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沒來上課的第一天。


    班主任講課講到興起,走下了講台,一邊講課一邊在教室遊走,揮斥方遒。他往後退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被成碧的椅子絆了一下。他回頭,看著那個沒人坐的座位頓了一下,把椅子往裏邊挪了挪。


    成碧沒來上課的第二天。


    班主任對著那張桌子,看到空空如也的擺設,感到很糟心,於是親自動手把椅子倒過來,扣在了課桌上。


    成碧沒來上課的第三天。


    有同學說椅子腿擋到了黑板,班主任看著那個鶴立雞群的座位,思考了一下,吩咐人把桌椅都放在教室最後麵去了。


    再後來,大家恢複到最開始的狀態,像是完全忘記了曾經有一個插班生存在過。


    楊子溪看著班主任的一係列變化,覺得很值得琢磨。


    關於成碧的缺席,班主任顯然知情,但是不想管,或者說——不能管。所以成碧請過假了?理由特別正當,還是請假的人比較特殊?


    她的思維隨意發散了一下,但是並沒有深究。


    杜宇倒是問過幾次,“成碧怎麽了?怎麽突然就不來上課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常易道:“你管這麽多幹什麽?”


    晏海清道:“她以前就這樣,曠課特別多。後來我們都習慣了……反正不用管了,問她她也不會說的。”


    常易轉頭,道:“晏海清你以前跟她一個學校的?那你知不知道她曾經給女生告白過?好像是在廁所裏,全廁所的女生都知道了。最後被告白的那個躲在隔間裏不出來,還是班主任去了才把她弄出來的。”常易講這個八卦講的格外有興致,目光如炬,活像就在那個廁所裏看到了一切。


    晏海清想了想,說:“我也不清楚,都隻是聽說。我知道的還沒你多呢。”


    常易失望地“哦”了一聲,為不能聽到完整的八卦而遺憾。


    楊子溪側頭看了看晏海清,卻覺得晏海清可能隱瞞了什麽。晏海清說過成碧想組搖滾樂隊,剛剛還說“問她她也不會說”——明顯是問過。結合兩件事情來看,怎麽也不像跟成碧陌生到八卦都要聽說的程度。


    不過這些證據太細枝末節了,說出來自己都覺得是捕風捉影,楊子溪也就沒有放在心裏。


    那封情書的出處至今都沒有找出來,不過沒有再收到過類似的東西了。杜宇於是愈加篤定:“這肯定是成碧啦,你看她一不來學校,你就沒有收到了。”


    楊子溪“嗯嗯”地敷衍過去。


    比起成碧的缺席,眾人更在意的是即將來臨的元旦晚會。


    市一中以教學成績稱霸全市,居高不下的一本錄取率使得家長們大多願意塞錢把孩子們弄進去。


    即使傳說中正在推行素質教育,但是市一中基本上還是以學業為最優先。這也就造成了一個尷尬的局麵:文藝晚會上常常沒有什麽節目,即使有,觀賞性也很低,很多學生們看到一半就溜出了大禮堂。


    不知道這一屆的校長吃錯了什麽藥,他看完去年的錄像,然後痛心疾首地在國旗下發表講話:“同學們,僅僅關注成績是不夠的,我們力求讓每一個學生都能得到全麵發展。我們支持每一位同學綻放自己的風采,因此經過校領導的統一討論,我們決定這一屆的元旦晚會的節目安排采取選拔製。有才藝的同學可以向學生會報名,我們統一時間安排選拔會,力求選出最受學生喜愛的節目。”


    在國旗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大家都很開心,以為終於可以看到民族舞和紅.歌之外的東西了。


    可一到教室裏,班主任重申了一遍要求之後,十八班頓時哀鴻遍野。


    “校長要求每個班必須至少報一個節目上去,這代表了我們班級的形象。有誰想要毛遂自薦的嗎?”班主任在講台上義正言辭,把講台敲得砰砰響。


    十八班的學生爭分奪秒,時間都花在了做題上麵。看看元旦晚會都嫌浪費時間,更別提還要花自己的時間去排練了。


    因此全班寂靜下來,連呼吸聲都快消失了,生怕自己呼吸重了就會被注意到。


    班主任看著全班都低著頭,有些生氣:“怎麽一個都沒有?我看你們下課的時候挺活潑的嘛,才藝肯定都是有一些的。有能力的同學不要藏拙,要為集體做貢獻,這次的節目是算操行分的,你們還想不想要優秀班級啦?”


    班上依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班主任敲了敲桌子,道:“這種時候這麽安靜,平時上課的時候怎麽鬧哄哄的?再沒有人站出來,我就要指定了。”


    這下子大家更怕縮了縮脖子,生怕自己被欽定。


    班主任環視一番,班上四十八個人頭,竟然一個願意出力的都沒有。他想點個人名,卻又不知道到底誰可以表演,頓時怒了,道:“一個兩個都沒有集體榮譽感嗎?這樣,每個組裏出一個節目,你們自己商量一下,商量好了之後報到班長那裏,我再選一個。下課!”


    班主任一出門,教室裏就響起了唉聲歎氣。


    常易皺著眉頭道:“這怎麽辦啊,我們組有會才藝的嗎?”


    杜宇還惦記著成碧,道:“成碧是玩搖滾的,肯定能拿出節目來。她算我們組的吧,我們把她報上去算了。”


    常易指了指已經被搬到教室最後一排的桌椅,道:“就這樣,誰知道她還回不回來上課,報上去沒用。老班肯定會生氣的。”她看了看前排和後排,大將六個竟無一人可用,不由得悲歎道:“這是天要亡我們組啊!”


