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前一天那麽曲折,第二天晏海清也盡職盡責地到咖啡店來報道了。


    不久前她剛剛借著親爹的名頭自我催眠,以便達到不被心魔寐住的效果,沒想到第二天她那不著調的親爹就出現在了咖啡館,也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麽,過來興師問罪的。


    ……哦,還不能算親爹,頂多疑似。


    那時候店長發了新製服,她興高采烈地換上,與楊子溪鍾梨她們互相打趣,挑出對方更多值得嘲笑的地方。笑容還沒綻放開來,便聽見有人道:“海清,有人點名要你點單。”


    這一點在咖啡店來說是相當奇怪的,畢竟這裏不是什麽特殊的地方,點單而已,不同的人亦沒有區別。可是客人這樣要求了,晏海清也隻好帶著疑惑去了。


    那個來叫她的同事姐姐又拉住了她的肩膀,小聲道:“你得罪什麽人了麽?那個人不像是來喝咖啡的呀,帶著好多人呢。”


    晏海清心下詫異,店長聽了忍不住探頭朝那邊看,待確認那位客人畫風果真跟咖啡店格格不入的時候,他皺了皺眉頭對晏海清道:“我跟你一起去。”


    店長人高馬大,不笑的時候尤其嚇人,跟那人身邊陪著的保鏢不分伯仲,很適合做“小女孩身邊的護駕人”。


    晏海清慢吞吞地朝那邊走過去,離得越近心裏越是緊張。


    那位客人麵對她坐著,帶著眼鏡,似乎不苟言笑。頭發不短也不長,尾端是白的,根部卻黑得很,像是剛從雪夜走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染成這樣的,為什麽要染成這樣。


    客人緊緊的盯著這邊,目光全部放在晏海清身上,一點也沒分神給後邊的店長。晏海清沐浴在那說不出情緒的目光下,沒來由地覺得:來了。


    什麽來了?


    這種感覺在晏海清走到客人麵前的時候達到頂峰。


    客人看著晏海清,樣子公式化得很:“你好,我要一杯檸檬水。”


    ……搞什麽,大老遠把人叫來,就為了一杯檸檬水?


    還沒等晏海清裝模作樣地把這個要求記在點餐單上,就聽見客人又問道:“你喜歡喝什麽?”


    晏海清一愣,錯愕地看著他。


    客人想了想,道:“你不說話的話,我也幫你點一杯檸檬水好了。”說完沒有絲毫停頓,他便對著店長道:“這位店長,可以麻煩借用您的員工幾分鍾嗎?我跟她說句話。”


    店長皺了皺眉頭,沒說好還是不好,而是看了看晏海清,示意晏海清來做決定。


    晏海清在這種問詢的目光下,沒來由地覺得這可能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她看著那位客人,並感受不到骨肉親情之類的東西,但卻幾乎已經認定,這就是她的父親。


    於是她點了點頭,坐在了客人對麵。


    客人這才施舍性地笑了一下,“好孩子。”又對著店長道:“那麽,麻煩您上餐了。”


    店長隻得壓下滿肚子的疑惑,幹起跑堂的工作來。


    從同事姐姐過來開始,楊子溪便一直很關注那邊的狀況,她在收銀台那裏探頭看,看到了晏明那張百度百科上的臉,還看到晏海清背對自己這邊坐下來了,其餘的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店長過來的時候,楊子溪忍不住打探道:“怎麽了?”


    店長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懂。”


    鍾梨和石堯也在看,不過他們可沒有提前百度過,不知道這是什麽名堂。便自言自語道:“怎麽回事?”


    楊子溪篤定地答:“晏海清的爸爸找來了。”


    鍾梨詫異道:“不是說她爸爸早死了麽?”


    楊子溪努努嘴,咬牙切齒道:“喏,不是在那兒好好地坐著麽?”


    她用腳後跟也知道晏明要來幹什麽——為了寶貝兒子尋找骨髓配型唄,所以晏氏母女才會被重新找回去。


    可這一次她是實打實地猜錯了。


    晏明絲毫沒有表露一丁點想要晏海清捐獻骨髓的意思,隻是隨意聊了聊天,內容還是晏海清定的——過去。


    他詳細地向還是孩子的晏海清重述了那段曆史,並且並非是在外流傳的任何一個版本,而是存在了晏明心目中的、晏明自認為是真相的那個版本。


    據說晏海清的根在偏僻的小山村裏,那裏路途艱險,至今都還沒有被曆史的現代化車輪碾於足下,因此很是落後。


    比如重男輕女。


    當年晏柔柔的父母一連生了好幾個女孩兒,卻怎麽也不能如願得到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因此在鎮上的福利院休息的時候,隨便搶了一個男孩兒,搶回了那個小山村。


    他們悉心照料這個男孩兒,把最好的東西捧出來,家裏所有的女孩兒分得的愛還不及這個男孩兒的百分之一。這個男孩就是晏明。


    日月謂之明,家裏全部的光宗耀祖的願望都壓在這個男孩身上了,即使他根本不是那家的骨血。


    他們也不避諱在晏明麵前談論這個——給你吃給你穿,把你當親兒子對待,你就要懂得感恩,怎麽會想到要跑呢?


