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懷疑者


    曲同秋是個熱心的男人,凡是以前一起擺攤的攤友來找他幫忙,他都一口答應。


    落魄的時候,他多少也得到鄰裏幫襯。如今自己有能力了,患難時候認識的人,都不容易,能幫則幫。


    所以當阿美想要份穩定些、不用那麽起早貪黑的工作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果斷地讓阿美來自己店裏做事。


    反正便當店的工作,隻要手腳麻利,細心認真,勤快踏實,那就是很能勝任的好員工了。


    阿美又跟他相熟,脾性什麽的他都知根知底,就很放心。


    曲同秋對員工都很好,對阿美就尤其好。店裏的飯菜有剩下點什麽,都會給她打包,讓她帶回去,經常還開車順路送她。


    阿美有時候會先去學校接女兒,帶到店裏,等下班了母女倆再一起回家。


    她的女兒貝貝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懂事又聽話,奶聲奶氣的,成天背著小書包,還會大方地把僅有的一個橘子掰了分給店裏的眾人吃。


    跟大家熟了,周末貝貝就時常跟來店裏,在角落乖乖坐著一筆一劃學寫字,或者搬個小凳子幫著剝蠶豆。


    眾人都很喜歡她,曲同秋作為老板,時間多些,就會逗她玩,抱她到外麵給她買糖果吃,還有氣球,畫冊什麽的。


    阿美為了女兒能有稍微幹淨通風些的住處,而決定要搬家,曲同秋就熱心地幫著到處去找房子,開車帶她跑了好多地方。


    好不容易有了位置合適,價錢也能接受的房子,房東卻是一次要交足一整年房租。這房子可遇不可求,如果不馬上簽約交錢定下來,估計一轉身就沒了。


    阿美沒那麽多錢,也是曲同秋幫著先墊了一大半。阿美很不好意思,感謝不已,急著要寫欠條蓋指印,曲同秋也不要,隻說:「沒事沒事,不擔心你不還的。」


    而後連搬家也是曲同秋在幫忙。一個女人帶一個小孩,有諸多的不便,他作為一名男性,就自發地有了照顧婦幼的熱心。


    這天曲同秋回到家,又是深夜。因為擔心吵到女兒和任寧遠,連燈也沒敢開,躡手躡腳地摸索著,先去了外間的浴室。


    盡量把水流調到不弄出聲音,悉悉索索地把身上的汗和髒都洗幹淨了,又刷了牙,確保清爽了,不會再驚動同居人了,才摸回臥室去。


    一進屋,卻就聽得任寧遠在黑暗裏問道:「回來了?」


    「啊,我吵醒你啦?」


    「沒有,」對方倒很溫和,「我剛睡下。」


    而後床頭燈體貼地亮了,曲同秋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來打算摸黑進屋,再穿睡衣,於是身上光溜溜的,在任寧遠麵前,不由就拿手擋著。


    「你洗澡了?」


    「是啊。身上太髒了。」


    「弄髒了?」


    「嗯,幫阿美搬東西呢,爬了好幾趟六樓,身上都是汗。」


    任寧遠看著他,「嗯」了一聲。


    雖然也許對方對自己的身體已經很熟悉了,但赤身**麵對他的感覺還是很害羞,一種微妙的心跳加速的感覺。


    曲同秋遮遮掩掩地去開了衣櫃,拿出睡袍和內褲。


    「已經搬了四五天吧,還沒搬完麽?」


    「是啊,一開始覺得東西不多,不用叫搬家公司,我開車送兩趟就好了。結果整理出來,袋子都不夠裝,車裏也塞不下。扔了又可惜,就分幾趟一起搬了。」


    「嗯。」


    曲同秋邊穿衣服邊嘮嘮絮絮的:「房東留下的床板是壞的,買新的不劃算,今晚我拆了個舊凳子,拿那板子把它修上了。」


    任寧遠道:「其實這些都不是貴東西,我讓人送一些過去就完結了,你也不用每天忙。」


    「那不合適啦。我幫著搬一點,修一點,都是朋友之間的小事。要是送家具什麽的,阿美會覺得欠了還不起的大人情,一定會攢錢還回來,這樣反而為難了。」


    任寧遠看了他一會兒,說:「也是。你很細心。」


    曲同秋爬上床:「對了,明天應該就能搬完,再收拾收拾就全好了。阿美邀請你們到時一起過去吃飯呢。」


    「嗯?」


    「算是喬遷之喜吧,大家一起聚聚,熱鬧一下。你說我送個什麽比較實用,床上四件套?落地扇?」


    曲同秋還在自顧自盤算著什麽樣的禮物最合適,冷不防任寧遠湊過來,親了他一下。


    對方嘴唇溫熱的觸感,一下子就把他腦子裏的電扇枕套都給擦掉了。


    曲同秋糊塗著本能張開嘴唇,迎合了一會兒,才想起,今天是周五。


    在這要例行公事的晚上,他居然沒有早些回來,而讓任寧遠白白等到現在。


    懷著些幸福的內疚感,雖然害羞,曲同秋還是自動把剛穿上的內褲脫了,一咬牙,滿臉通紅地跨坐到男人身上。


    對於他的主動,任寧遠像是有些意外,看著他,頓了一頓,才伸手抱住他。


    曲同秋因為對方那一遲疑,差點就要以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好在接下來的接吻和愛撫,都算是順理成章,也是經曆過無數次的。


    然而不管這程序多麽熟悉,他也不會麻木,每次在承受的時候,都一樣是異常的臉紅心跳,等被那蓄勢待發的性器侵入,雖然做好心理準備,還是不由顫抖著呻吟了一聲。


    而後那節奏猛烈的,強有力的衝撞,讓曲同秋在被**淹沒的喘息搖晃中也覺得有些異樣。雖然一貫都很激烈,但這交歡未免過於激烈了,任寧遠的抽送程度,讓他連迎合也做不到。光是容納那進出就很吃力,隻能由著對方將他抱在腰上擺布,弄得他有點疼。


    等任寧遠終於停止**,在他體內深埋著射精,才做完這一次,曲同秋就累得不行了,腿都直發抖。


    白天體力消耗太大,已然腿酸背痛,再這樣持久的狂野**,他就算是鐵打的,也吃不消。


    雖然**都被挑起來了,但心理再亢奮,他生理上的虛弱是沒辦法的,隻能趴在任寧遠肩上,費力地喘著氣。


    「還能再來嗎?」


    「嗯……」


    於是趴著又做了一次,讓任寧遠從背後插入他。幸好有枕頭在底下墊著,姿勢上容易了些,隻要趴好就可以。


    但過程裏還是很辛苦,任寧遠有點過於粗暴了,一手還揉搓著他因為疲憊而不怎麽精神的前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任寧遠在今晚的情事裏,對他不是很滿意。


    任寧遠也的確沒有像往常那樣翻來覆去,這一次結束,就幹脆利落地從他體內退出來,拿紙巾幫他擦拭了一下:「睡吧。」


    「哦……」


    而後便關了燈。曲同秋在黑暗裏躺著,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東西搬完之後,接下來整理的時間卻比預想的要長。原本打算在周末聚餐,結果因為煤氣灶出了點問題,曲同秋得幫著扛去修,隻能改到周一。


    這日下午,曲同秋卻又打電話回來:「任寧遠,我裝書架裝得太晚,就不回去接你們了。地址給你,你跟小珂自己過來吧。」


    阿美新租的房子不算寬敞,但已然整理得井井有條,每一存空間都合理利用了,看起來是個頗舒適的溫馨住所。


    這其中自然有曲同秋不少功勞。


    阿美在切菜做飯,曲同秋就幫著往客廳桌上擺零食碟子,招呼女兒和任寧遠過來吃。


    「來,吃點梅幹,開胃的。這個鮮奶話梅也好吃。」


    任寧遠在那幾碟待客的零食中,拈了一枚梅幹,而後看看他,問道:「你的外套呢?」


    「哦,」曲同秋低頭看看身上襯衫,「剛才濺到油,阿美幫我拿去先洗了。」


    阿美在廚房裏問:「同秋,那個蒸架,昨天你放哪啦?」


    曲同秋應道:「在櫃子裏。」


    「沒看到啊。」


    「等下,我來拿。」


    任寧遠道:「要我跟小珂幫忙嗎?」


    「不用不用,就快好了。你們坐著吃點東西先,馬上就開飯。」


    那在廚房和客廳進進出出地忙碌的兩人,就猶如屋子的男女主人一般,配合默契自然。


    一大一小的兩位客人在舊沙發上坐著,麵麵相覷。


    有人在敲門,曲同秋先一步從廚房出來,邊在圍裙上擦手,邊去開了門。門外是一個中年男人,牽著個小男孩和小女孩。


    小女孩仰頭抱住曲同秋的腿,曲同秋笑道:「張先生,又麻煩你送貝貝回來啦。」


    男人連說:「不麻煩不麻煩,同一個學校同一棟樓,順便而已。」


    「幸好有你幫忙,阿美這幾天省了不少事。今天阿美總算搬完家了,炒好幾個菜呢,我也帶了我女兒朋友來來湊熱鬧,你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啊,晚上我得帶小牧去看他奶奶,」男人頗遺憾,「約好了沒法改,咱們改天再聚吧。我來買啤酒。」


