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衾一連兩個星期沒回家,打電話不接,留言不回。


    靳炎滿肚子火氣,在公司裏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動輒把人罵得狗血淋頭。某天有個小男模特拍壞了兩組鏡頭,正巧被靳炎巡視時發現,當場把人活活罵哭了。


    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傳小道消息,說那天公司年會靳總親自開車接來的那個董事,其實跟靳總是一對情侶,結果現在兩人鬧掰了要分手。一時間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來是後院失火!於是不約而同的紛紛繞著靳炎走。


    也有些心思靈活想往上爬的,覺得自己有了機會,整天花枝招展的往頂層辦公室跑。留言傳開後大家都知道靳炎喜歡同性比喜歡異性要多,所以這些人當中也不乏小男明星,個個都是時下流行的花樣美男。結果靳炎煩不勝煩,連公司都不想去了,整天在家看著黎檬寫作業,讓黎小檬小同學好生可憐。


    蔣衾住了兩個星期酒店,經常上下班時碰見方源。他多年沒跟家裏聯係,心裏其實非常想念,每次碰見都要停下來跟方源聊兩句,周末還出去一起喝茶。


    結果那天派出所幾個同事聚餐,方源一定要蔣衾也跟著去。盛情難卻之下蔣衾也掏錢湊了份子,幾個人在羊肉館裏叫了一桌菜、半桌酒,推杯換盞的喝了不少,出來時涼風一吹,蔣衾頓時頭大了。


    有個女警察喝得少,自告奮勇的開車送他們回去。七八個大男人擠在一輛suv裏,汗味熏得滿車都是,蔣衾隻能拚命把頭伸出窗外透氣。


    結果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他沒仔細看,接起來問:“喂?”


    靳炎冷冷的問:“你又喝酒了?”


    蔣衾瞬間清醒過來,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就僵持在那裏。


    車廂不知道什麽時候安靜下來,前排的人大概睡著了,後排也沒人說話,靳炎的聲音在電話那邊格外清楚:“蔣衾,咱倆鬧矛盾是咱倆的事,你可不能不管孩子。黎小檬哭著鬧著要你都好多天了,你連個電話都不打給他,是真的不想再管他了嗎?”


    靳炎無理取鬧的本事簡直登峰造極,以前吵架蔣衾沒一次能贏他的,他總能挑出蔣衾的錯來揪住不放、無限擴大,擺出一副“雖然我錯了但是你也不全對所以咱們都不計較了各退一步海闊天空吧”的嘴臉。


    所以後來蔣衾懶得跟他吵了,直接冷暴力製裁。靳炎千不怕萬不怕,就怕冷暴力,蔣衾一不理他,他就滿心冒火方寸大亂,總是想找茬吵一架。但是他一急就經常出昏招,弄得自己下不來台,最終隻能往地下一滾傲嬌耍賴了事。


    “你現在在哪呢?知道黎小檬這次期中考試數學差點不及格嗎?哦,我是沒什麽,我自己也能照顧自己,但是孩子他還這麽小,你忍心看他考不上大學以後沒飯吃嗎,啊?!”


    靳炎頓了頓,大概聽電話那邊蔣衾老不說話,心裏沒底,於是放軟口氣說:“不過你也別著急,孩子我已經教育過了,隻要你趕緊回家就什麽事也沒有了。他就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你老不回家他心裏沒有安全感,你要理解小孩子……他不會怪你的,你也別怪他。”


    要不是車裏坐著這麽多人,蔣衾簡直要冷笑了。黎檬數學不及格?黎檬十三歲測智商就一百六了,高中數學他不及格?


    “你知道的蔣衾,其實我也不是怪你,你離家去散散心嘛,這個我還能不理解嗎?”靳炎話鋒一轉,強調說:“我也不是非逼著你回來,實在是咱們的孩子需要你。其實我是沒什麽的,真的沒什麽,你可千萬不要有思想負擔。”


    蔣衾忍不住一開口,突然發覺車裏靜靜的,也不知道多少人睡著了、多少人在聽他說話,頓時咬牙忍了口氣,冷冷道:“再說吧。”


    靳炎方寸大亂:“什麽叫再說吧!你到底什麽時候回家!喂蔣衾我可警告你,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蔣衾重重摁斷了電話。


    緊貼他坐著方源麵色尷尬,半晌憋出一句:“靳炎……脾氣還挺暴的哈。”


    “嗯。”


    “那你今晚還睡酒店嗎?”


