回來。


    還沒開口,就聽見裴元灝的聲音響起――


    “把大殿下帶回來!”


    轉頭一看,他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周圍的幾個常侍一見皇帝神色不對,急急忙忙跟了上去,杏兒和小福子也終於抓到了念深,幾個人慌慌忙忙的將他送下來。


    念深原本還玩到興頭上,突然被抓了回來,一見裴元灝臉色也不好,也給嚇住了,像一隻小兔子耳朵都蔫兒了,低著頭走到他麵前:“父皇……”


    裴元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山上,道:“誰準你亂跑的?”


    “……兒臣知錯。(..tw無彈窗廣告)”


    裴元灝道:“皇後!”


    常晴一聽,急忙上前:“皇上,臣妾在。”


    “好好管一管!”


    “是,臣妾知道了。”


    常晴帶著嚇得不敢說話的念深回來,這孩子耷拉著腦袋走到我們中間,癟癟嘴,像是要哭的樣子,我忙過去蹲下,輕撫著他的小肩膀:“殿下,這裏雖然是春獵圍場,但到底是野外,說不清有什麽的,你該聽話,不要亂跑。”


    他垂頭喪氣的點點頭:“知道了。”


    我笑了笑,又拍了拍他蘋果似得嘟嘟的小臉蛋兒,卻發現裴元灝一直看著我,才驚覺我剛剛的舉動有些過了,忙站起來,往常晴身後退了一步。


    他的臉色又沉了一下,似乎還想過來,但另一邊有幾個官員已經走了過來,似乎候著想要跟他說什麽,便轉身掀帳走了進去。


    我這才鬆了口氣,看看常晴,她也隻是憂心忡忡的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


    拒馬河穀在初時的沸騰之後,終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到了下午,所有的帳篷人馬都已經安排妥當,草原上的風很大,卷著泥土微微的腥味席卷千裏,也從這條河穀中穿過,人在帳篷裏,也能聽到外麵呼呼的風聲,格外的震耳。


    初時的新鮮感過去之後,念深也有些倦怠了。


    這裏雖然也布置得極好,到底無法跟金碧輝煌的皇城相比,住得也不可能有宮殿裏那麽舒服,他越發的頹喪起來,在帳篷裏坐著嘟著嘴,我跟常晴處理完一些事之後回到帳篷,見小福子正跪在地上裝小狗逗他樂,常晴道:“怎麽了?”


    小福子急忙爬起來,和杏兒一起道:“娘娘。”


    常晴走過去,看著念深道:“你又不聽話了?”


    “母後……”


    “什麽?”


    “這裏一點都不好玩……風大,又冷,念深不喜歡這裏。”


    常晴皺了下眉頭,正要說話,帳子就被人撩開了,回頭一看,裴元灝背著手走了進來,沉聲道:“朕帶你來,是讓你來享受的嗎?”


    “皇上。(..tw好看的小說)”


    我和常晴急忙跪下,念深嚇得急忙站起來:“父皇……”


    裴元灝走到他麵前,虎著臉道:“你要記得,春獵,不是讓你來玩的,而是讓你知道,男子漢應該過什麽樣的日子!”


    “……”


    “皇族是草原上來的,我們從馬上得天下,雖然現在是坐天下,也不能忘了騎馬的日子。”


    “……”


    “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明白嗎?”


    “……”


    “將來,你若不能策馬縱橫,馳騁天下,也就不配稱我裴元灝的兒子!”


    他這話一出口,我和常晴都驚了一下。


    他對念深雖然一直比較嚴厲,但還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念深聽到這些話,人也傻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常晴想了想,遞了個眼色給我,我點點頭,小心的退了出去,常晴這才慢慢的走到他身邊,請聲道:“皇上請不要動怒,念深還小……”


    帳子放下,就已經聽不到她輕柔的聲音了。


    但,我的心裏還是覺得震得厲害。


    從帳子裏退出來,外麵的風已經很大了,吹得人有些搖晃,我回過頭,就看見那幾位老將軍站在不遠的地方,布滿皺紋的臉上多少有些凝重的神情,看向我的眼神也多有審視,半晌,其中最德高望重的陳甫老將軍走過來,朝我一拱手:“嶽大人。”


    “陳老將軍。”


    “不敢,在下如今不過是一介草民而已。”


    話這麽說,但他的神情還是頗有幾分倨傲,腆著將軍肚微微仰著頭,我多少也知道自己在外的名聲,隻淡淡笑道:“不知有何指教。”


    “聽說,大人侍奉皇上,時間不短了。”


    我的眉頭一皺――他說的,是“侍奉”,我當然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便說道:“在下任集賢殿正字,時間不長,還希望各位多多提拔。”


    他們對視了一眼,陳甫輕輕的點了點頭,道:“得罪了。隻是草民聽說,太上皇在病重時,一直是大人在侍奉。”


    我聽得臉色一變。


    原來,他們說的,不是裴元灝,而是太上皇裴冀。


    奇怪,裴元灝如今已經登基數年,天下凡呼萬歲,自然是指他。為什麽剛剛他們說起的皇帝,卻是太上皇裴冀?


