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海清回到操場旁邊的時候,發現本該她和楊子溪負責的區域已經被打掃幹淨了。


    那幾個打籃球的男孩子蹲在籃球場邊上,一邊放著掃帚一邊放著籃球。見到晏海清回來了,忙問道:“那位同學怎麽樣了,還好嗎?”


    附近垃圾和樹葉都沒有了,明顯被打掃過了。


    他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抱歉啊,弄傷了那位同學……這周你們值日是嗎?這幾天的衛生我們幫你們做吧。”


    晏海清胡亂地點了點頭,道了謝,然後拿著掃帚和垃圾桶去找常易報告。


    常易見到晏海清之後很詫異,第一句話就是問:“楊子溪呢?”


    晏海清這才如夢初醒,想起來那個人還被晾著一條腿扔在醫務室裏。


    她囁嚅幾聲,來不及回答常易就自顧自得出了結論:“她上廁所去了是吧,那你們掃完了就先會教室吧,我再檢查一遍。”


    晏海清渾渾噩噩,胸腔似乎都空了出來。


    楊子溪一個人被扔在那裏,要怎麽回來?


    她一下子想到楊子溪白皙的小腿,又聯想到醫務室裏難言的沉默。意識沉沉浮浮,坐在教室裏寫英語閱讀理解的時候,在題號前abcd順次劃下來,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寫到k了,顯然完全沒過腦子。


    楊子溪她……還是知道了吧,會怎麽拒絕自己呢?


    最終,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幹脆把練習冊收起來,趴在桌子上假寐。


    直到晚自習正式開始,楊子溪都沒有回到教室裏來。


    反倒是班主任看著這一排空著的兩個座位,歎了口氣向全班告誡道:“打掃衛生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運動場附近的區域。比如楊子溪同學就被球砸了,現在請假回家養傷去了,多麽影響學習。每位同學都要注意。”


    晏海清本來是拿後腦勺背對楊子溪那邊趴著,聞言把臉埋進了胳膊圈裏,心想:哦,是在躲我麽?


    鼻息在桌麵上氤氳出一層霧氣,像是不自覺流出的淚水。


    .


    楊子溪倒不是真的在躲晏海清,她隻是想借著受傷來逃避上課和打掃衛生。


    ——好吧她承認,也許是因為晏海清,partly。


    在她“活著”的二十多年裏,有許多人對她表露過好感,楊子溪都能夠有所感覺,也大概能理解自己對於對方的吸引力。


    外貌、氣質、思想,甚至是金錢。


    說到底,名為“喜歡”的情感不都源生於這些麽?


    就算是在被白人les室友表白的時候,她也能判斷出來其中混雜著什麽:對於自己外表的驚豔、對於亞洲人種性表現的好奇、對於前女友反複無常的態度的報複。


    所以她拒絕了les室友。


    那麽晏海清呢?


    晏海清暴露得太快了,楊子溪還沒來得及探究這種感情的成因,但是她已經有了預感,這感情會比她接觸過的都要純粹。


    晏海清也許天生就有些半彎不直,成碧突如其來的表白沒有嚇到她,就證明了她天生不不排斥這個。


    初中被排擠的那段時間,晏海清幾乎隻有成碧一個朋友。饒是如此她也沒有把這種依靠認作是愛情,這說明晏海清對自己的感情看得很清楚很透徹。


    這樣早熟的晏海清,有沒有可能錯認了對自己的感情?


    楊子溪最開始以為,是自己對晏海清的幫助給出了錯誤的訊號,讓晏海清潛意識裏誤認為自己是喜歡對方的——人類天生地偏愛善待自己的人,這是一種自我保護。


    楊子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晏海清那麽好,也許是性格裏潛在的母性被激發,也許是近距離旁觀到的遭遇讓她不自覺地憐惜,但是不管怎麽說,事實上她的確主動站在了保護者的位置上。


    也許正是這種逆境裏的保護與陪伴,讓晏海清產生了喜歡自己的錯覺?


    楊子溪最開始是這樣推斷的,可是一想到成碧,楊子溪就又否認了這個猜想。


    晏海清初中還沒這麽堅強獨立,成碧的打抱不平一定更加令她感激,晏海清甚至沒有認錯那個,自己憑什麽斷言晏海清認錯了對自己的情感?