    貝貝背著小書包進屋,見了任寧遠和曲珂,就奶聲奶氣地問好:「姐姐好,叔叔好。」


    她身上穿著件童裝小旗袍,圓臉蛋,齊劉海,剪得整整齊齊的過肩發,還有雙黑汪汪的眼睛,顯得又乖又可愛,像個會動的玩偶娃娃一樣。


    曲同秋替她取下書包,抱到沙發上坐著,對著女兒和任寧遠誇獎:「瞧,貝貝多可愛啊。」


    曲珂沒出聲,倒是任寧遠笑了笑:「是的。」


    阿美也從廚房裏端了炒好的辣子雞丁出來,見狀就道:「瞧,你給她買的這裙子,她穿上就不願意脫了。昨天剛洗了晾幹,今天就一定又要穿上。」


    曲同秋又是滿足又是遺憾:「唉,我現在挑的衣服,我家小珂都看不上了,嫌老爸眼光不行。還好貝貝願意穿。」


    曲珂看看他,又看看任寧遠,再看貝貝,不吭氣。


    「來,小珂,陪貝貝玩吧。」


    曲珂說:「玩什麽?」


    「什麽都好,幫她一起拚那個拚圖嘛。你拚圖不是很厲害麽。」


    「我早不愛玩那個了。」


    曲同秋有些意外,不由道:「哎……你這孩子……」


    阿美也忙說:「那小孩子的玩意兒,弄得一手灰。小珂你就看看電視吧,等下咱們就吃飯了。」


    一段時間之後,任寧遠在家裏接到一個電話。


    「你好,任公館。」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你好……我找曲同秋。」


    「他現在不在,有什麽事要我轉達嗎?」


    「啊,也不用了,」對方頓了一頓,又有幾分無助地,「請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過一會兒吧。」


    「那我等下再打,謝謝你啦。」


    等外出買菜的曲同秋回來,任寧遠告訴他:「剛才阿美打電話找你。」


    「咦?」曲同秋一摸口袋,「哦,我手機忘記帶出去了。她找我什麽事啊?」


    「不清楚。」


    「哦,那我問問去。」


    而後男人去取了落在房間裏的手機,撥了個電話。


    在客廳裏說了兩句,男人的臉色就變得有些微妙,而後起了身,到陽台上去繼續這一通話。


    任寧遠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曲珂。身形容貌都早已經脫離小女孩範疇的少女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回到自己的臥室,「砰」地關上門。


    任寧遠坐了一陣,又將膝上的國家地理雜誌翻過一頁。


    數日之後,任寧遠在書房接待了一位訪客。


    「任先生。這是您要的東西。」


    桌上的紙袋裏是一些疊照片,男人替女人撐著陽傘遮蔽烈日,一手還拿了毛巾和礦泉水瓶,陪她上醫院,替她叫車,幫她拎沈重的購物袋。


    「您要我調查的那個女人,的確是懷孕了。」


    任寧遠還是麵無表情,隻說:「下去吧。」


    任寧遠敲了敲小書房的門,而後推門進去。


    曲珂坐在桌前看書,聽見他進來的動靜,連頭也不回。


    這段時間,這種似乎並無緣由的冷戰氣氛,莫名地在兩人之間蔓延。曲珂對他那種微妙的恨意,似乎又回來了。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


    「你不要怪你爸爸。」


    「……」


    「我希望,你也能有心理準備。」


    曲珂沒吭聲,翻著她的書。


    「也許同秋,還是想要一個親生的孩子。」


    「……」


    「你也知道,其實你……」


    曲珂回頭用力瞪著你,大大的眼睛已經有些發紅:「對,我不是他親生的。不過,你以為這是誰的錯?!」


    他和曲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許都算是難得的好伴侶,好女兒。


    然而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和那個男人之間的關聯,其實並不緊密。他們的好,也未必是他所想要的。,那個男人隨時都有有足夠的權利,輕易拋棄他們。


    曲同秋回到家,手裏提了滿滿兩袋子的菜。


    他知道這段時間自己因為忙著替朋友打點,家裏頭難免就疏忽了。一得空閑,就趕緊要加倍補償。


    不過說起來,他女兒其實已經懂事了,不需要他像小時候那麽跟前跟後地照料。任家有傭人有司機有園丁有家庭教師,他的作用反而變得渺小下來。


    至於任寧遠,那就更不用提了,他隻見過別人需要任寧遠,求著任寧遠,還真沒見過任寧遠需要誰的。


    這一大一小,都太能幹厲害,家裏漸漸就有點用不上他了。不過他給自己頒發了個家長的頭銜,就還是有失職的感覺。


    曲珂正在客廳裏抱著她的筆記本做事,任寧遠也在看雜誌,見了他,兩人都有些意外,曲珂問:「老爸今天怎麽這麽早哇?」


    曲同秋笑道:「爸爸今晚要給你做好吃的。」


    在家他現在倒不常做飯,三餐大多是交給任家的廚師。因為要等他從店裏回來再動手準備晚餐,時間上就太晚了,再說他會的菜色,其實也不如人家多。


    今天有時間下廚,他就賣力祭出十二分本事,先弄個清炸雞卷,將雞脯肉切了片,拌至入味,再卷上火腿條,蘸了蛋糊,下油鍋炸熟;接著又把把魚肉打成漿,加入木瓜段,絲瓜段,做了個爽口的木瓜滑魚。


    這兩道先端出去,給那父女倆嚐嚐味道,此後又有清蒸鰣魚,牛肉龍鳳片,脆炸蟹鉗,蜜橘冰糖藕,手剝筍。


    最後還燒了個文絲豆腐湯,將熟筍、水發冬菇、油菜、番茄一一切成絲條,跟切過的水發粉絲一起炒熱,用高湯燒沸,再把手工切得細如發絲的水豆腐放入其中。湯燒出來淋些麻油,愈發色澤美妙,汁濃味鮮。


    曲同秋忙出一頭一身的汗,但還是很滿足。把湯端出去,不顧自己臉上還往下淌汗,就忙著招呼他們:「來,嚐嚐看。趁熱比較鮮。」


    他別的方麵都太一般,起碼是沒法給這父女倆做點什麽的,於是在力所能及的領域裏,就毫不掩飾自己那點帶了彌補的討好。


    曲珂用蝦仁做的假蟹鉗,蘸了番茄醬吃:「哇,今天做這麽多菜,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曲同秋坐到桌邊,拿曲珂遞過來的紙巾擦汗:「沒,就是爸爸剛好有空嘛。」


    曲珂吮了手指,又去吃下一道,把牛肉龍鳳片裏墊盤子的小麻花都挑出來吃了。任寧遠也夾了些嫩筍,喝了點湯。


    「老爸要是天天都能這麽做飯,那就好了。」


    曲同秋聞言,不由歎口氣:「這,以後未必有時間呢。」


    外賣店要做大,樂斐卻又跑回美國去了。他自認不是腦子多好的人,一個人管一家店,經常有點算不過來。


    現在打算盤下隔壁的店麵,給堂吃的客人好點的環境,打通了重新裝修什麽的,估計又得起早貪黑地大忙一陣子。


    曲珂停下筷子,張大眼睛看著他:「為什麽沒時間?」


    曲同秋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盤下店麵的事,畢竟還沒談妥。他開這個店,也是花了不少時間才回本,當時太害怕生意做不下去,每日算賬都要擔心一回,弄得家裏兩個人也陪著他不得安寧。