    楊子溪用胳膊碰了碰晏海清,道:“不如把晏海清報上去。”


    晏海清一臉茫然,“啊?”


    楊子溪說:“晏海清紙鶴折得那麽好看,就讓她當眾折個紙鶴,簡單,還不用花時間排練,不是剛剛好。”


    常易用一種“你一定是在逗我”的表情看著她,晏海清也錘了錘她的肩膀,惱羞成怒道:“楊子溪,你是不是有病啊。”


    楊子溪嘻嘻地笑了,說:“這是為班級做貢獻嘛。”


    晏海清立刻反駁道:“你去做貢獻吧,我看你臥室裏有小提琴,你是不是學過?可以上去拉一首啊,簡單,還不用花時間排練,不是剛剛好?”晏海清把這話原封不動地砸還給楊子溪,總算扳回一城。


    杜宇道:“那就你吧,你怎麽不早說,一點集體意識都沒有。”


    常易的關注點卻不太一樣:“晏海清你去過楊子溪家啊?什麽時候?”


    楊子溪本來就是做這個打算,萬一組裏實在報不上節目,她就報小提琴救個急。正好晏海清提出來了,於是便順水推舟道:“好啊,曲子就訂《歡樂頌》吧,簡單。”


    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花時間做這個的,萬一楊子溪根本不想表演呢?晏海清為了鬥嘴把小提琴的事情說出去之後,內心還有些內疚,結果看到楊子溪答應地這麽爽快,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自己該不是被耍了吧?


    .


    常易這組的所有人都以為,節目單報給班長之後事情就算了結了。


    沒想到班長綜合了所有的節目單之後,又對班主任提議道:“交來的八個節目,形式都很老套,沒有趣味性。就算參加選拔八成也會被刷下來,我們班還是不會有操行分。不如我們來一個集體節目?”


    於是當天晚上,班主任在班上提了一下這個事情,同時宣布了班長想出來的集體節目——大合唱。


    四十七個人的內心都是崩潰的,本來就是為了節省時間才沒人報節目,結果最後搞到了每個人都要彩排的地步?


    況且,大合唱又哪裏新穎了啊……


    他們對講台上的班長怒目而視,可惜班長站在講台上意氣風發,對自己的提議非常自信:“合唱最能體現我們班團結一心的鬥誌,我認為是最合適的。我看了一下大家報上來的節目單,覺得我們可以玩得花哨一點,比如加領唱、指揮和鋼琴伴奏。指揮我可以擔當,領唱的話,我看蘇伊伊同學報的是獨唱,應該沒有問題吧?”


    在班主任“慈祥”的眼神下,蘇伊伊隻好站了起來,愁苦地表示:“我可以。”


    “鋼琴伴奏的話,楊子溪同學行不行?”


    楊子溪突然被點名,嚇了一跳。她站起來,道:“我報上去的是小提琴啊。”


    “我知道,”班長說,“樂器的話,你會鋼琴嗎?”


    都被這麽問了,楊子溪不想撒謊,就算不樂意也隻能道:“可以。”


    “好的,那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今天晚上我回去分好聲部,明天就可以開始排練了。”


    班長雷厲風行地吩咐完,在班主任的默許下,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楊子溪還雲裏霧裏的:“我怎麽就從拉小提琴變成彈鋼琴了,班長想象力真是好啊。”


    晏海清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楊子溪歎了口氣,手指在桌麵上隨意地輕快敲打,說:“我都好久沒碰鋼琴了,回去得練練。”


    晏海清看著楊子溪的手指翻飛,指節纖細修長,的確是一雙彈鋼琴的手。


    這雙漂亮的手在桌子上來來回回,似乎觸碰的不是桌麵,而是靈敏的琴鍵。指甲在木頭上敲打,發出來的聲音脆脆的,節奏感十足,調子卻亂七八糟。


    晏海清看著這雙手,莫名奇妙覺得聲音有些刺耳,似乎鼓膜把震動傳達進了心裏,弄得她心有些不定。


    晏海清突然伸手抓住楊子溪的手,道:“別敲了。”


    楊子溪一愣,問:“為什麽?”


    她迎著光,眼神清澈。臉上細小的絨毛在燈光下一清二楚,晏海清看著,不知道為什麽就很想摸一下。


    這麽白,到底是喝了多少牛奶?


    這個念頭剛剛劃過腦海,晏海清就覺得不對勁。她連忙鬆開了楊子溪的手,道:“吵得我難受。”


    楊子溪“哦”了一聲,尤為乖巧,下一秒卻又壞心腸地在晏海清的大腿上敲打了起來。


    同樣的節奏,同樣的力度。


    晏海清這才發現,如果說楊子溪敲桌子的聲音讓她心煩氣躁,那麽敲大腿的行為便是從腳板心帶出一種癢來,傳導到全身。


    楊子溪對晏海清所受的煎熬毫不自知,笑道:“敲這兒就不吵啦。”


    晏海清再次抓住楊子溪的手,捏著對方的四個指頭攤開來,露出了柔軟的手心。


    她另一隻手在楊子溪的手心上撓了撓,說:“不吵,但是癢啊。”


    楊子溪的手瑟縮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覺瞬間籠罩了整個手臂。這種感覺她很熟悉,是她在異國他鄉對著小視頻安慰自己的時候曾經出現的,卻怎麽也不該出現在這裏。


    況且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手心也是敏感點?!


    她尷尬地收回了手,說:“小的知錯,大人放過我!”


    晏海清嘟嘴道:“遲了!”隨後改撓為拍,輕輕地拍了拍楊子溪的手心。


    那一瞬間,楊子溪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自己的心上也輕柔地拍了一下。


    楊子溪心想:完了,科學家誠不我欺,女人果然都是雙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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