    所以他們至今也不理解晏明上大學之後為什麽就再也沒有了聯係,同樣的,也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女兒會和“兒子”攪和到一塊兒去,這不是大逆不道的麽?


    已經上了大學的晏明僥幸逃脫了那個家庭,卻沒想到把已有身孕的晏柔柔丟在了那個狼虎之地。


    說到這裏的時候,晏明的表情才稍微動容了些,看起來倒像個真實的人了。他感歎道:“我不知道你媽媽當年經過了多少苦難,我甚至以為她都已經死了。能懷著身孕把你從那裏帶出來,柔柔受苦了。”


    晏海清聽了這個故事,心裏很是觸動。她本來以為這個便宜爹始亂終棄,才害得晏柔柔心懷那麽多恨意,現在看來也不全是晏明的原因,大概來自外公外婆的更多。


    可饒是如此,晏柔柔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是得回去,接受冷暴力之後才要飯似地討回一點點應急財物。


    想到這裏晏海清就忍不住流下淚來。她吸了吸鼻子,阻止自己在第一次見麵的“爸爸”麵前露怯,指責道:“為什麽現在才想到來找我們?為什麽你的人一出現就刺激媽媽?就算你說的故事是真的,我也不相信你的感情。”她以近乎冷酷的表情說道:“說吧,到底有什麽企圖?”


    晏海清花了好大力氣才說服自己,把從媽媽那裏得到的傷害全部推錯給爸爸,現在突然與對方和解,心裏必然是過不去的。


    晏明歎了口氣,說:“我現在才找到你們母女倆,想把你們接到身邊,補償你們。至於柔柔,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聽到我的名字他就……”


    他悲慟的表情不似作偽,晏海清站了起來,道:“我一聽到你的名字也快要發瘋,麻煩你以後不要再出現我和媽媽麵前了。”


    晏明一把抓住了晏海清的手臂,把名片塞到了她手裏,道:“你扔了也好,留著也好,但是有什麽事情都可以來找我,我應該可以提供很多幫助。”


    晏海清扯過自己手臂,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看了一眼名片,上頭“晏明”和“房地產”的字眼尤為顯眼,最下麵列著一排數字,應該是電話號碼。晏海清厭惡地把它撕碎了,扔在垃圾桶裏。


    那串數字卻徘徊在腦海,揮之不去。


    楊子溪迎了上來,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晏海清疲憊地搖了搖頭,顯然是不想多言。


    見狀楊子溪隻好把話都吞到了肚子裏——反正看到晏海清撕掉名片就夠了。


    她轉移了話題,故作輕鬆道:“你作業寫完了沒有?可不可以借給我抄?”


    緊急關頭,原諒她找不出更好的話題了。有一個是一個,先應急了再說。


    晏海清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還沒做……”


    楊子溪忙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把作業借給我們抄都是好心了,不要把這當作責任,也不要為這種事情道歉。”


    雖然抄作業的時候毫不手軟,說起大道理來有特別正義凜然。


    晏海清忍不住笑了,說:“我就那麽隨意‘不好意思’一下,你怎麽還當真了?”


    楊子溪餘光瞥到晏明帶著人離開了咖啡店,才放下心來,道:“我也就隨意‘當真’一下。反正作業不急,你什麽時候做完都可以,我也不一定非要趕著你的抄——你不寫都可以。”


    很快楊子溪就發現自己竟然一語成讖,再次在學校見到晏海清的時候,同桌這個大學霸竟然真的一個字都沒有寫。


    晏海清不以為然,手裏還在趕著別的班上的作文——據說十塊錢代寫一次,不過時間要求比較緊。


    楊子溪勸她寫,她滿不在乎丟回來一句話:“沒事,我就這一次不寫。”手裏還在筆耕不輟。


    楊子溪卻不知道為什麽,聯想起上一世晏海清高考的結果來,頓時心中警鈴大作,試探性地問:“你確定不會為了這個,耽誤自己的學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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