    現在又想著要擴大生意,自己心裏也不是特別有把握。八字還沒一撇,拿來聊的話,有點言之過早了。


    「也沒什麽,到時候你就知道啦。」


    「……」


    見女兒神色有些微妙,曲同秋忙又補一句:「能成的話,是好事啦。」


    曲珂就突然放下筷子,一言不發推開椅子站起來。不等曲同秋回過神來,她已經轉身,上樓去了。


    曲同秋愣了一陣,還是任寧遠先開口:「小孩子是這樣。別太在意。吃飯吧。」


    曲同秋「嗯」了一聲,拿起筷子。


    算起來,曲珂也到青春期了。第一次被她不耐煩地摔書說:「老爸你好羅嗦!」的時候,他還大受打擊,一晚上沒睡好。


    現在倒也想開了。


    十六歲正是叛逆的年紀,連他這樣平庸不過的人,在那年輕的時候,也會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莫名地多愁善感,覺得跟父母無法溝通。


    所以並不是女兒脾氣變得不好,隻是敏感的成長時期罷了。


    曲珂越長大就越不像他,而越有任寧遠的樣子。漂亮,聰明,矜持的驕傲,與年紀不相符的成熟。


    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女兒已經成長為t大的名人了。他去學校看他們排演,還會有人說:「這是曲珂的爸爸。」然後很多男生圍上來大拍他馬屁,前前後後端茶送水搬椅子,弄得他受寵若驚,慌得不輕。


    當然大多時候女兒還是會撒嬌的,可愛的,貼心的,照樣喜歡吊在他胳膊上。


    但這就好像,他不過是一隻貓,女兒還小的時候,他心安理得地覺得,女兒是隻出色點的貓崽。而漸漸長大了,誰都看得出來那是比他大得多的小老虎。


    曲珂光是讀書之餘金融投資的盈利,都比他全職打理一家店的所得要來得多。血緣的力量凸顯出來,他就沒法再自欺欺人。


    「父親」這位置,並不是誰都能勝任的。


    吃過晚飯,收拾過後,便和任寧遠一起回了房間。今天又是周五,曲同秋怕自己忙到忘記這麽重要的日子,還把這特別寫在備忘錄上了。


    他為了今晚,完全做好準備,但任寧遠身上卻不太看得出那方麵的意向。


    洗澡兩人也是分開來洗,根本沒有鴛鴦浴這回事。之後上了床,任寧遠就索性坐著看起雜誌來了。


    曲同秋也在被窩裏幹坐了一陣子,最後終於鼓起勇氣,湊過去,親了男人一下。


    任寧遠看著他。


    他在那眼光裏,又硬著頭皮把對方的睡衣扣子解開了。


    直至上衣完全脫下,對方也沒有回應,他就隻能把自己的衣服也脫了,而後走投無路地去試圖解男人的褲子。


    任寧遠伸手按住他:「不用了。」


    「……」


    「你不需要這樣的。」


    「……」


    「早點睡吧。」


    曲同秋有些訕訕的,應了一聲。在關燈以後的黑暗裏,就隻能安分地躺下來,而後拉高被子,一直蓋到下巴。


    他突然意識到,在任家,他似乎的確是個外人。


    男人吃過早飯,拿上鑰匙:「那個,晚上我早些回來,你跟小珂有什麽想吃的嗎?」


    「沒事,吃什麽都好。」


    「哦,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任寧遠看著男人出了門。


    他知道曲同秋很在意他的感受,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彌補他和曲克。曲同秋是個好心腸的人,他比誰都更明白這一點。


    而他並不想再利用這一點。


    他是任寧遠,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他都擁有,或者隻要他想要,就幾乎都能得到。作為一個強者,他沒有向弱者索取的立場。


    就像一個富人出於道德,不該去掏走窮人口袋裏僅剩的硬幣一樣。


    他從他那裏拿走了那十幾年,拿走了男人的尊嚴,拿走了曲珂,拿走了他所僅有的全部寶貴的東西。


    而那人有一天竟然還是回到他身邊,心平氣和地躺在他枕邊。


    這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僥幸。


    甚至於有很多時候他半夜驚醒過來,還會懷疑這隻是一場夢。幸好摸了一摸,那個人是真的還在。


    曲同秋還活生生地在他身邊,這就很好。足夠好。


    他不敢再貪得無厭地多要點什麽。如果他的貪念再多一分,說不定那個人就會真的像失效的幻術一樣消失了。


    他是任寧遠,強大的,沉穩的,可靠的。


    但他其實比誰都更害怕。


    這個世界上的感情有很多種。他想,他現在隻是希望那個人能過上想過的生活,得到想要的東西,有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利。


    他的強大,未必能給自己帶來幸福,但起碼能成全和保障那個男人的幸福。


    而至於他自己。


    一個人所要承受的份量,應該和他的能力成正比。


    曲同秋隻是個小人物,理所當然應當得到一個輕鬆的人生。


    而他是任寧遠,他可以克製。


    沒有什麽是他無法忍耐的。


    任寧遠回到家的時候,男人已經先回來了。


    他聽男人在門虛掩著的臥室裏偷偷打電話,口氣是安撫的,勸慰的。


    「沒事啦,你不用擔心。我覺得沒有問題,一定會給你個名分的啊。」


    「……」


    「不會的,你不要這麽焦慮。你盡管放大膽子,去試試。萬一成不了,還有我呢,我再替你去說,我不信他會是個不通情理的。」


    任寧遠站了一會兒,在男人發現他之前,盡量保持安靜地離開了房子。


    他太高估了自己身上人性的部分。


    光是現在這樣而已,事情還未進行到真正要麵對的部分,他身體裏那種不堪的魔性就已經在蠢蠢欲動,要撐破他的皮囊而狠狠地鑽出來。


    他在能把它壓製回去之前,不能出現在那男人麵前。他需要一點點不被那男人看見的時間。


    在他那冷靜的,寬容的外殼下,活躍著的其實是個純粹的魔鬼。曾經他那樣小心又小心,卻還是把那男人生生逼瘋了。


    曲同秋也許已經忘記了這一點,甚至忘記他是黑道起家,到如今做的也不是清白生意這樣最明顯不過的事實,隻盲目地看得見他溫和的大度的最好的一麵,一廂情願地把他當成是個聖人。


    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構成。


    來自他身上的很多東西,曲同秋其實都承受不住。


    那男人如果知道他想要他的程度,也許會受到很大的驚嚇。


    所以他無法太真實。


    重新回到家的時候,他又是那個冷靜,平穩的任寧遠了。


    男人還在屋子裏等著他,和曲珂一起,臉上像是有些急,聽見他進門的動靜,就忙站起來:「哎,你回來啦?怎麽這麽晚,打電話也關機,我還去店裏找過你……」


    任寧遠脫下外套,交給他去掛起,溫和道:「有點事,去處理了一下。」


    「以後有事,還是要打電話說一聲,也不費什麽事,省得我們擔心。」


    任寧遠笑道:「好。」


    「我去把菜熱一熱,味道會差點,先將就吃吧。」


    男人忙碌去了,坐在桌子對麵的曲珂看了他一眼,突然說:「是要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任寧遠看著越來越和自己形似神似的少女,淡淡道:「先吃飯吧。」


    他能為曲同秋做很多事,比如給他他從不敢想過的數目的金錢,給他權勢,給他這世界上最窮奢極侈的享受。


    但這些並不是曲同秋想要的。


    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競爭,他贏了莊維,他險勝。


    而和一個女人競爭。他沒敢想過結果。


    他的強大,對曲同秋來說,並沒有太實際的用處。他就算富可敵國,那又怎樣呢?


