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木匠謀害二命</b>


    建安縣吉陽街五裏亭起造祖師殿,化募道人鄭法海化得四方錢財上百,雇請江西臨川木匠蕭重、王遠、易俊、阮乾二十餘人,在於亭子上搭起木廠,造作佛殿。


    時乃冬十二月,出外作客之人,俱趕歸過年。有三個客人是崇仁人,姓廖。一個叫廖明,一個叫廖彰,是嫡親兩兄弟;一個廖子成,是廖明之子。三人走到五裏亭,天已昏黑,就到亭子上借歇。道人不肯留歇,木匠聽見鄉裏,遂留於木廠中歇。廖子成死要拗父到吉陽街歇,廖明走倦了,便不聽子之言。廖子成公然走到吉陽街去了。廖明兄弟入到廠中,蕭重是個頭目,素性凶狠,便叫徒弟燒水給客官洗澡,整夜飯來吃。廖明兄弟吃了夜飯,脫衣洗澡,身上露出搭包落地,連忙來藏。蕭重笑曰:“我等至親鄉裏,不必疑忌。鄉親若不放心,小老代爾收起。”廖明隻說是實,即付搭包交與蕭重。重略提起,約有二百餘兩。心中便生計較,叫徒弟多燙好酒與廖老官解辛苦。廖明兄弟見蕭重勸得殷勤,遂得盡醉。蕭重乃讓床與他兄弟睡,自同徒弟去睡。


    廖明兄弟被酒醉了,一睡遂不複醒。蕭重乃同幫作王遠、易俊、阮乾商量曰:“此二客人有銀一百餘兩,交與我收起,今晚他又酒醉,不如一個奉承他一斧,抬到前麵鬆林叢中,誰人識得是我等謀死?”王遠曰:“待我一人下手便是。”走向二客床邊,一個劈一斧頭,寂無人知。蕭重、王遠、易俊、阮乾,兩人抬一個,遂抬在前山密鬆林內去了。轉來便把床鋪打掃,斧頭洗淨。蕭重即把銀納起一半,遂打開搭包,取來平分,每人得三十兩。收拾停當,時已半夜,乃各自睡去。不惟道人不知,眾徒夥伴亦無一人知得。


    迨至次日早晨,廖子成在吉陽王規店中,專等父親、叔叔同行,不見形影,等得心焦,複在亭子上來叫。蕭重問曰:“爾叫甚人?”蕭子成曰:“昨夜二客在爾這裏借歇,怎麽不見起來?”蕭重曰:“昨夜果有兩個客人在此借宿。他說要去吉陽街趕兒子,因此睡到半夜,飯也未曾吃,二人背了包裹漏夜走了。”廖子成曰:“我早起望到此時,並不見影。”蕭重曰:“莫非趕上前去不定?”廖子成曰:“莫非果是前去?”遂轉王店吃了早飯,星忙趕上前去。看看行到傍晚,沿路問人,皆言不見。子成曰:“他兩人不成會飛,我這等走得快,如何不見?又曉得我身上無盤纏,焉有丟我之理?我今早在五裏亭問信,隻有道人師徒昨夜不容我歇,今日又不見他,我再去問那道人,便知端的。”乃複轉五裏亭,來見法海,問曰:“我父、叔二人,昨夜什麽時候到此,今往何方去了?”道人曰:“客官好蠻,昨夜縱有二客借歇,我哪裏記得清?況我這裏屋宇又無,哪裏有客人借歇?”正在辯論之間,隻見二三個樵夫在亭子上唧唧噥噥說:“前麵鬆林內,被人謀死兩個客人。”廖子成聽說,大驚,忙到鬆林去看,果見父、叔兩人被殺死在地,血汙頭麵。抱屍大哭一場,連忙轉亭子上報了蕭重、王遠、地方韓浩山、鄰潘自成,一同相驗已了。蕭重是他鄉裏,廖子成即向蕭重借銀一兩,為告狀使用;權將三錢買兩領簟圍,遮堵其屍。遂問了道人名姓,奔入理刑廳郭爺處告:


    告狀客人廖子成,係江西崇仁人,告為謀死二命事。父廖明、叔廖彰同身福州賣布,貨完歸家。路經吉陽五裏亭,天黑難行,身宿吉陽,父、叔匍匐道堂借歇,天明失伴。惡道鄭法海佯推不曉,死屍突見前山鬆林,蕭重、王遠、韓浩山、潘自成見驗。切思生入亭庵,死暴鬆山。父、叔可憐遭謀,懇天撈究。上告。


    郭爺接了狀詞,從頭細看,即出牌差民壯孔程、汪雲,前到吉陽街五裏亭,拘得道人鄭法海、蕭重一幹人犯到廳審問。眾人見拘,即同民壯一齊赴廳聽審。道人鄭法海懼其人命重情,恐禍累己,遂出訴狀,洗己之身。訴狀雲:


    道人鄭法海,係歐寧縣吉陽街人,訴為杜患事。身幼出家,亭庵住持,化緣度日。本月二十日晚,客人三個來庵借歇,身係草庵一間,僅容一人,固辭未納。不料天明,報客被殺死前山鬆林,當憑地方驗證是實。人命重大,禍必有原,預訴洗明,庶使不遭連累。上訴。


