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衾徹底搬到了方源家。


    實際上他隻帶了很少一部分行李,這些年靳炎給他添置了太多東西,並不是每一樣都用得著。何況有些他一看就知道是走私來的,看了堵心不說,保不準以後還要引來什麽麻煩。


    方源對他的到來表示了明確的歡迎。不過蔣衾不是女人,不會哭哭啼啼的對人傾訴苦水,隻悶在房間裏整天抽煙。方源有時看他靜靜的坐在那裏想東西,拿筆在紙上計算什麽,往往算完就直接把紙團起來扔了。


    方源上班很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經常陪他喝酒聊天到深夜。


    夏天的晚上總是涼爽怡人,有一天方源回家時看見蔣衾光著上身,穿一條牛仔褲,光著腳坐在陽台藤椅上。以三十歲男人的眼光看來他身材保持得相當好,寬肩瘦腰,皮膚白皙,不像方源自己一樣肌肉分明,但是骨肉均亭且腰背板直,雙腿特別結實修長。方源視線多停駐了幾秒,心想現在肌肉男不吃香了,這樣才是小姑娘們追捧的那種類型吧。


    蔣衾渾然不覺,拿著啤酒轉過頭:“回來了?鍋裏有綠豆湯。”


    “整天喝湯,你也吃點正經東西啊。”


    “天熱太膩歪。”


    “上次那個烤羊排就挺好的,再弄一次?”


    蔣衾無所謂,說:“你想吃我明天烤就是了。”


    方源盛了碗綠豆湯,搬了張椅子坐到陽台上,在夜風裏愜意的吸了口氣:“他娘的,這才是生活啊。”


    “白天又巡街去了?”


    “甭提了,差點沒把我油曬出來,明天老子就請假在家看球賽。哦對,我發現有家燒烤特別好,咱們明天晚上殺過去嚐嚐?”


    蔣衾微笑了一下,說:“我無所謂。”


    他眼神始終是懨懨的,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對生活也完全沒什麽熱情。


    方源皺眉看著他,半晌問:“你想靳炎嗎?”


    “……不知道。”


    “靳炎那天打電話問我你怎麽樣了,我說都還好。你是怎麽打算的?要是他認錯你還回去嗎?”


    方源一直以為蔣衾這次發怒的原因是靳炎買通s市媒體的事情被曝光,卻不知道跟蔣衾發現的真相相比,這麽嚴重的欺騙都顯得不重要了。


    蔣衾不可能告訴他靳炎這麽多年來一直在走私和洗錢,頓了頓說:“他還有些別的事瞞著我……這次可能,就真的挽回不了了。”


    “你真的打算離婚?”


    “……”


    “我看靳炎那樣子,不可能會同意啊。”


    方源緊緊盯著蔣衾的臉,想從他眼底找出一點軟弱的痕跡;許久卻隻見他目光帶著深深的悲哀,沒有怯懦,也沒有後悔。


    “方源,”他輕聲道,“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嗯?你說。”


    蔣衾好像難以啟齒,半晌才道:“我有個對靳家比較了解的朋友,說靳炎當年曾經跟我們家打過交道。後來我想起三叔突然中風的事情……”


    方源挑起眉毛。


    “當年我聽我父母話裏話外的意思,好像如果沒有靳炎,三叔就不會變成那樣。你知道三叔那時做生意路子比較廣,曾經想把靳炎弄進去關起來……你有沒有聽你媽說過……”


    “靳炎帶人去找三叔,威脅他在你的事情上閉嘴。結果兩方人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方源簡短道:“靳家的人個個手狠,三叔就吃虧了。”


    蔣衾猛的閉上眼。


    “後來他請你父母出來交涉,酒桌上當著他們的麵處理了靳家幾個不守規矩的人,感覺就是在殺雞給猴看。據說靳炎這人當年很有些邪性,把姨父姨母氣得夠嗆,後來一直當做奇恥大辱。”方源問:“靳炎沒跟你說過?”


    蔣衾無力的搖搖頭。


    “我猜你也不知道,你那時真是鐵了心的要跟他。”


    叮的一聲輕響,蔣衾把啤酒放到陽台欄杆上,低聲道:“怪不得後來我給爸爸媽媽寄東西,他們都給我剪壞了再退回來……”


    方源不可思議道:“剪壞了?”


    “嗯,幾件羊毛衫,後來還有托人從西藏收回來的藥材。裏邊有些人參之類,都是被剪成一段一段寄回來的。”


    方源駭然而笑:“阿衾,你別怪我多嘴,姨父姨母雖然有些左性,可也不像是能把你送的藥材毀壞了再退回來的人啊?何況我媽有次跟他們聊天的時候,聽他們說都沒把你寄去的包裹打開過……”


    蔣衾突然意識到什麽,頓時全身發涼。


    是的,很多次包裹被退回來的時候他都不在家,是靳炎簽收的。


    靳炎也沒特意告訴他包裹被退回來了——而他卻總能不經意間,在家裏某處發現那些已經被毀壞了的東西。


    如果他不問靳炎就什麽也不會說,如果他問了,靳炎就安慰他別多想,然後刻意糊弄兩句把他應付過去。那種微妙而曖昧的態度經常給蔣衾一種暗示,就是東西是在損壞狀態下被退回來的,它們之所以被靳炎藏起來,是因為不好就這麽明晃晃的拿出去讓蔣衾看了傷心。


    其實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蔣衾的心理壓力,他始終覺得父母還深恨著自己,永遠也不會原諒他。在這種極度的痛苦和愧疚折磨下,他最多再寄兩次,所有的勇氣就消磨殆盡了。


    “阿衾你可真是當局者迷了,姨父姨母那種老派知識分子架子端得多高啊?這種把人參剪碎了再退回來……”方源失笑道:“你仔細想想,像是他們會做出來的事嗎?”