    他甚至無法還給曲同秋一個親生的子嗣。


    他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即使他幾乎已經無所不能。


    吃過一頓各懷心思的晚飯,曲珂坐了一陣,回房間去了,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兩人對視著,曲同秋也坐到他身邊:「對啦,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終於來了。


    「是關於阿美的。之前呢,她一直不好意思讓我跟人說。」


    「……」


    「阿美她懷孕了。」


    任寧遠看著他。


    「唉,她也真是,居然在害羞。說什麽這把年紀了,還未婚先孕的,臉上太掛不住。」


    「……」


    「其實都什麽年代了,哪有那種必要呢。現在攤開來說清楚,籌備結婚的事,也不遲的。」


    任寧遠突然打斷他:「等下。」


    「嗯?」


    「雖然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在這種時候,還是覺得,他根本沒準備好。」


    他也不可能準備好。


    他終究還是無法忍耐,也無法承受。


    「曲同秋。」


    「嗯?怎麽啦?」


    在哪憋悶著的安靜裏,男人開始有點荒,不由去按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試圖製住他那顫抖似的,「你沒事吧,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他是任寧遠,他無堅不摧。但這個男人正是他的軟肋。


    「我們需要你。」


    「啊?」


    「我和小珂,都……」


    隻有他一個人的份量,也許還遠遠不足以挽留。


    「所以,請你……」


    想請他永遠也不要去看別人,永遠隻和他們父女倆在一起,不要再有別的家人,更不要因為別的家人而離開他們。


    但這無法說得出口。曲同秋並沒有賣身給他們,甚至不需要對他們有任何一分一毫的義務。


    他已經幫他把女兒養到這麽大,也承受了他的**,失誤,白白耗費了自己的青春和前程。


    隻有他們欠曲同秋的,而沒有曲同秋欠他們的。


    所以他不能再多要求。雖然他想要的,隻有這個人能給。


    但男人的寬容和忍耐,並不是用來讓人得寸進尺的。


    而他身體裏的一部分,也是真心希望男人能過上想要的,輕鬆幸福的下半生。


    他在這樣理性和魔性的掙紮裏,簡直要分裂開了。


    曲同秋明顯很迷惑,但伸手抱住他,給了他試圖的安慰。


    「到底是怎麽了?小珂有出什麽事嗎?」


    得不到回答,男人又擔憂地摸著他的額頭:「還是你不舒服?是不是頭疼?還是胃痛?」


    他這種真誠而茫然的溫柔,像是揉捏著他的心髒。


    然而他終究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在那樣的十幾年後,終於能得到幸福。


    任寧遠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以讓男人安心的音調道:「你說吧?」


    「什麽?」


    「你剛才在說的事。」


    「哦,那個啊,」曲同秋反而慢了半拍,「剛才說到哪裏了?哦,阿美懷孕了是吧。呃,你頭還疼嗎?」


    任寧遠望著他:「沒關係。」


    「哦,阿美她,一直都不敢跟張先生講。其實根本沒什麽關係。今天她去坦白了,張先生很高興呢。兩家大人處得來,兩個孩子也是好朋友,這一家人多好啊。估計是快要結婚了吧。」


    「……」


    「我是想問你,你覺得我們送點什麽好?」


    「……」


    「任寧遠?」


    曲同秋有那麽一瞬間,幾乎以為任寧遠心髒病發了,於是大腦當即跟著空白,手足無措,慌得一迭聲:「小珂,小珂!」


    曲珂聞聲而至,推門進來,看見任寧遠的臉色,也跟著一驚:「任叔叔?你還好吧?」


    曲同秋被嚇得不輕,已然說不出話,隻顧急著替男人揉胸口。


    而對方也慢慢緩過氣來了,雖然還是麵無表情,但也抓了他的手,溫和道:「我沒事。」


    曲同秋對這種麵具般的平和,終於有些生氣起來:「怎麽會沒事?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樣子多嚇人?身體有不舒服就該說,瞞著不是讓我們更操心嗎?」


    曲珂也去幫著倒了杯水,拿了盒心髒病常用藥過來,略微狐疑道:「任叔叔……沒關係吧?」


    「誰知道他呢,一晚上都不妥當,問他他又不說。」


    就連曲同秋這樣的人,在這種時候也不由心浮氣躁了。晚上還有阿美的事待解決,但被「任寧遠抱病在身」的想法所困擾,他也實在沒心思去打點婚慶紅包這種事:「小珂,明天你幫爸爸去買點禮物吧。」


    曲珂略微警惕:「什麽禮物?給誰?」


    「給你阿美阿姨的。」


    曲珂以拒絕的表情皺起眉頭:「好好的幹嘛給她送禮啊。」


    唉,女兒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她就要跟張先生結婚了,而且很快會有小孩,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


    「……」


    「所以禮千萬要送厚一點,最好是實用的。你看著合適,就買下來,價錢沒有關係,回來爸爸給你錢。」


    「……」


    沒得到預料中的女兒的回應,曲同秋不由轉頭:「怎麽了?」


    曲珂神色複雜道:「……那個,我先去睡了。」然後立刻就不孝地走了,頭也不回,還無情地緊緊關上門。


    這孩子,不僅沒接下買禮物的任務,連任寧遠的死活也不管了。


    曲同秋失落之餘,值得讓男人到床上躺著,端了水給他喝,還拿毛巾給他擦臉。


    雖然任寧遠臉上並沒有汗,也沒有口渴的樣子,不過曲同秋也不知道還有其他什麽方式能表達自己的關懷了。


    「好點了嗎?」從臉色上來看的話,應該是恢複很多了。


    任寧遠放下杯子,「嗯」了一聲。


    「是怎麽啦?突然就不舒服嗎?」


    任寧遠雖然走的不是肌肉猛男壯漢路線,一貫的文質彬彬,修長優雅。但就身體素質來說,完全可以說是強壯的,總是舉重若輕,沒有吃力的時候。


    曲同秋幫他揉胸口的時候,也依舊覺得這軀體是強而有力,充滿生機,無論是手掌之下那薄薄一層勻稱肌肉,還是底下的心髒。


    但因為這樣,就更加令人憂心忡忡。一貫非常健康的人,如果突然出個什麽岔子,那實際病情往往會是比表象更嚴重的。


    他不知道任寧遠的身體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錯。而任寧遠也並不回答他。


    「到底怎麽啦?就算你不愛講,那去看醫生,也要說出來才好治吧?」


    任寧遠笑了笑:「真沒事。」


    這種閉口不提的,淡然到有些生分的態度,曲同秋固然是已經習慣了,但在這一刻,他突然有了到了極限的感覺。


    「明明就是有事,為什麽不說呢?」


    任寧遠看著他。


    「怎麽?我不配知道嗎?還是說就算告訴了我也沒用?」


    這種逼問的口氣,連他自己都覺得太過大膽太過冒犯了,然而任寧遠連發怒也沒有,依舊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對著這一麵高牆一般冷靜的,沒有情緒的男人,曲同秋漸漸覺得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燒。


    「是,你們都沒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的確是幫不上什麽大忙。可跟我說一聲,這也不費什麽力氣吧?我總得知道一下,這要求會過分嗎?再怎麽說我也是……」


    他終於在任寧遠麵前氣急了,然而話頭卻陡然收在那裏,沒能再說得下去。


    在這家裏,他算是什麽呢?


    任寧遠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會兒,突然開了口:「其實也沒有多大關係吧。」


    「啊?」


    「如果我真的有了什麽。」


    「……」


    「沒有我的話,說不定你就能順利地找個女人結婚,然後生個你自己的小孩。」


    「……」


    「那樣不好嗎?」


    曲同秋嘴唇都哆嗦了:「你……你這是……」


    「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提出一種可能性。」


    曲同秋過了一陣才說:「我,我不懂。」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的人生,除了現在這樣之外,還有別的選擇。」


    「……」


    「比如說,有朝一日你可以可以遇到一個喜歡的女人,然後跟她結婚,有你親生的孩子。」


    曲同秋有好幾分鍾都說不出話來。


    的確,硬要占著「曲珂的爸爸」這個頭銜的他,即使沒有得到挽留,也死心塌地地要一輩子跟著任寧遠的他,某種程度上來說,真的是讓他們困擾了。


    可能他是該像個男人一樣,自己重新去組個家庭,憑自己的本事去從頭來過,擁有名副其實的妻子和孩子,而不是把這些感情寄托在任寧遠和曲珂身上。


    過了一會兒,他才能說:「我,我想想。」


    任寧遠看著他,「嗯」了一聲。


    曲同秋側躺下來,拿被子將自己緊緊裹著,難過得睡不著。


    任寧遠就睡在他身邊,他感覺得到男人那種溫熱的,令人無法抵抗,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息。