    這樣,可是夠得上欺君之罪的!


    而且――說起來,已經許久沒有人提起過太上皇了。裴冀自從奪嫡大戰之後,一直在皇城最深的一個內宮裏休憩養病,身邊所用之人都是皇帝親自調派,極少與外界接觸,隻聽說皇帝留下了當初陪著太上皇打坐煉丹的那位術士,讓他這些年來一直為太上皇行禳星續命之術,但到底情況如何,外人已經無從得知了。


    他們突然提起裴冀,讓我心裏咯噔了一下。


    這,跟申恭矣請他們回來,有什麽關係麽?


    我心裏想著,臉上還是平靜的表情,說道:“下官蒙太上皇青目,得以侍奉太上皇一些時日。”


    “聽說,太上皇的傳位詔書,也是大人找到的?”


    “……是,是下官和,和前任太子一同找到的。”


    “那,皇上可有口諭?”


    “沒有口諭?”


    “可曾提起過皇家四子?”


    “沒有。”


    “那,詔書上所雲,皇長子裴元辰,大人可曾聽太上皇提起過?”


    “不曾聽太上皇提起。”


    他們問一句,我答一句,簡簡單單,也不拖泥帶水,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後背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被風一吹,連衣衫都浸濕了,透心涼。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要問的,不是遺詔,也不是口諭。


    他們要問的,是這個龍椅上坐的,應該是誰,而不應該是誰!


    這幾位老將軍雖然已經卸甲歸田多年,但到底老沉持重,在軍中也極有威信,如今裴元灝遠離皇城,身處邊遠之地,萬一出什麽事的話――


    那幾個老將軍也感覺到我的嘴嚴,問不出什麽東西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了下來,我說道:“幾位,若沒什麽事,在下就先行告辭了。”


    說完,便轉身要走。


    就在我剛剛轉身,準備回自己的帳篷的時候,陳甫突然開口叫住了我:“嶽大人。”


    “陳老將軍還有什麽交代?”


    “這幾天,太後她老人家的心情都不太好,我等也不得召見,還勞煩嶽大人替我等帶一句話給太後。”


    “什麽話,請說。”


    陳甫看著我,一字一字的道:“兒行千裏母擔憂。”


    兒行千裏,母擔憂?!


    我聽得心狠狠的跳了一下,這句話――他們是什麽意思?!


    就在我睜大眼睛,愕然的看著他們的時候,陳甫已經朝我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


    在拒馬河穀的第一個夜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我睜大著眼睛,聽著外麵呼嘯的風聲,看著頭頂霧蒙蒙的帳子,一夜都沒有睡著。


    陳甫最後的那一句話,始終在我的腦海裏翻騰著。


    兒行千裏母擔憂。


    他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是說裴元灝離皇城千裏之遙,還是――另有一層意思?


    如果是另外的那層意思,那,他們怎麽會知道的?


    我越想,越覺得心裏煎熬,整個人如同置身油鍋裏一般無法安靜,終於按捺不住起了床,水秀卻還在旁邊呼呼大睡,我小心的披了衣服,撩開帳子準備出去。


    剛剛撩起帳子,一陣風從外麵吹了進來,頓時吹得我哆嗦了一下,天還是黑的,隻有遠處的大地的盡頭似乎隱隱透著一點天光,卻也照不亮著周圍,隻能看到河穀周圍,山勢高聳,在夜色中仿佛兩邊的兩頭餓虎,朝著中間撲食下來,凶態畢露。


    我被嚇得心裏都跳了一下。


    苞原隰險阻結營,是兵家大忌,雖然孫靖飛說,那是戰事才要考慮的,如今隻是春獵,不必顧忌兵法所雲,但――


    這一次的春獵,真的隻是春獵嗎?


    萬一,他們要獵的,不是林中的野獸,而是另外的,更重要的東西,那這樣的布局,豈不是――


    這樣一想,我覺得心裏那股陰影更加重了起來。


    這件事不是小事,如果等到出了大事之後再來解決,可就為時晚矣!


    這樣想著,我突然想到了傅八岱給的錦囊――


    第一個錦囊,已經被他的一個玩笑廢了,但第二個呢?如今的局勢雖然不是千難萬險,但卻是一個危險的引線,有可能引起驚天的劇變,我是不是應該想想辦法?


    想到這裏,我索性走回床榻邊,小心的點燃了一旁的油燈,拿起那個紅色的錦囊,咬了咬牙,拆開了。


    裏麵,仍舊是一卷細長的白絹,展開一看,上麵仍舊是五個行雲流水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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