    這是對兩個人的同時侮辱。


    晏海清毫無疑問,是出於戀愛的角度在喜歡著自己,對肢體接觸的渴望就是明證。


    青春期的女孩子啊……


    楊子溪歎了一口氣,搞不清楚對方到底喜歡自己哪一點,也搞不清自己對對方的感覺。


    要說起來,自己的確憐惜晏海清,恨不能為她保駕護航,把成長過程上的障礙一並掃除,還不計回報——想方設法瞞著對方對她好,可不就是不計回報嗎?


    她甚至還想把關晏海清未來的對象,這到底是出於護犢的母性,還是出於愛慕的嫉妒?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她仰頭倒在鬆軟的大床上,覺得一頭亂麻。


    下次見到晏海清的時候,到底怎麽回應?


    是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好,還是疏遠好,還是幹脆……


    順水推舟、半推半就、你情我願、狼狽為奸?


    她一轉頭,看見了床頭櫃上那一隻被裝在精致玻璃瓶裏的千紙鶴。


    她與那隻沒有眼睛的千紙鶴兩相對望,竟然覺得那沒有主心骨的小玩意在嘲笑自己。


    一股無名火起,她翻身坐起來去夠那個玻璃瓶,想把千紙鶴拿出來。


    正在這時,程彩丹的聲音響了起來:“小溪啊,海清來給你送筆記了。”


    這聲音近在咫尺,幾乎就在房間外麵了。


    楊子溪心裏一抖,下意識就把那個小瓶子塞到了枕頭下麵。


    她轉頭看向門口,程彩丹已經帶著晏海清出現了。程彩丹道:“你腳還沒好啊,你看朋友都來催你去上學了。”


    晏海清低著頭反駁道:“不是不是……我就是來……送筆記的……”


    末了還要補上一句:“是班主任叫我來的。”


    程彩丹笑了笑,說:“我去給你們拿水果,你們好好玩。”說完便輕快地走開了,留下晏海清跟楊子溪沉默以對。


    這次的對峙倒沒有醫務室裏的那樣難堪,雖然仍然有點尷尬,但是到底不令人焦躁。


    楊子溪坐在床上,道:“進來坐吧。”


    晏海清這才踏足對方閨房。


    和上一次借宿時的布置沒有絲毫不同,晏海清竟然漸漸找出了一點如魚得水的感覺來。


    她走到楊子溪的麵前,從書包裏掏出幾個筆記本,解釋道:“真的是班主任叫我帶給你的……”


    楊子溪看著晏海清局促不安的動作,大概理解這一趟探訪當中,班主任的命令和晏海清的主觀意誌各占多少比例。她笑了笑,把筆記本接過來隨便翻了翻,說:“謝謝,你的字真好看。”


    晏海清頓了頓,又從書包裏掏出來一個mp4,說:“你在家裏要用吧,我也給你帶過來了……”


    她惴惴不安地遞給楊子溪,又猶豫地補了一句話:“你不會……不去上學了吧?”


    楊子溪忍俊不禁地抿唇笑了一下。


    所謂言多必失,晏海清這個顧慮完全是無稽之談,說難聽點就是自作多情。


    這一笑弄得晏海清更加不安,她似乎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一個多麽妄想的猜想,頭垂得更低了,然後手的方向掉了個個兒,把電子產品放在了書桌上。


    奇怪的是,楊子溪從晏海清不自在的表現裏找到了某種安慰,應對竟然自如起來。


    她笑著看晏海清,說:“為什麽這次隻是把筆記送過來,為什麽不幫我抄?”


    晏海清有點迷茫地抬頭:“嗯?”


    楊子溪又重複一遍:“你之前不是幫我謄過一本筆記麽?”