    他一直不好意思開口去跟任寧遠討過任何東西。何況他現在年紀都大了,也經曆了那麽多事,很難像年輕的時候那樣,能義無反顧地有著那種不怕被恥笑,也不怕被拒絕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執著。


    半夜的時候,感覺到任寧遠悄悄起了身,像是去取水喝。曲同秋在被窩裏轉過身,借著地燈昏黃的光,看男人那高大的身影。


    隔了這麽些年,他在看著他的時候,還一樣是像學生時代那般心跳加速,無法抑製,而且勝過一切的,戀慕的心情。


    他也有自尊心,他也害怕受挫,但要放棄這個人,還有曲珂,這種的痛苦對他來說,比放棄尊嚴更難以承受。


    .男人倒水回來的時候,曲同秋終於叫了一聲:「任寧遠。」


    於是燈開了,任寧遠在明亮的光線下看清楚他,便皺起眉在床邊坐下,而後問:「怎麽了?」


    「現在這樣,不行嗎?」


    他控製不住自己聲音裏的顫抖,也掩飾不了紅腫的眼周,而任寧遠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我,我不去跟什麽女人結婚,」「……」


    「我也不想再生孩子。」


    「……」


    「你和小珂……我……」


    曲同秋感覺得到汗從額頭上滴下來,他知道自己臉已經發紅了,他用最大的勇氣在爭取對他而言高不可攀的東西。對著這樣不動如山的任寧遠,他終究還是難以啟齒。


    「我想……和你們……」


    他希望能留在他和曲珂身邊,他最好的時間,所有的感情,都給了這兩個人。離開他們,就是把他活生生切割了。


    任寧遠靜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真的完全沒有那種打算嗎?」


    曲同秋一時說不出話來,這種無情的回應讓他瞬間兩眼模糊。


    「我,我隻想……」


    被堵住嘴唇的時候曲同秋完全猝不及防,甚至根本不明白這個親吻是什麽意思。如果說是安慰或者道歉,這又未免過於激烈了,有種明顯不過的獸性。


    而在他領略過來之前,衣服已經被解開了。他怎麽也想不到在那之後,緊接著的會是這種事,何況今天還不是星期五。


    但任寧遠也脫了衣服。一看見任寧遠**的上身,曲同秋就丟了魂,隻能攤開手腳在那躺著,任憑擺布,一點都不敢亂動,老虎爪子下的兔子一般。


    徹底裸裎相對之後,任寧遠把他抱到腰上,曲同秋糊裏糊塗地張開腿,被進入的時候還能忍耐著一個勁抓緊任寧遠的肩膀,尚且理智地努力吸氣,盡量要容納那性器。而任寧遠一開始動,他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麽了。


    還是差不多沒有前戲,更沒有任何甜言蜜語,缺少浪漫成分的**。任寧遠幾乎是失去耐性地在和他交合,以他簡直無法承受的速度,幾近粗魯地衝撞著他。感覺卻一點都不壞。


    這種程度的**對他來說,已經足夠激烈了,不要任何其他愛撫,光是這樣就能讓他達到戰栗的**。而這讓他神智混亂,自下而上的深入動作,在對方而言似乎還不夠。


    於是他而後又經曆了麵對麵被壓在牆上**,趴在桌沿從背後交合,甚至於進了浴室清洗,還有站著做了一回,在注滿水的浴缸裏也縱情歡愛了一番。


    這過火的交歡似乎無緣無故,也沒有任何邏輯,理性可言,被那樣的身體進入得太久也不免吃不消,但靈魂上的愉悅壓過了一切。


    任寧遠顯然在以罕見的熱情對待他,這一點對他來說,就是世上最好效果最快的催情藥。


    睜眼的時候,也不知道下午還是晚上,曲同秋感覺依舊在恍惚,魂魄像要從那倪虎壞掉的身體裏抽離出來。


    他模模糊糊看到坐在床邊的人,似乎還有一碗湯。這讓他在歇了一會兒以後,張了張嘴。


    「要喝一點嗎?」


    曲同秋搖搖頭,雖然喉嚨幹渴,但喝掉它的**還隻排在第二位。他急切地是想問這個人一些事情。昨晚他的問題,還並沒有得到答案。


    男人伸手客氣地撫了一撫他汗濕的額頭:「抱歉。我過分了。」


    親熱是親熱過了。**也許能說明一點什麽。但其實又什麽也說明不了。


    「曲同秋。」


    這像是要商量大事情的口氣。


    任寧遠居高臨下看著他:「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沒有用的。」


    「……」


    「我想,我們還是……」


    曲同秋突然有點難以承受的感覺,人疲累到一個限度,暫時就會變得軟弱。他不再能看著那個人,隻得伸手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


    而後他聽見那人在被子外麵說:「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找個時間結婚吧。」


    一般而言,求婚是人生當中數一數二的大事,通常發生在適齡的男性和女性之間,附帶鮮花跟鑽戒,長篇大論發自肺腑的甜言蜜語,以及熱淚盈眶。


    至少他當年跟楊妙是這樣的,隻除了鑽戒他那時買不起,用細細的白金戒來代替。


    而在他還沒起床刷牙,眼角甚至有眼屎的時候,任寧遠用「有時間一起去買個菜」的口氣,對他求婚了。


    曲同秋瞬間隻覺得自己一定是睡暈了,或者在被子裏悶著缺氧了,才會導致頭腦如此不清醒。


    他和任寧遠,結婚?!


    結婚,他和任寧遠?!


    棉被從頭上被拉下來,眼前是男人那沉穩的,看不出什麽情緒的臉。


    曲同秋張口結舌地和他遠對視了大概有一分鍾。


    這實在是太吃驚了,他從來沒想過他人生裏還能有這麽一回事。


    他曾經向一個女人求過婚,而現在一個男人向他求了婚。


    這一分鍾完全不夠他的大腦完成那遲緩的運作。


    那尷尬的數十秒過去,任寧遠突然說:「你要吃點東西嗎?」


    「啊……」


    「中式還是西式?」


    「中,中式……吧……」


    「好。」


    任寧遠端起冷掉的湯,轉身出去,而等再次進屋的時候,真的給他帶來一分魚片粥和水晶餃。


    於是曲同秋在床上吃掉了這份餐點,任寧遠待他吃完再收走杯盞,給他蓋好被子,而後一切照常。


    這一天過去,結婚的事任寧遠便一句也未再提了。


    生活又恢複平常,波瀾不驚。


    他們照樣同床而眠,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為同一個未成年的女兒參加學校舞會晚歸了三分鍾而打電話去催問。任寧遠還是一樣地溫和,平靜,斯文有禮,好像那天問的真的隻不過是白菜要買幾斤的家常而已。


    曲同秋完全看不出那人的情緒。想來想去,他也不確定任寧遠那時到底隻是隨口說說,還是開玩笑,還是怎麽的。隻是要說認真,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太像。


    因此任寧遠既然並不提,他也不好意思主動開口去問。


    這事情就如同池塘裏落進一顆細小的石子一般,起一點漣漪,很快水麵就平靜如往常。


    隻不過曲同秋開始會學著用女兒送他的電腦,一個人偷偷上網去查男男結婚這件事。


    雖然也曾經有人,就是那個葉修拓,笑著向他展示過戒指和同性伴侶,說「我們結婚了。」


    但當時他自己的生活一塌糊塗,聽見這種宣言,也隻是吃驚了一刻,並沒有閑暇和心思真正去好好地消化這一事實。


    現在想來,兩個男人結婚,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門很新的大學問,有太多他要補習的知識,和待解的疑問。


    如果結婚了,任寧遠是他的什麽人呢?老婆嗎?孩子他爸?


    女兒現在還是隻叫他爸爸,稱呼任寧遠為叔叔,如果真的結婚了,是要叫任寧遠什麽呢?媽媽?


