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林公為慎重河工起見,劄飭歸德知府,嚴緝放火燒毀虞城料垛正犯。哪知時隔一月,不曾捉到,屢次劄飭嚴催,歸德府惟有受了上麵的嚴詞斥責,苦無出氣之處,隻得將捕快頭兒彭升打得他兩腿皮開肉綻,寸步難移,報病退卯。差役們畏懼比追,都不敢注卯承充,無人踩緝放火正犯,錢寶琛太守隻好上轅門謁見林公,把緝犯困難情形當麵陳述一番,請示辦法!


    林公說道:“也是實在情形,惟總須督促加緊踩緝,免得懸案不決。”寶琛應命退出。等到彭升刑傷痊愈,仍著他無限期,不追比,認真踩緝放火正犯。


    彭升明知無從著手,惟有隨時留意。直到端陽,夥計捉獲一個初出道的小竊,名叫高升。捕快對於初出道的小賊,必定要私刑吊打,逼他供明做過多少案子,原贓銷售何處。當下彭升手持鐵尺,追問高升做過幾件案子。高升答稱:“俺本在商虞通判沈賜恩公館中當差的,今年正月底,被主人攆走,一時謀不著飯碗,不得已做此勾當,曾偷過東城某某等家衣服首飾,以外並無別起案子。”彭升勃然大怒道:“賊骨頭,不吃痛苦不肯直供的。”說時,手揮鐵尺,向他腿上猛力連擊幾下,痛得高升幾乎暈去,忙說道:“竊案實在共做得三起,隻是俺因銜恨主人之故,曾於本年二月初二夜半將虞城土汛十六堡底廠存秸,放火焚燒,叫主人賠補,以雪將俺攆走之恨。”彭升無意間聽了這一席話,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不禁喜出望外。隨手拋棄鐵尺,向他問道:“沈賜恩為什麽要把你攆走呢?”高升答道:“是咱與他的愛妾有了暖昧,被他瞧在眼裏,大發雷霆,出手就打,打得咱頭青眼腫,就將咱攆出公館,因此恨他如刺骨,才去放火的。”彭升錄出口供,解送府衙,按律嚴辦,放火案方告結束。


    林公即於是日接奉上諭補授江蘇巡撫。於是辦理移交,卸去河督任務,即日由山東起程赴蘇。不料山東協台張保仔偶閱宮門抄,得見林公已由河督調補江蘇巡撫,不覺夙仇新恨湧上心來,暗想:林某官運亨通,由翰林禦史,外放杭嘉湖道,未滿十年,已為通屬文武的封疆大員。在他做禦史的當兒,咱已為副將銜,本有升任固原鎮總兵希望,被他參了一本,耽誤功名,至今依舊是個副將,自省曆年來捕盜緝私,著有異常勞績,論功膺賞,理該升任總兵。今春特遣伍耀南攜金入都,饋送穆彰阿尚書,請他密保升任,旋接穆公複函,大意謂上次保舉,被林則徐所阻,現在皇上非常信任林某,隻怕咱保了你,姓林的再來饒舌,說咱徇私濫保,連咱也要受處分,還是少安毋躁,靜待林某失勢時,擇優缺保你補授,自無阻障。保仔接閱複函,暗想:林則徐正得皇上寵眷,隻見他不次擢升,哪得會失勢,惟有從速將他置死,才有出頭之日。但是兩次行刺,皆未成功,可見部下都是酒囊飯袋,不能勝此重任。此次隻好背城借一,親自出馬,趁他交卸河督,赴蘇接任,自去要路行刺。況且山東道上,本是響馬出沒之區,將他幹倒之後,正可藉此推托,大不了受個辦事不力的處分,斷然想不到凶首是咱,咱就可指日高升了。打定主意,即傳鬧海蛟周豹、獨角龍李彪到密室中,向他倆說道:“你倆隨咱投誠以來,立下不少功勞,至今未得高升,這都是林則徐與咱作對,使咱不得升任總兵提督,連帶你們也困於下位。穆尚書的來函,你們也都瞧見,分明咱與姓林的勢不兩立,有他沒有咱,有咱沒有他,若不從速將他殺死,咱與你們永無出人頭地之望。故爾立下決心,趁他交卸赴蘇,咱與你們候在要路,中途將他劫到這裏,將他殺死,焚屍滅跡,弄得外麵生死不明。咱們有穆尚書作靠山,請他加緊保咱升任遠離,想他和姓林的也是死對頭,必然不至嚴究的。但是上兩次你們徒勞無功,這次咱親自出馬,一定要把姓林的劫來,碎屍萬段,才消我心頭之恨,但終須你二人著實幫忙才好。”周、李二人唯唯答應。保仔又道:“自河督衙門起程赴蘇,第一站總在臨城歇夜,李彪你可攜帶應用家夥,跟隨仇人到臨城驛館,如能將他擒來最好,若不能下手,你就趕到利國驛來報信,咱和周豹等候在利國驛太陽廟中,以日中為期。若然成功,把仇人背轉公館軟禁,不得有誤!”李彪應命,退到自己臥室中,收拾了雞鳴返魂香和防身武器,內穿夜行衣靠,外罩袍褂,走出衙門,取道向河督轅門而來。