    “嗯。”


    方源偷覷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安慰:“其實靳炎還是很疼孩子的,聽都聽得出來。對了,黎檬是跟他媽媽姓嗎?靳炎也沒意見?”


    蔣衾雖然有些詫異他為什麽當著一車人的麵提出來,但是也沒多想,說:“當初生黎檬的時候很不順,靳炎去廟裏許了大願,捐了兩缸海燈,在佛前求簽求到的姓。”


    黎檬出生前靳炎不知道想了多少個姓名,絞盡腦汁要把兩人的名字都鑲嵌進去,結果怎麽排列組合都聽起來怪怪的。後來在佛前求來了姓氏,他心想幹脆不費那個麻煩了,直接把名字也求了吧,於是就有了檬字。


    方源恍然大悟,問:“那你現在還跟黎檬的媽媽聯係嗎?”


    蔣衾不好說黎檬是代孕來的,隻微笑搖頭。


    “哎,這也沒什麽,看你現在跟靳炎的感情很好,這樣家裏人也就放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蔣衾的錯覺,方源這話竟然有點試探,而且說出來以後車裏的氣氛怪怪的。他皺了皺眉,半晌才含混的“嗯”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在市區繞了個大圈之後,蔣衾在酒店附近下了車。


    這裏離方源家還要走十分鍾的路,但是他說想吹吹風醒醒酒,於是也下來了,還塞給蔣衾一根煙,兩人於是一邊聊一邊往酒店走。


    結果誰也沒想到就在酒店門口出事了。


    當時方源說他酒喝多了口渴,蔣衾就讓他上去喝杯茶再走,兩人並肩進酒店大門的時候,突然從後邊衝出來兩個小年輕,二話不說,抓著方源就往後拖。


    這一下來得太快,蔣衾又喝了酒,當時就沒反應過來。方源倒是清醒著,但是事發太突然,他都沒想到發生了什麽事,就被拖到街邊狠狠揍了一拳!


    “你們幹什麽?!”蔣衾一個箭步衝過來,厲聲喝道:“住手!”


    那兩人根本不聽,一人把蔣衾推出好幾步遠,另一人又抬腳要踢方源。


    而方源豈是那麽好踢的?剛才吃虧是因為他措手不及,現在眼見一腳踢來,當即抬手抓住那人腳踝翻轉狠擰,同時膝蓋用力頂到那人腿彎。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毫無破綻,真正是半秒都不差,瞬間就把那人整個壓得跪在了地上!


    另一個人看同伴吃虧,立刻撲上來要打,卻被蔣衾抓住掙脫不得。


    蔣衾其實力氣不大,那兩手也隻能揍揍靳炎,真正打架是不成的。也虧得那人不敢跟他動手,掙紮時便落了下風,正糾纏時被方源一腳放倒,險些沒吐出血來。


    整個過程也就一分鍾不到,方源幹淨利落解決了兩個,拍拍手問:“你還好吧?”


    蔣衾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心跳很快,半晌才啞著聲音說:“我……沒事。”


    幾個路人遠遠圍觀,都不敢上前來,隻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先前被踢翻的小年輕見狀爬起來就想溜走,方源眼疾手快,直接抓起來往樹上一頂,喝問:“誰派你來的?想幹什麽?不老實直接給你送局子裏去!”


    那人還嘴硬不肯說,方源也不廢話,直接拿手銬卡擦一聲。


    那人立刻就軟了,連連討饒道:“大哥您息怒!您息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您,您可千萬別跟我計較!”


    “別跟我廢話!說,誰派你來的,跟我有什麽仇?!”


    那人支支吾吾的不肯說,被方源揍了幾下,才吐出個叫“昆洋”的人名。隻說方源得罪了這個姓昆的大哥,其他的一概都不知道。


    方源卻說自己從來不認識這人,再逼問又逼不出什麽來。倒是蔣衾心裏一動,說:“我記得有個姓昆的曾經來我們家,還送了什麽字畫給靳炎……是靳炎讓你來的?”


    那人連聲否認,臉色卻已經變了。


    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驚嚇過度,蔣衾隻覺得喘不上來氣,半晌才勉強用正常的語調問:“——靳炎派你跟蹤我?”


    那人差點沒嚇尿褲子,要不是方源按著,他可能當時就要跪下來磕頭了:“哎喲您行行好吧,您是我大爺,我親大爺!要是讓靳哥知道咱們把事辦砸了,我腦漿子都能被踢出來!您大人有大量,我們真是沒辦法,跟昆哥混口飯吃才這樣的!……”


    蔣衾大口喘氣,卻覺得吸不進什麽氧氣,憋得胸口發悶。方源見狀立刻在他背上狠拍兩下,低聲問:“你還好吧?”