    光是這樣天馬行空地想著,雖然知道不切實際,卻也就已經莫名的又是害羞,又是緊張。簡直像初戀的時候一樣,耳朵都要噴出熱氣來了。


    這天一個人在街上路過婚紗店,曲同秋鬼使神差的,便停下來看著櫥窗。那玻璃後麵是最美麗的新娘禮服。


    這是他年輕時候的記憶。現在回想起來,竟然一點都沒有褪色。


    走進店門的時候,店員熱情迎接了他:「先生是一個人來嗎?」


    「哦,我,我先來看看。」


    「這邊請,店裏今天剛進了一批新禮服呢,你可以幫你女朋友先看看哦。」


    寬敞的店裏已經有幾對年輕人在挑選和觀賞,不時甜蜜地嬉鬧。曲同秋看著他們,一個人小心摸過那些新浪禮服,緊緊掌心裏不料的質感,就能讓人從心底湧起一種幸福的衝動。


    這是人生裏多麽好的憧憬。


    他試穿了一套禮服,而後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認真嚴肅的,西裝革履的模樣。


    也許任寧遠的求婚,也是過期不候的。他當時沒有嗎霍桑做出回答,就失效了。


    隻怪他自己的反射弧太長了。


    他從夢想能成為任寧遠的小跟班,到真的成了小跟班,再到成了朋友,而後成了穩定的同居人。


    這中間,已經過了十幾年。


    每一步都用掉他們漫長的時間,也從來都不確定是不是還會有下一步。


    成為伴侶,還是他從沒敢去想過的事情。所以他沒辦法在那一分鍾裏,就突然有了超越自己的人生智慧。他又慢了半拍。


    雖然任寧遠已經不提了,也不打算再提,他現在卻還是一個人緊緊記得,沒法把它從腦子裏抹去。


    曲同秋回到家的時候,任寧遠已經在客廳裏坐著了,正專心看手裏的雜誌,聽見他進來,便抬起頭來,兩人視線對了一對,算是打過招呼,而後就各自有些尷尬地錯開。


    曲同秋在邊上找個位子坐了,不由自主地就看著沙發上的那個沉靜的那人。許多年過去了,任寧遠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甚至於更好看了。這些年來他每天都對著這同一張臉,卻也從來沒有覺得膩了的時候。


    任寧遠似乎是沒結過婚的,毫無理由地單身到現在。


    年輕的時候他曾經也胡思亂想過,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和任寧遠生活在一起,那總想像是帶點憧憬和羨慕的。


    而現在自己卻能有幸坐在他身邊。


    仔細一想,就覺得這簡直幸福得簡直令人戰栗。


    而他怎麽能逐漸把這當成理所當然的日常,而不像個男人一樣,主動做點什麽來捍衛這種寶貴的幸福?


    「任寧遠。」


    任寧遠放下雜誌,看著他。


    「那個……」


    「嗯?」


    才說了幾個字,曲同秋已然覺得喉嚨癢癢的,克製不住吞口水的本能:「那天的事……」


    任寧遠的眉頭似乎略微動了動,而後依舊平靜地直視他。


    「很抱歉,我……」他羞愧於他那時的遲鈍,如果還能再有機會,「我想……」


    「我回來啦~~~」曲同秋愣了半拍,就見一頭美麗長發的少女翩翩然進了客廳,女兒下課回來了。


    曲珂興衝衝撲到他懷裏:「嘿嘿,今天聽見同學跟我推薦好吃的便當店,就是老爸你開的那家耶!」


    曲同秋才「啊」了一聲,還來不及喜悅或者表示謙虛,任寧遠也已經站起身來:「店裏有點事,我出去一下。晚飯你們先吃。」


    這一出門,一直到睡覺時間,任寧遠也沒回來。


    曲同秋想大概是因為店裏有太多事務要打理,畢竟是夜店,老板怎麽能沒有夜生活。


    如果結了婚,要因為家庭而放棄夜生活的話,不知道任寧遠能不能適應得來呢。他還算是有經驗,而任寧遠從來沒結過婚,會不會完全不習慣呢?


    曲同秋在這樣的忐忑裏,抱著一點憧憬,漸漸入睡了。


    然而第二天,任寧遠還是沒有回來。


    因為擔憂而打電話過去詢問,得到的是「店裏的事沒忙完而已,不用擔心」的溫和回應。曲同秋在家裏坐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漸漸就無法克製地憂心忡忡了起來。


    習慣了光鮮亮麗的夜店生活的人,真的還能接受得了婚姻嗎?也許任寧遠在那一時衝動以後,就後悔了,以至於聽見他提起「那一天」,就隻能索性避開,連回家見他都覺得尷尬。


    當然了,這原本就不是能強求的東西,婚姻很多時候,本質上也就隻是一種衝動罷了,錯過了,真的就沒有了。


    但是,本來他是完全不貪心的,他並沒敢去想什麽再結婚的事,更不奢望能和任寧遠有這種關係。


    是任寧遠自己親手把這種欲念放進他的腦子裏的。然後它就越長越大,越長越大,大到連他都無法抑製這蠢蠢欲動的小妖怪。


    他覺得,也許他應該逼迫任寧遠來為這親手促成的這份貪欲,而負一點責任。


    曲同秋待上信用卡,去了珠寶店,而後花店,最後再開車去任寧遠的夜店。


    他今晚穿得太過於正式了,筆挺的西裝,襯衫雪白,領帶打得緊緊的,皮鞋!亮,頭發一絲不苟到接近怪異,以至於從一進門,奇裝異服的客人們都齊刷刷地盯著他看。


    曲同秋額上冒著汗,懷裏揣著天鵝絨盒子穿過眾人的視線,一段路都快走完了,他才想起,因為過於緊張,大捧鮮花落在車裏了。


    沒有龐大的花束壯膽的話,他的勇氣就縮小了很多,然而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原路返回去取,再重新走過這麽一段,那未免需要更多勇氣。


    「曲同秋。」


    曲同秋忙抬起頭,葉修拓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看著他:「你來找寧遠?」


    「是啊……」


    「是有什麽事嗎?」


    「啊,」他不想求婚之前要先受到親友團的盤問,略微亂了陣腳,「我,我有點私事要跟他談。」


    葉修拓看了他一會兒,道:「其實你應該給他一點時間。」


    曲同秋慌亂了一下,的確,結婚這種大事,是要給任寧遠足夠空間和時間來好好想清楚,他是有點迫不及待了。


    但是……


    「其實已經有好幾天了,所以我想,也許……」


    一個笑眯眯的男人從他身後的房門內探出頭來:「修拓,你讓他上來吧。」


    葉修拓略微遲疑了一下:「我覺得還不是時候……」


    容六歎口氣:「是時候啦。你是沒關係,可再喝下去我回去很難交代的,酒精超標肖騰就不準我進家門,我很辛苦耶,拜托你體諒我的難處好不好?」


    曲同秋在這種讓他如墜雲霧的對話中,好歹是獲得了上樓的通行證,於是忙又摸了摸胸口的寶貴盒子,再把褲子上不存在的皺褶撫平。


    任寧遠在房間內坐著,臉上並沒有什麽異樣表情,他還是感覺得到他的心情顯然並不十分好。


    然而兩人四目相對,他的口氣又是足夠的溫和:「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呢?」


    「啊……」曲同秋忙站直了,「我是想說,關於那天的事……」


    容六立刻做出隨時預備起身奪門而出的姿勢,道:「修拓,你覺不覺得我們出去一下會比較好?」


    葉修拓堅定地:「不行,寧遠這種時候需要我們。」


    多了預想之外的兩位觀眾,曲同秋隻覺得背上都已經被汗濕透。


    箭已經在弦上了,這是他人生裏最關鍵的時刻。然後在這緊要關頭,他的台詞卻都嚇到從腦子裏逃跑了,他甚至都忘記了要怎樣的措辭最合適。


    「嫁給我」嗎?


