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接到樓下通知,說人到了。


    趙躍拿了個廣口杯,往裏麵咕嘟咕嘟倒了半杯酒,又開了瓶雪碧接著倒滿,最後往杯裏扔了幾個冰塊,冒著氣泡的液體從杯口溢出,在茶幾上灑了一灘白沫。


    劉揚帆喊服務生再開兩瓶酒送進來。


    縮在角落裏的廖逸方意識到氣氛不對,小心翼翼地問:“程同學來了嗎?”


    周封靠在沙發上,一條胳膊圈著他,斜著眼道:“是啊,開不開心?”


    廖逸方搖搖頭,扭頭看了葉欽一眼,好像並不開心的樣子。


    程非池被服務生帶進門的時候,受到了除葉欽以外所有人的“歡迎”。


    “看看看看,我就說學霸會給麵子來,你們還不信,是不信我的判斷還是不信咱們欽哥的魅力啊?”周封把程非池往裏屋帶,一把將他推坐在歪著腦袋打瞌睡的葉欽身邊,“欽哥醒一醒,人來了。”


    葉欽眼珠往右轉,瞥了程非池一眼,連一聲“哦”都懶得給,闔上眼睛繼續睡。


    室內空調溫度打得低,程非池看他隻穿一件短袖,怕他著涼,碰了碰他的胳膊:“回去再睡。”


    這舉動不知戳了一屋子少爺們的哪處笑點,劉揚帆嗤嗤地笑:“好不容易來一趟,別剛來就想著回去啊。”


    趙躍也嬉皮笑臉,捧著盛滿酒的杯子晃到程非池跟前:“可不是嘛,哥幾個跟這位程……程什麽來著?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來,先幹了這杯,咱們一笑泯恩仇。”


    程非池目光淡淡地從他們身上掃過,隨即禮貌地站了起來,接過酒仰頭一飲而盡。


    白蘭地混著碳酸飲料,酒精度被大大稀釋,然而氣泡的揮發還是衝得人喉嚨火辣,食道仿佛要燃燒起來。程非池深吸幾口氣,將頭暈作嘔的感覺排遣幾分,把手上的空杯子穩當當地放在茶幾上。


    劉揚帆帶頭漫不經心地鼓掌:“學霸牛逼。不過好酒可不是這麽喝的,得細細品才行,像你這麽喝,有個詞叫什麽來著?你們學霸肯定知道,暴……暴……”


    周封插話:“暴殄天物?”


    “欸,對。”劉揚帆過來人似的指點道,“以後不管到哪兒,可別像剛剛那樣一口悶了。怎麽說也是來過我們南國公館的朋友,到時候別人當著麵不敢講,背地裏肯定得議論我失職不上道。”


    待到眾人都坐下,趙躍才起頭讓大家互相通個姓名。


    程非池報了自己的名字,劉揚帆若有所思道:“非池……是不是‘非池中之物’的意思啊?”


    程非池沒做聲,趙躍一拍大腿:“那肯定啊,這名字一聽就跟咱們凡夫俗子不一樣,跟那些什麽成才啊成龍啊差不多,是被寄予厚望的。”


    乍耳聽著像是恭維,實際上任誰都能察覺到滿滿的戲謔。


    就跟剛才喝酒借題發揮一樣,傻子都聽得出來話裏話外都在嘲笑他沒見過世麵。


    廖逸方想不通剛才還好好的幾個人怎麽突然變得尖酸刻薄,用自己的方式給程非池解圍道:“程同學各方麵都很優秀,假以時日必成人中龍鳳,配得上這個名字的。”


    一派正經的模樣把大家都逗笑了,趙躍也接了杯酒遞給他,問周封:“你這是哪兒找來的開心果,能不能借我帶回去玩兩天?”


    廖逸方肩膀一抖,緊張地往後縮。好在周封雖貪玩還不至於沒譜沒邊,摟緊懷裏的人說:“滾蛋,圓圓是我的,你們都別打他主意啊。”


    包廂裏放著輕緩柔和的音樂,程非池從廖逸方那邊接過毯子,給身邊的葉欽蓋上,把他擱在一旁的胳膊也塞進去。葉欽的睫毛細微顫抖,上眼瞼因為過分用力浮現出起伏褶皺,還是沒睜開眼睛。


    經過起初沒事找事的一陣挑釁,幾人麵對程非池的淡定的態度都漸漸失了興致,各自倒酒,開始隨性地喝酒聊天。


    “話說你們家圓圓本名就叫圓圓嗎?男生叫這個怪別致的。”劉揚帆道。


    廖逸方剛要解釋,就被周封搶了話:“圓圓也是你們叫的?換個稱呼。”


    趙躍笑道:“那就叫阿圓吧,來了這兒就是自己人。”說著又把話鋒轉向程非池,“說起來程學霸可能不知道,咱們劉少爺家祖籍g省,剛認識的時候,叫誰的名都愛在前頭加個‘阿’,頭一回叫小阿欽,就得了個大耳刮子。”


    “哈哈哈哈我記得這事。”周封道,“欽哥覺得自己名字聽著娘,最討厭被人加個‘小’或者疊字地叫,除了他媽。”