    郭爺接了訴詞,遂問道人曰:“昨夜果有三個借歇否?”道人曰:“三人借歇之時,天已將黑,小的庵中難堪居住,因此不敢停留。後不知歇在何處?今早隻見殺死鬆林。”郭爺叫蕭重、王遠等問曰:“爾見客人何處借宿?”重曰:“小的離庵半裏,不是歇店。”廖子成哭告曰:“小的昨夜與父、叔同行,行到庵邊,小的要赴吉陽大街居住,父、叔腳疼不能進前,墮落庵中,小的獨往吉陽借歇。天明父、叔不來,尋轉庵中,道人罵我不該亂尋。忽聽樵夫傳說鬆林謀死兩人,小人去看,果見鬆林中父、叔被砍死了。”郭爺曰:“鬆林離庵幾多路?”子成曰:“止一望之路。”郭爺叫道人上來,說:“你好大膽,怎麽謀殺人?”鄭法海曰:“小的一人怎麽砍得兩命?”郭爺曰:“你不謀他,早上怎麽嗔他兒子來尋?好好供招。”道人哭曰:“小人平素戒酒除葷,暴言亦不敢自口出,況敢謀人?”郭爺曰:“你不謀人,偏你就出訴狀?”道人曰:“小的慈悲存性,懶管閑事,因此洗明。”郭爺曰:“庵中前後無人,必是你謀。”遂把道人上了長板,問抵償命。道人曰:“無贓不證賊,老爺怎麽屈死小的!”郭爺曰:“你不償命,你可去收葬他屍首也罷。”道人曰:“小的情願收葬。”


    廖子成哭白:“小的父、叔活活被人砍死,謀去布銀二百餘兩,怎麽白白甘休?”郭爺曰:“此等無頭公事,怎叫我郭爺填爾的命!”乃吩咐眾人都去好生與他安葬,又用好言勸廖子成曰:“死者不能複生,我這裏發銀二兩與你做盤纏歸去,來年著人載喪歸去也罷。”廖子成隻得同一幹人去葬父、叔。郭爺乃差一親信家人,扮作江西客人,雨傘包袱,望塵跟隨,走到道人庵中借宿。道人曰:“前日兩個客人我不曾接得他宿,後來客人被人謀死,幾乎累我填命。今你要宿,我情願明燈守你到天亮,免得有甚長短。”客人曰:“你專說此不吉利的話。”道人乃整茶飯與客人吃。客人問曰:“那邊甚人歌唱?”道人曰:“是江西一夥木匠代我造庵。”客人曰:“我出去聽他唱什麽曲。”道人曰:“你辛苦睡罷了。”客人曰:“我明日隻上吉陽街去,無甚辛苦。”遂行至木廠邊,聽得人說:“客人之事,老郭想不能究得出來。”又一人問曰:“師傅、師傅,老郭曾問你否?”其人曰:“未曾。”其人曰:“如此卻好。”客人得知於心,轉來歇了。


    及至天明,道人備辦衣棺,收葬二客之屍。蕭重及地方諸人俱來看證。廖子成取水洗過父、叔之屍,入殮。客人亦向前去看傷痕。客人仔細一看,見是斧頭砍碎;再把衣服一看,見沾有幾片木屑,隻藏在於心。星忙轉府,將始末之事報知郭爺。郭爺曰:“此即木匠謀死無疑。”次日又著孔和拘道人一幹人犯再審。郭爺喝將道人重打十板,道人曰:“小的無罪!”郭爺曰:“爾請木匠造庵,怎麽瞞我?”道人曰:“老爺未曾問及,小的不敢亂說。果蕭重、王遠就是。”郭爺曰:“爾是木匠?”蕭重曰:“小的便是。”郭爺曰:“爾說老郭想不能究得出來,這是怎麽說?”蕭重吃了一驚,正思量答對,郭爺又問曰:“‘師父、師父,老爺曾問你否?’此是什麽意思?”隻見蕭、王二賊登時麵色變了。郭爺又問曰:“你那殺人斧頭,放在哪裏?”蕭、王二賊強辯曰:“小人是客人至親鄉裏,他若來投宿,還要看顧他,怎敢下此毒手?”郭爺曰:“還是銀子你更親,哪有些鄉親?左右與我將此二賊夾起,著實敲來。”二賊捱刑不認。郭爺曰:“死屍身上木屑哪裏來的?著實與我夾起。”二賊熬刑不過,隻得招認:半夜酒醉,蕭重用謀,王遠用斧劈死是實。贓銀二百五十兩,王遠、易俊、阮乾各付銀三十兩,遺下皆蕭重獨得。造謀蕭重,下手王遠,抬屍四人同在,餘皆不知。郭爺即叫快拘易、阮二賊,並取贓銀到來。不一時間,拿得銀、賊俱到。郭爺令廖子成領銀歸家,即將四賊每個各打四十,釘了長板,解道定罪。道人、諸幹證無幹,皆放歸家。具由解道。判曰:


    審得廖子成父、叔三人,以黑夜匍匐,投店失伴。木匠蕭重以鄉裏留宿,蓋以他鄉故知故也。見財動謀,灌醉行殺,而遺其屍於鬆林。又以木廠人不見其來,而半夜人不識其去也。子早尋父,自宜波及道人。若不遣人默訪其語、默驗其傷,幾何而不兔脫雉羅乎?斧痕、木屑、老爺之問,其殆天厭凶德,而不滅其真贓乎?蕭、王合加極刑,易、阮擬就大辟。銀給廖子成。道人鄭法海諸幹證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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