    張保仔和周豹亦然全身紮靠,外罩長袍,扮作客商模樣,隨身攜帶應用家夥,由周豹到後槽帶出兩匹快馬,從後門而出,繞行小道,到了隱蔽之所,各自扳鞍上馬。周豹在前,喝聲馬來,舉鞭一揮,兩匹馬猶如逐電追風一般,取道向利國驛而來。


    那利國驛在微山湖之西,韓莊之南,地屬蘇、魯交界,為往來孔道,市麵不甚繁盛,尤其是驛館左右,更覺荒野,故爾保仔打算在這裏下手。當下馬上加鞭,趕到利國驛太陽廟門首,離鞍下馬,兩人手挽絲韁,帶馬入廟。住持道士瞧見他倆走進廟門,連忙降階相迎!周豹向他說道:“咱們是絲綢商客,因為有個同伴在後趕來,故擬在寶廟耽擱一宵,香金照奉,還望道長勿卻!”老道答道:“不嫌齷齪,盡可容榻。”說時吩咐香夥將兩匹馬帶入後邊喂料,一麵向保仔稽首行禮。保仔一邊拱手還禮,一邊瞧老道年紀約摸五十左右,頭挽朝天髻,身穿黑綢道袍,黃鞋白襪,麵色紫中帶黑,掃帚眉,銅鈴眼,鷹爪鼻,四方口,連鬢落腮胡,眉宇間帶著幾分殺氣,麵貌似曾相識,一時想不出是誰。


    老道引著他們倆到客室中,分賓主坐定,香夥獻茶。老道目不轉睛地把周豹的麵貌打量了一回,含笑問道:“客官貴姓?可是姓周?”周豹隨口答道:“正是。”老道大笑道:“貧道眼力還不弱,不知二位可還認得貧道?”保仔接口道:“但覺麵熟,隻記不起道長姓名,還請明白見告!”老道答道:“咱便是管箬橫,向在黃河中弄船為業,乘便也做水麵上的買賣,從前生涯,倒還不惡。自從林則徐補授河道總督,肅清黃河,將咱弟兄拿捉幾盡,咱隻好改了道裝,到此充任住持,隱姓埋名,暫避鋒芒。”保仔聽說,方知他是管箬橫,也是被林則徐逼得走投無路,才做道士的,不覺大笑道:“怪不得似曾相識,原來是自家人。”接著把自己的姓名和來意,直說一遍,箬橫道:“咱與姓林的也有深仇,情願相助。”說罷便用酒飯殷勤款待,按下慢表。


    且說林公辦過移交,先一日吩咐燕兒保護鄭氏夫人,由水路赴蘇,指派四名旗牌護送行李。林公素來不喜坐船,次日午刻雇坐驢車起行,由遊擊李廷玉與四名旗牌隨身保護。那時王錫朋已經升任臨武參將,隨提督楊芳征苗去了。至恩爵等一班差官,也由林公保升實缺武職,陸續赴任,故隨身隻剩李廷玉和四個旗牌護衛,一路由大道而行。廷玉當先開路,四旗牌跨馬護車前進。正行間,瞥見一人掠車而過,疾行如飛,一刹那已經去遠。廷玉在馬上看得分明,暗暗稱讚那人輕身功夫。看官們,你道那人是誰?原來就是獨角龍李彪,奉了張保仔密令,特來暗探林公動靜。及見他坐驢車起行,就飛奔臨城驛館近處,找尋客寓安歇,專等林公到來,整備夤夜前去擄劫。哪知等到黃昏過後,走到驛館門前探望,車馬全無,方知撲了個空,好生納悶,卻也無法可施,隻好回寓安歇。一覺醒來,已經紅日滿窗,下床盥洗,付過宿費,匆匆上道,正遇林公坐車經過。


    原來林公昨天午前啟行,趕到滕縣,日已西沉,就在那裏投寓歇夜,今日趕早站啟行。李彪一見如此,明知日間不能下手,勢非往告張保仔,再定辦法。靠著自己腳步迅速,可以先到,便飛也似地趕到利國驛太陽廟中,直入客堂,見過保仔,說明姓林的昨夜並未到驛館歇宿,白等了一夜,未能得手,清晨才從驛館前經過,如今在後邊來了,請示定奪。保仔便叫他留在廟中,待時而動。


    要知林公會否被劫,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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