    晏海清想起來她說的是什麽,也清楚那揭示了自己多少的真心。被楊子溪用這樣遊刃有餘的語氣提起來,她覺得很是難堪,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的眼神變得飄忽,在屋子裏亂轉。


    “我……那個……”


    她滿臉通紅地尋找其他的話題,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在尋找救命稻草。


    她不經意間瞥到桌子上的透明罐子,裏麵的千紙鶴胡亂擺著。


    不止一個罐子,至少有六個。


    一個罐子可以裝兩百來隻千紙鶴,六個就是一千二。


    “你表哥的千紙鶴——”她轉頭去看楊子溪,然後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什麽,表情凝固在詫異上。


    根本沒有什麽表哥,從頭到尾都是楊子溪一個人買下了那麽多千紙鶴。


    那麽,心上人呢?


    晏海清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但是來不及細細梳理。


    楊子溪倒是鎮定,臉上含笑道:“坐下吧,你不想繼續和我討論醫務室的話題嗎?”


    晏海清看著楊子溪的表情,心裏七上八下。對方笑得自然,像是馬上要對自己進行末日審判的仁慈又無情的上帝。


    晏海清心裏竟然沒有那麽緊張了。她依言坐下,之後才知道自己下意識選擇了離楊子溪最近的地方——對方的床上。


    明明還有凳子的。


    楊子溪也不追究這個,慢慢開口:“你是不是……”


    噗通——噗通——


    “喜歡……”


    噗通、噗通、噗通——


    “我?”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砰!


    晏海清迷茫地看著對方,不管是耳畔而是心髒,都炸開了一朵巨大的煙花。


    什麽也聽不清,什麽也接受不了、反應不能。


    對方說了什麽?


    楊子溪的表情還是那樣平靜,似乎一切發展盡在掌握中。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楊子溪說。


    “之前沒有猜出來,是我不好。不過這個不怪我,我一直以為你喜歡成碧。”楊子溪說。


    “這兩天我仔細地思考了這個問題,想了很多。當然,不去上學不是因為我在躲你,是因為我在‘養傷’。”楊子溪說。


    晏海清看著對方的嘴巴在動,每個字都溜進了自己的左耳,卻又調皮地從右耳溜達出去。


    她的感官抽離身外,仿佛正在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而她的整個靈魂都在叫囂著一件事情——


    晏海清的身子下意識往前傾,眼看著就要親到楊子溪的嘴唇了。


    就是這樣子的一件事情。


    楊子溪微微側了側身子,於是這個吻偏離了目標,從臉頰旁擦過。


    晏海清這才回魂,在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之後,臉漲得通紅,拚命擺手道:“我不是……”


    故意的。


    如果說晏海清之前還從楊子溪平靜的態度裏琢磨出了希望,現在便又是羞愧又是絕望。


    自己沒有聽完楊子溪在說什麽就意圖不軌,而楊子溪明確地拒絕了自己。


    這次是真的自判死刑了。晏海清絕望地想。


    於是連辯解都停了下來,對於死刑犯而言,辯解有什麽用呢?


    誰知楊子溪下一秒抓住了她擺動的手,一本正經道:“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情,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晏海清一愣。


    楊子溪說:“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在對你表白。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她用右手扣住晏海清的兩個手腕,空閑出來的左手撫了撫晏海清的臉頰,拉進了兩個人的距離。


    晏海清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開,便順勢倒在了床上。


    她看著楊子溪慢慢壓向自己,胳膊肘撐在自己身體兩側。對方俯瞰著自己說:“不過我有條件,不可以做出超越親吻的事情。”


    晏海清睜大眼睛,覺得這仿佛是一個夢。


    “你不講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楊子溪慢慢地壓低身子,呼吸也愈發清晰可聞。


    鼻息交錯,晏海清甚至感受到對方的柔軟與自己的柔軟相互擠壓,耳鬢廝磨。


    楊子溪的嘴唇停在了隻有一厘米的地方,就在晏海清以為對方要吻上自己嘴唇的時候,楊子溪微微側了側頭,吻在了她的下巴上。


    “不可以,超過這個界限了。”


    這個吻很輕很柔,像是空氣掠過皮膚一樣細不可感。可晏海清仍舊心如擂鼓,似乎下一秒就要因為心律失常而死在床上。


    晏海清從來不知道下頜骨上也長了神經——這細細麻麻的癢意分明是從骨頭縫裏鑽出來的,根本無處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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