    蔣衾張了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一瞬間他甚至都沒有任何感覺,被欺騙得太多太深,以至於所有的憤怒都在麻木和絕望中,被無聲無息的抹平了。


    蔣衾一隻手捂著眼睛,躺在藤椅上深深仰起頭。那個動作充滿了無力感,但是從脖頸到胸膛的線條又非常的好看,方源一時竟然沒挪開目光。


    “……多謝你告訴我這些。”蔣衾疲憊的撐著扶手,站起身說:“我先去睡了。”


    那一瞬間他撞上方源的目光,方源猝不及防,當即轉過臉。


    “——嗯,你去吧。”


    蔣衾沒有注意,拉開玻璃門走進了客廳。


    方源心跳如鼓,直到聽見腳步往浴室方向去了,才一點一點慢慢的緩和下來。又過幾秒聽浴室門哢噠關上,他才深深鬆出一口氣。


    風吹得人有點煩躁,他看見蔣衾之前放下的啤酒罐,竟然鬼使神差的拿起來喝了一口。等反應過來時那口啤酒已經下肚了,方源發呆半晌,隨手把啤酒罐往樓下一丟。


    蔣衾搬出去後整整半個月沒有消息,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靳炎知道這件事沒完,現在隻是暴風雨前危險的平靜罷了。


    事實證明他對蔣衾的了解還是非常深刻的。


    那天早上起床時他的感覺就不對,路上開車心煩意亂,差點撞上電線杆。到公司時這種感覺越發強烈,直到進了辦公室,他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封法院傳票:


    ——訴訟離婚被告方訴狀副本。


    靳炎手指發抖,翻看了幾頁,突然狠狠把副本往地上一砸,緊接著抄起茶杯砸翻了電腦顯示屏!


    哐當一陣巨響傳出老遠,秘書處匆匆跑來幾個人,看見靳炎凶神惡煞的站在辦公室裏,一個個都哆嗦著不敢進來。


    “給老子滾,”靳炎喘著粗氣,突然暴喝:“都他娘的給老子滾!”


    幾個人忙不迭退了出去。


    靳炎頹然坐倒在地,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慢慢撿起那本訴狀抓在手裏。


    當年他們領證的時候同性婚姻剛剛立法,很多條款都不完全。最近幾年相關法律越發全麵,不論是結婚還是離婚,很多程序和異性婚姻都沒什麽兩樣了。


    蔣衾一開始是協議離婚,財產和撫養權分割都擬了協議書。隻要靳炎拖著不簽字,從法律意義上來說,他們就離不了。除非蔣衾能拿出分居一年以上的證明來——但是那是很操蛋的,你要怎麽才能證明雙方配偶一年之內沒發生過性關係?就算他能拿,靳炎都有辦法把這證據變得沒效力。


    拖字訣在離婚糾紛裏最為管用,多少夫妻都因為一個拖字而幾年離不了婚,最終幹脆就不離了。靳炎本來打得也是這個算盤,結果沒想到,蔣衾來了招硬的。


    他不協議了,他直接起訴。


    這一招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必定有人在給他出主意!


    靳炎一下想起方源,頓時恨得咬牙切齒。老子又沒招你惹你,又沒殺你家祖宗十八代,你他媽整天盼著老子妻離子散是什麽意思!


    要不是開庭日期逼在眼前,靳炎這時候已經打電話讓人去宰方源家祖宗十八代了。他抓著訴狀副本看了幾眼,頓時氣血上湧,再次狠狠往地上一扔。


    “把公司那個法律顧問給我找來,”靳炎坐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手機,惡狠狠道:“叫他給我帶個民事律師,老子要能打離婚官司的。”


    秘書處的人已經被他駭破了膽,立刻一溜煙過去找律師。


    沒過多久時星娛樂的法律顧問帶著兩個離婚律師親自上門,一抬眼就看見總裁辦公室裏仿佛狂風過境,能砸的都砸了,玻璃碎片滿地都是,巨大的辦公桌竟然被硬生生推出四十五度斜角。靳炎坐在書桌後,麵前堆了七八個煙頭,麵色陰鬱的把訴狀副本往律師麵前一丟。


    那本文件已經被砸成一堆皺巴巴的紙,要不是鐵釘牢靠,現在估計已經散架子了。


    律師對靳家這位凶神一般的主兒早有耳聞,心裏也有些發怵,斜簽身體貼著沙發角坐了半邊,小心翼翼問:“您……是不是先把財產狀況統計一下?”


    靳炎夾著煙,沙啞的問:“你問我財產狀況幹什麽?”


    “幫您爭取最大的財產分割主動權啊,官司打起來的時候……”


    鎮紙瞬間貼著律師的臉飛了過去,砰的一聲在牆上砸成碎片:“老子叫你來是他娘的讓你想辦法不離婚!老子根本不想離婚!誰他媽要分割財產了,離婚老子還要個屁的財產!懂不懂!不懂就換人!”


    可憐那律師,嚇得差點順著沙發癱到地上。


    “你們打過的離婚官司沒有千兒也有八百了,你們是專業人士。我這輩子就尊重有專業知識的人。”


    靳炎冷靜下來,目光從那幾個律師臉上一個個掃過去,話音冷得像刀子一樣:“——十五天後案子開庭,你們要確保我絕對勝訴。老子這婚離不成,你們想要什麽都一句話;老子要是沒了媳婦,你們一個個,以後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靳炎站起身,把煙頭往桌麵上狠狠一摁。


    “隻要官司勝訴,你們用什麽辦法都無所謂——我的底線就他媽是不離婚,這話今天老子擱在這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太困了……睜不開眼了……明晚再看霸王票和評論區……z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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