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瞪大了眼睛,憔悴的臉立時有了些生氣,就連身子也不再抖動,擠出了幾個字:"你是?"


    柳鏡曉見她連說話都很吃力,當即解下身上的風衣披在她身上,卻不知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她的眼神卻盯在柳鏡曉身後的徐巧芷提著的籃子上,柳鏡曉這才反應過來:"我是楊南風啊...丁班長,你應當記得我吧..."


    丁雁菲許久才反應過來,她抓住柳鏡曉的手急切地問道:"楊南風?你不是啞巴嗎?"


    不過她的眼睛始終隻盯著徐巧芷的籃子上,柳鏡曉當即說道:"班長,都冷了...不好吃,先跟我回家吧..."


    柳鏡曉和她那幫夫人都屬於天天缺課的差等生,隻有燕梵音是個例外,一旦上課那幾位夫人盡拿柳鏡曉當童工使喚,而女校中最關心柳鏡曉的就是這位丁雁菲,還時不時送點零食過來,前段她突然失蹤了,柳鏡曉很是掛念,打探了幾次卻毫無消息,沒想到會在這碰上。


    若不是有著良好的記憶力,柳鏡曉怎麽都不會把這個躺在路邊椅子上的人,同那個身材高挑卻極度溫柔的丁班長結合在一起,眼前的丁雁菲渾身用一床破毯子和幾張報紙裹著,整個瘦了很多,頭發很亂,原本雪白臉上連同粉頸現在都挺黑,渾身不時在顫抖,也不知受了多少風霜之苦。


    丁雁菲卻依然盯緊徐巧芷:"我餓...先給點吃吧..."


    柳鏡曉趕緊拿過藍子,看著全冷的飯菜,不由苦笑道:"全冷了...對肚子不好..."


    丁雁菲卻什麽不管,直接拿過籃子用手抓著往嘴裏遞,吃相極是不雅,她卻一點都不在意。


    柳鏡曉看著她狼吞虎咽,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回頭望了一眼,正好撞到林楚冷冰冰地問道:"這又是你的什麽舊情人..."


    燕梵音倒替柳鏡曉開托:"是我女校的同學啊...和夫君沒有關係..."


    這時候丁雁菲已經全部扒完了,意猶未盡地問道:"還有嗎?夫君?楊南風你是..."


    楊南風這個名字便是夫人給他起的化名,柳鏡曉一想這個就頭痛,還好燕梵音給她解圍了:"雁菲姐,還沒飽嗎?"


    丁雁菲答道:"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你是梵音啊...能再弄點嗎?"


    柳鏡曉當即說道:"先到我家去吧...至少能吃個熱飯熱飯..."


    丁雁菲出身富貴之家,今日聽到這話卻是喜氣洋洋,剛想站起來卻被凍得直哆嗦,柳鏡曉當即又解下外套給外披上。


    燕梵音在學校裏和丁雁菲關係很好,她拉著丁雁菲的手問道:"姐姐...三天沒吃飯,支撐得住嗎?"


    柳鏡曉卻發現丁雁菲現下連雙鞋子都沒有,隻得把自己的皮鞋也給脫下來,隻穿了雙襪子,完顏玉琢趕緊跑到旁邊給他買雙鞋子,這邊丁雁菲苦笑著對柳鏡曉說道:"如果不是那邊救濟處,早支撐不下去..."


    柳鏡曉瞧了一眼那邊,正有一個救濟難民的施粥處,那是他以個人名義請城中富豪出錢救濟難民,一聽這話,不禁光著腳擠了過去。


    那邊的難民個個拚命向前擠著隻求一碗稀粥,看見柳鏡曉這麽衣著光鮮的人士也來搶粥吃,不禁橫眉怒對,柳鏡曉隨手拿出一張五元的紙幣對救濟處的大嬸說道:"過年了...讓大夥兒多吃點,先想辦法買點米吧..."


    大嬸當即接過錢讓人去買柴米,柳鏡曉又說道:"給我來一碗粥..."


    那大嬸當即遞過一碗稀粥,柳鏡曉一飲而盡,然後光著腳轉回過,還朝沈纖巧發了一通火:"怎麽回事...這粥簡直能和白開水相比了,一點味道都沒有...而且一點熱度都沒有..."


    丁雁菲倒說道:"不錯了...至少每頓能有一碗粥...不過也隻有一碗,想喝上第二碗是不可能的...而且喝上兩三天就得到別的救濟處"


    沈纖巧也隻能合著手沒好氣說道:"又能怎麽辦,那些富人是怎麽說的...什麽?福利!我才不管這一套,我是按效率給工資,至於什麽社會公益,本人完全是作為一種權利來施行的..."


