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溪最近看誰都覺得虛無。


    成年後的晏海清會不會繼續做夢夢到這邊呢?她是不是還看著——或者說監視著——自己呢?


    而自己遇到的每一個人,會不會都是成年晏海清意誌的代言人?尤其是那個似乎沒有變化的許醫生?


    楊子溪開始幻聽,獨處的時候總覺得能聽到熟悉的聲音,似乎晏海清用漫不經心又冷漠的語調道:“嗬。”


    楊子溪幾乎要被無處不在的輕視和蔑視弄瘋了,甚至懷疑自己。


    夢裏晏海清的態度太強硬,擺明了“我就是瞧不起你們但我還是愛你”,理直氣壯得很。


    有時候洗完臉一抬頭,楊子溪都會覺得鏡子裏有著另外一個人。


    這種情況的確需要心理醫生。


    楊子溪這樣想著,情感上卻一直排斥。


    楊子溪抬頭盯著鏡子,水珠順著臉頰滑落,看上去狼狽的很。


    看上去有點像眼淚?


    楊子溪這樣調侃自己,隨後注意到自己旁邊站著另外一個身影。


    這個身影戴著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並不是她常見到的晏海清的幻影。


    楊子溪嚇了一跳,心想:我的精神病已經這樣嚴重了麽?


    通過鏡子的反射,那個身影跟楊子溪對視了好一會兒,楊子溪才反應過來,這個人她似乎是認識的……


    楊子溪轉過頭,盯著那個身影。


    她緩緩伸出手,去觸碰這個不知道是幻影還是真實的影子。她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期望的是怎樣的答案。


    然後……


    她摸到了溫熱的耳朵,手指就捏在口罩的帶子上,卻被另一雙手阻止了。


    有些喑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別。”


    不仔細聽,都聽不出來是晏海清的。


    楊子溪幾乎落淚,要是這時候她還看不出來晏海清的意圖,她就是傻了。


    晏海清戴上了帽子和口罩,穿上了寬鬆的衣服,壓低了聲音,全部是為了隱藏“晏海清的特質”。


    也許是對方從蛛絲馬跡裏分析出來了病況而做出的妥協。晏海清隱藏了自己,隱藏了與“晏海清”三個字掛鉤的身體特點,隻為了過來見自己。


    楊子溪覺得很自責,這明明算她的心理問題,最後卻要晏海清背鍋。


    當一個人不能用自己的聲音自己的麵貌示人的時候,不就是丟失了自我嗎?


    楊子溪不由得代入到了自己。如果有一天她要藏著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臉、自己的聲音才能去見晏海清的話……


    也許自己在無限的忐忑裏,會放棄吧。


    難道喜歡一個人,就可以遷就對方到喪失自我的地步嗎?楊子溪總是覺得,自我是優先於所有其他東西的。


    先有了“我”,其後才有世界。一個人連自我都不承認,是不足以稱之為人的。


    ……不過晏海清的情況不太一樣,晏海清並沒有否定晏海清,否定晏海清的是——


    楊子溪搖了搖頭,道:“沒事。”隨後捏著口罩的帶子,一點一點揭開。


    實際上她自己也不確定到底會不會有反應,但看著這樣委屈求全的晏海清,楊子溪忍不住期待著積極一些的結果。


    她屏住呼吸,一點一點地揭開口罩,看著熟悉的晏海清的臉呈現出來。


    分明是那麽熟悉的一張臉,楊子溪卻仿佛是第一次見到一樣,用貪婪的欣賞的目光看著對方。


    這是一張青春洋溢的臉孔,表情惴惴不安,因為闊別重逢而顯得尤為可愛。


    口罩被完全摘除的那一瞬間,楊子溪能明顯感覺到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兩個沉重的呼吸聲同時響起,隨後彼此相互對視一眼,都笑了出來。


    楊子溪手上還拿著那個無辜的口罩,她笑完之後舉了起來,問晏海清:“這個怎麽辦?”


    晏海清看著楊子溪,停頓了兩秒,道:“你……好了嗎?”


    你不會看到我就吐了嗎?


    楊子溪也驚訝自己今天的表現,想到最近的情況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道:“也許吧。”


    來衛生間洗臉之前她還覺得難過,看到人影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精神病加重,結果確定這個人是晏海清之後,楊子溪的心情竟然突地平靜了下來。


    久違的來自晏海清的笑容給了她力量,讓她找到了一些生存的實感。


    幸福、快樂、愉悅……情感是最能夠自我肯定的東西了。


    又或許是,愛能拯救一切?


    這麽中二又不切實際的口號,卻讓楊子溪感到微微安心。


    什麽嘛,早知道直接讓晏海清對自己笑一個了呀。


    楊子溪笑了笑,指了指晏海清這一身仿佛入室搶劫一般的行頭,道:“看到你這樣我太震驚了,對了你來幹什麽?”