    台詞可以不負責任地臨陣脫逃,而他不能。


    和任寧遠相關的一切東西,都是他可以拋棄自尊,甚至不夠廉恥來爭取的。


    他哆嗦著從懷裏摸索出那盒子,差點是受把它落在地上,好容易胡亂打開了,露出那花費了他不少積蓄的,碩大的鑽戒,而後朝著那麵容沉靜的男人,單膝跪下去。


    葉修拓一口酒「噗」地噴在容六臉上,容六當即淚流滿麵:「……同人不同命啊……555555」


    任寧遠出去,隻說了一句:「今晚店裏的酒,都記在我賬上。請隨意。」


    酒吧裏頓時歡呼一片,呼聲鼎沸,氣氛瞬間就熱到最高點。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總之是好事,老板這麽慷慨,不狂歡一把都不行。


    曲同秋在那鬧哄哄的情境裏,隻剩下滿臉的發熱,和暈了頭的心跳如鼓。


    從手上的戒指被接過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歡喜又害羞得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既被難以置信填滿,又激昂得簡直要燃燒起來了。


    雖然用詞可能不準確,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終於娶到了任寧遠。


    這可以算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成功,最好,最走運的一件事。簡直像把他一直積攢著沒用的好運氣,都一次用光了。


    若不是任寧遠拉著他往外走,他搞不好一時連路該怎麽走都想不起來。


    場內因為被點燃的氣氛而變得寸步難行,然而他腳下始終卻是輕快的,全身都流動著一種奇異的力量。如果沒有這麽多人在擠,他可能會當眾跳個舞什麽的,或者開心過頭地唱兩句。


    曲同秋一時還以為,求婚之後,趁熱打鐵,多半會就地正法之類的。反正這裏一定有可用的房間。


    他雖然是很保守的個性,但在這種喜不自勝的時候,如果要跟任寧遠一起做點出格的,他也是願意接受的。


    然而任寧遠帶著他,一絲不苟地下了樓,出了門,而後開車回家。


    任寧遠在這點上,真是一點都不像開夜店的。


    他從來不突然襲擊,也沒有強製的行徑,更不會有臨時起意的野合,而總是彬彬有禮,周到而慎重地,在家裏的臥室開始。


    雖然這樣就沒有什麽香豔的**的激情事件,但曲同秋會覺得,他不做任何草率和不尊重的事,這也有種非常嚴肅的性感。


    在車裏兩人都沒有說話。曲同秋不敢出聲,隻把手腳都縮得緊緊的,緊繃又害羞的沈默。他滿心都像沸騰的湯鍋一樣,快樂到不斷有東西擋不住地湧出來,但壓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憋住也就罷了,一張開嘴唇多半就要胡言亂語,冒出些不恰當的奇怪的話來。人在太開心的時候做事就特別的傻,他也不想任寧遠在剛答應了他的求婚之後,就又因為他的蠢話連篇而後悔掉。而任寧遠那邊的安靜,是因為什麽緣故,他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任寧遠一直都是寡言和冷靜的人。.在剛才那全場歡騰的熾熱氣氛裏,還維持常溫的大概也隻有還在悲痛哭訴的容六,以及不得不聽他哭訴的葉修拓,還有任寧遠這當事人本尊了。終於到家門口,雖然隻是單方麵的遐想,但一想到等下可能會有的,不知道是什麽方式的親熱,自己都覺得心跳加速,呼吸粗重。任寧遠站在他身後,伸手穩穩替他推了門。光是從背後籠罩過來的那種氣息和氣勢,就讓他幾乎要戰栗起來。就算在這裏就開始做什麽,也沒關係,不會有人看得見,他也會拋棄那不夠男人的害羞……「老爸,你們回來啦?」曲同秋一條腿還在門外:「呃……」


    客廳裏燈火通明,沙發上都坐了人,十來歲的年輕人,桌上擺滿便攜式電腦和書本,手邊是散發熱氣的咖啡杯,一個個正襟危坐,埋頭研討的模樣。曲珂向他們解釋:「明天要交的報告出了問題,沒有合適的場地,我就讓同學們來家裏討論了。沒關係吧?」曲同秋還僵著,情緒一時無法自如轉換,有點卡在那「欲火中燒」跟「女兒的報告」的一百八十度拐彎處,隻能應了聲:「哦……」


    「對了,老爸,」曲珂仰了頭,照例朝他撒嬌,「我們做功課都很餓了,你要不要秀下你的手藝?好想吃鴨肉麵線啊。」


    曲同秋定了定神:「呃……」


    他……當然是個,樂於為年輕人們煮好吃夜宵的慈祥父親,而不是個一把年紀還被淫穢思想衝昏頭的中年怪蜀黍。


    曲同秋於是拋開那種種雜念,靜下心來,盡職盡責地區廚房,動手準備煮麵。


    冰箱裏事先燉好的當歸鴨肉湯,因為曲珂最近很喜歡吃,就時常備著。現在取出來,往深鍋裏注入熱水,一同放在火上煮。另外拿一隻鍋來氽湯麵線,等煮熟了邊撈出來,分別盛入湯碗裏。


    在他專心致誌的當兒,有人推開門,探頭進來:「需要幫忙麽?」


    曲同秋隻用了一秒鍾,臉就熱透了,光是四目相對都會害羞,於是隻能望著麵前的一排湯碗:「呃……」


    「我來幫你。」


    「哦……」


    鴨肉湯也開始咕嚕嚕沸騰起來,空氣裏氏濃鬱的當歸肉香,而身邊男人身上那淡淡的香氣卻像能穿透食物的味道,直接傳進他鼻腔裏。


    曲同秋不敢轉頭去看,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在看他。僅僅是想象力那可能會有的注視,帶給頭頂的壓力,就讓他心跳臉熱到抬不起頭來。


    隻覺得自己也跟那口鍋子一樣,鍋蓋還嚴實,裏頭早就已經沸得不像樣了。


    湯熱好了,曲同秋便略微顫抖地動手,將鴨湯注到各個湯碗裏,任寧遠幫他往澆過湯的麵線上夾放燉酥軟入味的大塊鴨肉,他再回頭逐一灑上酒和九層塔。


    兩人配合得很默契,以至於曲同秋都開始不好意思起來了。任寧遠這麽鎮定正直,手法穩當,他卻如此不可自拔地想入非非。


    到了這把年紀了,在這種到處擺著瓶瓶罐罐,散發著麵和鴨肉味道的地方,還能欲火焚身,這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不知不覺麵都分碗盛好了,他還拿著料酒對著任寧遠發呆,而後就聽得任寧遠說:「給他們送出去吧。」


    「哦哦,好。」


    熱騰騰的鴨肉麵線一端出去,就受到年輕人們的熱烈歡迎。曲同秋看這他們大快朵頤,想到自己女兒都這麽大了,而且還在熬夜做功課,不由的就對自己剛才滿腦子的淫穢思想覺得很愧疚。


    但任寧遠偏偏還在他的視野範圍內。高大的男人西裝革履地端麵碗,姿勢也能那麽優雅好看,長成那樣的一張臉,跟鴨肉麵線這種東西,實在很不搭,然而在他眼裏,也因為反差而顯得更迷人。


    曲同秋魂不守舍地坐了一會兒,好容易等到大家讚賞紛紛地吃完麵線。而吃完之後似乎還得繼續研討報告,不知道要幾個小時。


    任寧遠就在他身邊坐著,放那在膝上的,修長有力的手指,離自己不過幾公分的距離罷了,卻沒辦法現在就伸手去抓住。


    他明明一直都很好客,大力歡迎女兒帶同學回家玩,而女兒難得真的帶一次回來,他這時候居然有希望他們趕快離開的衝動。


    曲同秋也覺得自己實在色令智昏了,完全沒有身為人父的責任感。於是努力壓抑著心裏的那點邪惡的焦躁,和很多欲念,埋頭收拾好桌子。


    任寧遠接過他手裏的碗筷,也難免的就碰到了他的手指:「我來幫你。」


    雖然碰觸隻是一瞬間,曲同秋還是顫抖道:「哦……」


    在廚房裏等洗碗機操作的過程裏,他就在任寧遠留意不到的角度,偷偷看對方的嘴唇,鼻子,肩膀,舉得自己辛辛苦苦「娶」到的這個男人,怎麽能這麽英俊,從頭到腳,任何一個細節都零缺點。


    於是不能碰觸的每一分鍾,都變得難熬。


    其實完全可以不用再這裏傻站著等碗消毒,但這是難得的兩人獨處的空間。


    要不是因為門沒關上,他簡直有把任寧遠推到牆上,堵住那薄薄的冷靜的嘴唇,解開對方嚴實襯衫的衝動。


    就算在燈火通明的情況下載廚房裏做那種事有傷風化,他也顧不上了。


    在他眼巴巴望著任寧遠的時候,男人忽然移開目光,將半開的門拉開來:「我們出去吧。」


    曲同秋滿腔衝動幾乎就要噴湧而出了,硬生生停在半路,有點順不過氣來。不過任寧遠已經先走出去了,他隻好邊整理心情,邊跟在後麵出了廚房。


    從後麵看著男人沉穩到近乎冷漠的高大背影,他突然意識到,的確,收下戒指的任寧遠,表現得太平靜了。


    換成是他拿到戒指的話,一定會高興得發暈,忘乎所以。甚至那時候的楊妙,即使不是那麽深愛他,在被求婚的一刻,也激動道難以置信地捂住嘴,而後邊掉眼淚邊反複說「我願意。」