    正這時候,完顏玉琢已經把鞋子買回來,柳鏡曉穿上鞋子,扶著丁雁菲回家,一咱上啼饑號寒,遠處的高樓大廈燈火通明,巨石和鋼鐵築成的堡壘矗立於月色之中,天堂和地獄永遠隻有一尺之隔。


    柳鏡曉看著這種情景,感想無限,再看著憔悴的丁雁菲,他突然說道:"我想救濟所有人...不知道辦得到嗎?"


    丁雁菲搖搖頭,輕聲說道:"這怎麽辦得到?你至少先照顧我吧..."


    "就憑我是..."頓了一頓,柳鏡曉豪言萬丈地報出自己的名字:"柳鏡曉!"


    丁雁菲震驚得連呆在不動,任由柳鏡曉扶著,眼前這個人就是柳鏡曉?這個打扮成漂亮啞巴女生的人?就是執掌一省的人物?


    不過下一刻卻是一種深深的幸福,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有熱菜熱飯熱湯,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一身幹淨的換洗衣物,至少夫人們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樣了。


    現在的丁雁菲一洗憔悴顏色,顯得容光煥發,大家都在聽她訴說自己的故事,徐巧芷聽得心酸,不禁抹了幾下眼淚,就連燕梵音這樣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連臉色凝重,她問道:"雁姐,伯父伯母被趕出家門之後,你就在憑這麽點衣物在街道呆了一個多月?"


    一個破產家庭的故事總是辛酸的,特別是在當事人的口中講來特別動人:"你們恐怕不知道吧...我在公園呆的那兩個星期,和我們睡在一起的女孩子裏,有一個是今年剛剛畢業的北平大學學生,另一個還是個助理工程師..."


    這種故事或許很遙遠,隻是堅定了柳鏡曉的決心,他起來說道:"這一切或許都是我的責任吧...纖巧你先拿五百塊讓人買米,至少過新年不能有人餓死...告訴經手人,如果貪汙了一粒米,我砍下他的腦袋!"


    事實上柳鏡曉的希望完全落空了,經慈善會統計,這一天晚上濟南城因凍餓而死總共有十七人之多,丁雁菲繼續說道:"據我知道,浪蕩的女孩子許多都被迫去作那種營生...一次才隻要一角錢...我不願意,不過如果不是遇到你們,恐怕也堅持不了幾天了..."


    柳鏡曉怒吼一聲:"女孩子的身子才值一角嗎?這就我治下的山東嗎?"


    丁雁菲倒為柳鏡曉開托:"至少對於外省人來說,山東已經不錯了...有的地方都在拚命驅趕流浪漢,有的人都是比起他們家鄉,這算是天堂..."


    天堂?這裏離地獄隻有一寸之差!


    一想到這,柳鏡曉抱緊拳頭,臉上盡是剛毅之色,目光如電,大聲說道:"罷了...就讓我放心一博好了,纖巧...現在連同銀行可以調度的現金,還有多少庫存?"


    他說話不比平時的柔弱,盡顯男兒風範,倒讓夫人們暗地欣喜,就連徐巧芷也沒想到他會有如此血性的一麵,沈纖巧應道:"白銀、黃金連同紙幣,總計是一千八百萬元..."


    "夠了...如此我失敗了,今天就是我最後一次在這個位置上過新年了..."


    沈纖巧不了解柳鏡曉的意思,問道:"到底怎麽處置?"


    柳鏡曉很幹脆:"明天銀行不能停業,還有...準備二百萬的救濟款了,一半直接救濟災民一半解給各縣...還了,我原本是除了膠濟鐵路外,不想大興土木,眼下這個局麵,看來不能搞幾個大工程了..."


    沈纖巧伸出一雙纖手,帶著期盼的神情反問道:"哪來的錢?"


    柳鏡曉也很幹脆:"我有錢!"


    沈纖巧當即利落地說道:"我知道你有個一個特別賬戶...但是那個賬戶已經挪到我這邊幾百萬元了,恐怕現在頂多也就是三四百萬元,這怎麽夠用..."


    沈纖巧說的特別賬戶指的是柳鏡曉的私房錢,柳鏡曉攻占蘇北兩淮之後在這一帶實行分稅製,田賦地丁和大部商業稅收交由地方經營,而鹽稅、鐵路收入和礦業收入則收歸柳鏡曉自行負責,這筆收入在山東財政廳管理範圍之外,隻有柳鏡曉自己進行管理,就連沈纖巧都不知道這筆錢到底有多少。


    不過按他估計,這筆錢每年大約是八百萬元,主要用於特務經費等賬麵無法擺平的非法開支,每年節餘大約四五百萬元,經濟危機柳鏡曉又挪了五百多萬元給沈纖巧應急,現下恐怕所剩不多了。


    柳鏡曉仍是那句話:"我有錢!"