    晏海清愣了愣,說:“今天周六。”


    楊子溪沒反應過來。


    晏海清又解釋道:“今天周六,我們約好聊一聊的。”


    楊子溪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


    她忙著對付自己的抑鬱和幻覺,竟然將這件事情完全拋到了腦後。要不是晏海清過來找她,這場會麵可能就不會存在了。


    楊子溪頓了頓,率先朝門外走去。


    晏海清卻沒有動,看著楊子溪離開,眼神有些受傷。


    我特意過來找你,你卻轉身就走……


    楊子溪發現身後沒人,詫異地轉身,道:“走啊。”她退了一步,拉住了晏海清的手,道:“總不能在廁所裏聊天吧。”


    晏海清本以為楊子溪視自己如洪水猛獸,一旦牽手一定會像觸電一樣分開。


    可兩隻手交握在一塊兒,並沒有任何的不適。楊子溪緊緊地握住了自己,雖然體溫有些冰涼,但到底,還是親密的狀態。


    晏海清的臉上漾開一縷笑容。


    她來之前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因此才全副武裝。她怕楊子溪會吐,更怕由此帶給自己的打擊,因此率先杜絕這種可能性就好了。


    隻要沒法一下子看出自己是晏海清,也就不會吐了吧?


    晏海清幾乎是懷著絕望的心情過來的,卻沒想到竟然收獲了意外的驚喜。


    晏海清的手十分柔軟,骨架纖細,楊子溪捏在手裏不敢用力,就像是握著什麽易碎品一樣。可她又因為欣喜而忍不住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


    因為精神狀況的問題,楊子溪體溫略低於正常溫度,也許同時還感冒了。晏海清的手暖暖的,像個小火爐。


    楊子溪覺得自己正從晏海清那裏汲取著溫度,這溫度極其迅速地流淌過全身,叫她的心髒都暖和起來。


    她抬頭看了看天花板。


    晏海清一言不發,被楊子溪一路帶下了樓,坐在了醫院的草坪上。


    隨後楊子溪問:“你要跟我說什麽?”


    就連這個時候,楊子溪也要占據主動地位呢……


    不過晏海清如今已經不太計較這個了。她看了看楊子溪,隨後道:“可能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隻是想談一談上次楊子溪所說的【問題】,對方說了“喜歡”,請求自己“不要放棄”,卻又一邊嫌棄著自己。


    晏海清被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搞得要發瘋了,因此想要死個痛快。


    她不想坐以待斃,不想什麽都等著楊子溪通知。


    要是楊子溪厭惡自己,那自己就幹脆地離開。


    要是楊子溪需要幫助,那她有義務參與進來,伸出援手。


    晏海清看著楊子溪,卻又改變了主意,她問:“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問問之前是為什麽嗎?為什麽會看到我就吐呢?”


    她並不是專程過來逃避問題的,既然楊子溪看上去狀態不錯,為什麽不直接把問題解決掉?


    明明已經決定了,不能消極,要迎難而上。


    就算答案可能會傷害自己,可若不問個明白,疑惑也能自發結痂,最終連心都爛掉。


    楊子溪移開了目光,說:“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已經解決了。”


    音調低了不少,看上去對自己的答案並不自信。


    晏海清心下有些失望,卻還是窮追不舍道:“與我有關吧?那就不止是你的問題,我想知道,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就算傷人也好,我還是想知道。你討厭我嗎?你喜歡我嗎?”


    楊子溪猛地抬頭望向晏海清,她以為晏海清並不會這樣刨根問底的。


    正如那個晏海清所說的那樣,比起那個晏海清來說,清清敏感又軟弱。


    可她畢竟是……晏海清啊。


    執拗和固執如出一轍。


    楊子溪意識到這一點,就算自己拚命想把兩個晏海清分開,那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夢裏的那個晏海清,最開始不也是敏感軟弱到不敢跟自己接觸嗎?


    是“不斷失去”這件事情將她打造成那個模樣的吧。


    楊子溪看著堅毅地看著自己索要答案的晏海清,突然覺得很欣慰。


    慶幸清清用不著拿“失去”換“成長”。


    楊子溪心裏突然湧出一種強烈的欲望——她想把一切都告訴晏海清。


    自己這段時間的彷徨與猶豫,成年晏海清對自己兩人的評價。


    清清知道了這些之後又會怎麽想呢?


    成年晏海清總是說:若是能夠選擇,她也不要成為那個軟弱脆弱的自己。


    那麽讓清清來選呢?她會選擇另外一個冷漠強大的自己嗎?


    楊子溪張了張口,道:“我曾經死過一次。”


    晏海清滿臉“你要麽瘋了要麽在逗我”的表情。


    楊子溪盯著晏海清的眼睛,又重複了一次:“真的,你信我。”


    她抓著晏海清的手,不自覺地放在了胸口,尋求認同。


    楊子溪住院期間一直穿著寬鬆的睡衣,晏海清覺得自己稍微動動手指就能觸到對方的胸,眼神不自覺地往下瞟了瞟。


    楊子溪仍然認真地盯著晏海清,似乎她不相信就不會進行下一句。


    晏海清隻好歎了口氣,說:“我信,你說什麽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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