    說起來也許可笑,但人在這種事的時候,隻要是放了真心進去,那種幸福和喜悅,都是沒辦法克製得住的。


    而任寧遠好像什麽情緒也沒有。


    隻是接受了他鼓起勇氣提出的請求,表示許可。如此而已。


    這樣的態度其實並不陌生。任寧遠一貫如此。寬容,慷慨,願意滿足實現它的一切願望。並且一直對他抱著虧欠的,補償的心情。


    若非要比較的話,接受他的戒指,跟當時讚同他開店的計劃,借給他資金,這兩者的態度,基本沒什麽區別。


    念頭隻是稍微轉了一轉,曲同秋身上剛才那高興到簡直要燃燒起來的熱度,就迅速冷卻下來。


    先隨便向他求了婚,之後又決口不提,而後接受了他的求婚,卻又一點都沒表現出高興來。以他的智力,沒法理解這樣不可捉摸的任寧遠。


    任寧遠太難以看透了,安靜得接近封閉,強大得接近頑固。他隻能看見那完美的,堅固的變相,而從來沒法走到裏頭去。


    雖然知道在那皮囊之下,是深不可測的內在,但他什麽也看不見,因為任寧遠不讓他看見。


    曲同秋突然覺得,這樣是不行的。


    說他貪得無厭也好,得寸進尺也好。他想,他需要一個來自任寧遠的,誠實而清晰的回應。


    任寧遠一直以來,都太過模糊了,即使發覺他做的菜太鹹,也會平靜地全吃下去,即使注意到他生意火爆賬麵卻仍然虧損,也不動聲色。


    永遠的淡然,無所謂,不置可否。


    而像現在這樣,兩人要一輩子相守下去,定一個偉大的契約,這是件不能再模棱兩可的事。


    終於陪到女兒和同學們做完報告,曲同秋收拾桌麵,任寧遠讓司機分別送年輕人們回去,兩人在喧鬧過後的,深夜的安靜裏回到臥房。


    一關上門,曲同秋便叫他:「任寧遠。」


    男人袖口正解了一半,挺了動作抬眼看著他。


    「我想問你。」


    「嗯?」


    「你真的,想結婚嗎?」


    男人放下手:「為什麽這麽問?」


    雖然在那漫長的煎熬裏,早已經打好修改無數次的腹稿,可一到這時候,就身不由己地語無倫次起來。


    「我是覺得,如果你,並不是很想的話,或者隻是,不想不給我麵子,或者改變主意什麽的,或者,總之,我想,你不需要勉強……」


    「……」


    「我隻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也明白,這個,不是非結不可。呃,我是說,我想聽聽,你真正的意見,呃……」


    「……」


    「如果你隻是,不想我在你朋友麵前丟臉的話,現在戒指要還給我,呃,也是,可以的,當然我不是真的想你還給我,我是說,我希望你能,啊,我不是說希望還戒指,呃……」


    在他的結巴裏,任寧遠真的已經將手伸進口袋,幾乎是不帶一絲猶豫的,就掏出絲絨盒子來,而後遞到他眼前。


    曲同秋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這樣的幹脆,不假思索,也全無惋惜。


    雖說男人該有男人的剛硬和骨氣,但這一刻他幾乎是無法抵抗地,鼻腔裏一股酸澀猛然往上衝,以至於眼睛瞬間就模糊了。


    任寧遠已經把盒子遞過來,他也沒法不順勢去接住。然而當真將他拿在手裏,一時就不知該如何是好。


    任寧遠還在望著他:「你,不打開看看?」


    含著眼淚打開自己被退回來的戒指,這樣的場景也未免太丟臉了。但人家都已經開口了,他總不能因為賭氣而拒絕,還回嘴說「我不看我不看」然後哭著跑回房間去吧?


    他所能做的,隻有含羞忍辱地麵對現實,低頭打開盒子。


    即使淚眼朦朧之中,曲同秋也覺察到似乎有點不對。


    他下大血本買的,明明是足足三克拉的六爪鑲鑽,怎麽到任寧遠那轉了一圈,回來就變三顆方形鑽?


    在淚眼裏他看看任寧遠,又看看戒指,突然有點反應過來。


    「啊……」


    任寧遠問:「你喜歡嗎?」


    他像是明白了,但又像是更糊塗了,一時隻能直勾勾瞧著任寧遠,張口結舌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男人伸過手來,握住他那攥著盒子的手。


    皮膚上是對方手心的觸感,那種穩定的力量和熱度。被那樣的手掌包圍著,他不由自主地就微微戰栗,然而一動也不能動。


    男人在他麵前,也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樣,彎下高大的身體,單膝跪下來,抬眼看著他。


    「我希望你能接受我。」


    「……」


    「一直到很老,都還和我在一起。」


    這委實算不上甜言蜜語,依舊一點都不浪漫,但他莫名的就一篇混亂,眼淚鼻涕的開關像是統統壞掉一樣,完全失控。


    雖然知道這樣不止丟臉,還簡直嚇人,搞不好會把任寧遠的求婚之心嚇回去,但根本無法去控製臉上的液體,比楊妙當年的反應還要離譜。


    「你願意嗎?」


    曲同秋在那混亂裏,忙著想把臉擦幹淨,更要忙著把手在褲子上擦幹,又要急著遞給任寧遠,又怕指頭不幹淨,一時忙亂到十分。以至於花了一些功夫,戒指才終於套在他的手指上。


    任寧遠站起身來,曲同秋在這時候,莫名的就無法直視對方的臉,更不用提能說出些什麽好聽的話。


    幸好不善言辭的人不是隻有他一個,男人也隻沉默地握著他的手,過了一陣,按在自己胸口上。


    僅僅感覺到那來自胸腔裏的振動,眼前就沒出息地一片模糊,這種無聲的,巨大的,不敢想象的,無與倫比的幸福。


    「老爸?」


    曲同秋嚇了一跳,本能就猛然把手抽回來。


    女兒在在外麵有禮貌地扣著門:「你們沒睡吧,我剛想到哦,老爸你把店裏的名片再給我一盒吧,我明天帶到學校去。」


    「哦哦,你等等,這就來……」


    曲同秋忙拿袖子在自己臉上胡亂一通劃拉,擤鼻涕清嗓子,努力要從剛才那番情境裏逃脫出來,恢複做父親的應有的形象。


    有了個十來歲女兒的中年男人,生活就是這樣的。人生可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開了門,曲珂探頭進來,帶點小狡黠往左右瞧了一瞧:「沒打擾你們吧?」


    曲同秋忙說:「沒,打擾什麽呢,對了,是要名片吧,等我給你拿。」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沒多大異樣了,曲珂卻已經機敏地站住,謹慎地看看他,又看看任寧遠,問:「出什麽事了嗎?」


    「呃……」


    真要說起來,他上一次結婚,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曲珂還在母親的肚子裏,現在卻已經都這麽大了。


    要跟任寧遠結婚什麽的,到現在為止還都隻是他們兩人之間的考量,完全沒問過女兒的意見。


    這樣一想,他不由就暗暗自責,心裏也開始忐忑:「不知道小珂,能不能接受啊?」


    雖然曲珂對於他和任寧遠的關係,多少都有察覺,並泰然處之。但父親到了這個年紀再婚,對青少年來說,本來就不是小事了,結婚對象居然還是個男人。


    成長在一個擁有男性婚姻的家庭裏,這種壓力不是誰都可以的。


    模擬著女兒聽到消息時的震撼心情,他不由就憂心忡忡起來了。


    沒得到答案,曲珂遲疑了一陣,仰起臉對著他,露出少年老成的凝重,問:「你跟任叔叔,怎麽了嗎?」


    曲同秋一瞬間就被傷感擊中了。


    即使女兒反對,他這次也是堅持要和任寧遠在一起的。想到自己終究這麽自私,內疚感就把他淹沒了。


    正斟酌著該怎麽措辭比較合適,突然聽得有人說:「我跟你爸爸,準備結婚了。」


    「……」


    「你可以當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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