    程非池聞言偏頭看扭著脖子裝睡的葉欽,回想起他聽到“葉小軟”三個字羞得麵頰通紅、回頭還要他繼續這麽喊的小模樣,進包廂後就沉靜無波的眼神中不自覺添了一抹笑意。


    坐了會兒,劉揚帆拿了牌攛掇程非池一塊玩。


    程非池說不會,周封興致勃勃地湊過來教他,德州撲克規則簡單,隻講一遍,他就將基本牌型記住了。


    籌碼也是周封分給他的,橫豎隨便玩玩。誰知劉、趙二人挺上心,收了平時那股莽勁,出牌時猶豫再三,謹慎小心,當真想贏他的樣子。


    即便這樣,還是在後麵幾局中讓漸漸吃透規則和技巧的程非池連贏幾局。籌碼越滾越多,想給他點顏色看看的二人臉色越發難看。反觀第一次玩這個的程非池,始終如一的沉著冷靜,讓慣於從動作表情判斷對手牌的強弱的劉揚帆趙躍等人摸不著頭緒,因而心浮氣躁,頻繁出錯。


    又是一局滿盤皆輸,趙躍摔了手上的牌,沒好氣道:“不玩了不玩了。”


    劉揚帆比他沉得住氣:“欸多大點事,喝兩杯消消火。”接著也把牌放下,皮笑肉不笑地對程非池道,“咱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程非池不懂牌桌上約定俗成的規矩,當這是玩遊戲,贏的那幾局也有僥幸成分,沒料到會惹得他們不高興。把手中的牌合攏放好,準備起身離席,劉揚帆阻止了他,接著衝一旁的荷官招手:“來,算一下程少爺贏了多少。”


    程非池楞了一下。他不知道這個與真金白銀掛鉤,開局的時候沒有人告訴他。


    幸而他是贏的那一方,剛要說不用結了,他不要這些錢,那邊經驗豐富的荷官就點完籌碼的數量,報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數字,剛滿五位數。


    劉揚帆捏著一塊籌碼,在桌上敲出噠噠的聲響,轉而衝周封揚了揚下巴:“我記得,開局前的籌碼是你借給咱們程少爺的吧?”


    周封愣愣的:“是啊。”


    劉揚帆目光朝下,慢悠悠地把麵前堆得整整齊齊的籌碼推開,在桌上打亂,邊攥著幾個在掌心裏揉弄邊說:“牌桌有牌桌的規矩,這籌碼既然是借的,那就理應還上。不巧的是我這兒沒有現金,隻有支票,還都是整數的,沒有零頭。這借來的籌碼錢,還請程少爺先付一下,咱們好把這賬算清。”


    即便程非池對於這幾人的針對早有察覺,也沒想到還留著這一招在這兒等著他。


    氣氛一時凝固,周封有點看不下去,打圓場道:“算了吧,千把塊錢的籌碼,要來做什麽。”


    “俗話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你也說了,就千把塊錢而已。”劉揚帆右肘支在桌麵上,用意外的眼神打量程非池,“程少爺不會是拿不出來吧?還是怕拿出來了我賴賬不給支票?”


    大部分人遇到這種狀況都會亂了陣腳,或者為這不加掩飾的鄙夷惱羞成怒。程非池卻處變不驚,直直回望著他,眼中既沒有慌亂也沒有窘迫。


    他抿了抿唇,開口道:“沒帶這麽多錢,可以回家拿嗎?”


    剛才還在發火的趙躍噗嗤一聲笑了:“千把塊錢叫多?你剛喝下去的那杯酒都不止這個數。”


    一旁圍觀的廖逸方也聽不下去了。明擺著他們幾個合起來整人,哪怕有點害怕,他也實在沒法繼續裝傻,站起來磕巴著說:“要要要多少,我幫他出。”


    劉揚帆擺了擺手,繼續麵向程非池:“程少爺可能不知道,賭桌上的恩怨向來都是當場結清,沒有改日再談的道理,也沒有原因你大概也能猜得到。”說完托著下巴思考狀,“要不這樣吧,聽阿欽說你會做飯?咱們會所正缺一個做中餐的廚子,不如你屈就幾天……”


    隻聽轟然一聲巨響,沙發邊的一張椅子倒了。在沙發上躺了幾個小時的葉欽踹完椅子翻身坐起,把身上的毛毯狠狠甩在地上,忍無可忍地道:“玩夠了吧?還沒玩夠你們繼續,我先走了。”


    晚十一點,嘉園小區。


    葉欽走在前麵,程非池不遠不近地跟著。電梯門打開,葉欽先進去,樓層也不按就拚命按關門鍵,程非池上來時被正在關閉的電梯門夾了個正著。


    到門口掏鑰匙開門,後麵的人還是一言不發地跟著,似乎自己不起個頭,他今天晚上就不打算開口說話了。


    葉欽心亂如麻,各種情緒交織糾纏在一起,能清晰感知到的就隻有生氣。最氣的當屬葉錦祥沒臉沒皮,一次又一次對不起羅秋綾,瞞著所有人在外麵藏著一個家,還回來道貌岸然地裝好丈夫、好爸爸。


    也氣程非池跟個傻子一樣被劉揚帆他們幾個耍來耍去。


    不是腦子很聰明,樣樣都是第一嗎?不是到哪裏都受歡迎,被葉錦祥青眼有加嗎?就站在那兒由著他們羞辱,一聲也不吭?


    渾然忘了把人喊來的正是他自己。


    開門進屋,聽見身後跟進來的腳步聲,葉欽心中的怒火頓時飆到臨界值,他轉過身去,不由分說推了程非池一下:“跟著我幹什麽?”


    程非池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個踉蹌,後退半步穩住身體,抬起頭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此刻的葉欽渾身都是刺,最是受不住他這樣仿佛能把人心底的齷齪心思一眼看穿的視線,抬起腳使勁兒把脫了一半的鞋踹飛出去:“這是我家的房子,你在這兒幹什麽?”見程非池站著不動,揚手指向門口,“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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