    接著他說道:"五千萬元...海州徐州兩淮的收入超出你的想象之外..."


    沈纖巧大是驚訝,接著她又抹了一把眼淚道:"你連我都不信..."


    柳鏡曉趕緊賠罪道:"這錢原本是準備萬一有個閃失,讓我們養老用的..."


    "那怎麽來的這麽多錢..."


    柳鏡曉這就有些得意了,他坐了下來很是痛快地說道:"我接掌兩準鹽務之前,每年稅入不過六七百萬元,其餘盡入安徽商人的手裏海吃海喝...我接掌海州之後,每年的兩準鹽稅可是將近兩千萬,再加海州的磷礦,隴海路的鐵路收入...不拿下兩千五百萬,我也臉上無光啊!"


    沈纖巧不由拍掌叫好,接著眾女都是展現笑顏,個個歡天喜地,就連徐巧芷也是興高采烈,隻是沈纖巧又問道:"千萬不是存在哪家銀行...那樣的話就白搭啊..."


    柳鏡曉這就更得意了,特別是看到徐巧芷展現歡顏,他笑道:"我哪有那麽呆啊...全是硬通貨,黃金三百二十萬兩,白銀八百萬兩..."


    這時候徐巧芷聽出名堂來了:"眼下可不止五千萬了..."


    柳鏡曉猛地一拍腦袋,連聲讚同:"我真糊塗...我怎麽忘記了我買的時候金銀比價是一比十一,現下金價大漲,卻是一比十六都不止...現銀一兩可折合現洋一元四角,這差不多就是八千萬元啊..."


    沈纖巧腦子更活:"鏡曉...你不能光算這現金的數字,你忘記了,有了黃金白銀,我就可以作為準備金發行紙幣,這八千萬元的準備金就是發行五億圓都不成問題啊...眼下的擠兌危機可以應付過去了!"


    柳鏡曉連連搖頭:"幾年沒經理財務,業務都不熟悉了...還是纖巧比我強..."


    沈纖巧臉上很平淡,可內心卻是開了花,她又問道:"這筆黃金白銀存放在哪裏?"


    柳鏡曉答道:"就是陸軍十七師第一特別監獄...別人都以為我專門建了監獄去關蕭馬熊和蕭如浪,哪裏想得到我的用意所在啊..."


    這時候徐巧芷突然站了起來,欲言又止,最後她臉一紅,拉著柳鏡曉的手說道:"我有一個法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


    柳鏡曉難得有機會能和徐巧芷如此親近,當即樂道:"隻管說...反正都是一家人了..."


    徐巧芷白了柳鏡曉一眼,卻沒生氣,她說道:"我是燕京大學的畢業生,就學泰西經濟學的一派...依我所學,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山東明年有一億元的財政赤字..."


    柳鏡曉那可是嚇得不輕啊,山東省的財政預算從來沒有超過四千萬元,他知道徐巧芷所學屬於泰西經濟學的邪門歪類,強調國家幹涉經濟,和柳鏡曉興奉的守夜人理論完全對立。


    他想要站起來說話,腳竟軟得站不起來,嘴裏自言自語道:"一億字的財政赤字...或者是我瘋了,或者是你瘋了...千萬不要再提起了!"


    徐巧芷沒說話,隻是眼神有些黯然,這般神態柳鏡曉許多年前在另一個女孩子也曾見過,勾起無數心事,他不禁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但願是我瘋了,或者你瘋了...不就是一億元的財政赤字嗎?"


    接豐他又重複了一次:"如果我失敗,今天恐怕是我在這個位置過的最後一個春節了...恐怕我也是山東的最後一任督軍了...我聽巧芷的!"


    到了現在,他終於肯承認自己就是山東實際上的督軍了。


    而徐巧芷已經不知不覺陷入了迷醉。


    強烈友情推薦烈血咒作者新作:


    http://.cmfu./shobook.asp?bl_id=4074


    懶是什麽,懶其實到了一定程度,那就是一種藝術了,這裏記載的是一個敢於說:"懶,我就天下無敵"的人


    點擊察看圖片鏈接:<a href=http://.cmfu./shobook.asp?bl_id=4074 target=_blank>懶人正傳</a>


    (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釵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釵恨並收藏長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