    “叫……叫他們走,”蔣衾喘息著說,“現在就走。”


    方源也不把這種大街上敲人悶棍的小混混放在眼裏,踢了一腳就示意他們快滾。兩個小年輕嚇得瑟瑟發抖,爬起來一溜煙就跑了,連頭都不敢回。


    “幫我招輛的士,我去一趟時星。”


    方源看他蒼白的臉色,又覺得有些不忍,問:“你去時星娛樂幹什麽?”


    蔣衾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其他什麽,說話時連嘴唇都在哆嗦,一字一頓說:“——我去找靳炎!”


    2.


    蔣衾到達時星娛樂的時候,靳炎已經知道了整件事情。


    電話那邊昆洋的聲音簡直要哭出來了:“靳哥我真沒想到這兩個兔崽子這麽沒用,你媳婦他找的那個男人身手太好,他娘的還有手銬,倆小兔崽子一打就都招了,竹筒倒豆子全都說出來了,連我都沒逃掉……”


    靳炎知道蔣衾如果去喝酒,隻可能是因為他遇見了方源。而方源是警察——據他說是民警,是不是姑且不論——怎麽著都有兩下子,製服兩個小混混實在是易如反掌。


    這事隻能怪他沒及時把方源的消息告訴昆洋,結果昆洋那兩個直腸子愣頭青手下,丟人現眼現到了大舅子跟前。


    “這事也實在不能怪我啊靳哥,據說你媳婦正跟那個男人往酒店裏走呢,你說這麽危險、這麽緊急的情況,他們能不動手嗎?除了動手還有什麽辦法能阻止你媳婦出牆嗎?那麽大一酒店就算想裝警察查房的也不容易啊。哦對了,幸虧沒裝警察,那奸夫保不準就是幹這一行的。這假警察遇上真警察,那樂子豈不是更大了……”


    靳炎正想嗬斥他閉嘴,內線電話響了,是秘書處打來的:“靳總,有一位自稱姓蔣的先生正從電梯上來找您,前台攔不住。哦,還有個姓方的跟著他。”


    靳炎眼前一黑。


    前台攔不住?什麽叫前台攔不住?這麽多保安杵在那怎麽就攔不住了?!


    尼瑪老子就這麽被媳婦在辦公室裏抓了個現行!老子還混不混了!拉著全體前台保安科一起跳樓吧!


    其實靳炎實在錯怪自己手下的員工了。蔣衾自從在公司年會上現身之後,消息靈通點的都能對他的身份猜個□不離十,前台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攔他啊。


    何況靳炎這段時間連連失常,公司風傳他是被蔣衾甩了,現在蔣衾帶著個看上去很有料的男人一起來公司找他,這不是活生生的三角戀戲碼嘛!看熱鬧都來不及了,誰敢主動衝上去當炮灰?!


    所以蔣衾來到公司前台的時候,不僅沒受到半點阻攔,相反還被端茶倒水恭恭敬敬送到了電梯邊。倒是方源覺得時星娛樂公司員工看自己的眼神有點怪異,有點像……像是看小白臉。


    靳炎慌忙掛了電話,在辦公室裏兜了三圈,拉開衣櫃想躲進去,發現實在塞不下才作罷。又想躲廁所去,衝出門發現手機落在桌子上,回頭拿了手機再出來,迎麵就撞見蔣衾和方源。


    靳炎瞬間完成了*□絲小青年到強盜邏輯王八蛋的精神蛻變,幾秒鍾內就換了一副“老子幹都幹了不承認你又能拿我怎麽樣”的嘴臉,大大咧咧說:“喲媳婦,今天來公司視察啊?我早說你應該來了,這麽多年……”


    蔣衾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靳炎被打懵了,按他正常的反應,這時候要麽原樣一巴掌相回,要麽衝上去把蔣衾一把抱住往床上按。前一種反應隻在他年輕莽撞時發生過幾次,結果指天畫地發毒誓才把蔣衾哄回來,幾次之後慢慢就完全變成後一種反應了。


    幸虧他腦子還清醒,知道方源在場,強忍住了往上撲的衝動,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問:“你這是幹什麽啊,連個解釋都沒有就打我,你讓大表兄看了什麽想法啊……”


    方源悶著頭,點了隻煙在邊上抽。


    蔣衾問:“你讓人跟蹤我?一看到我跟別人在一起就衝上來打?”


    靳炎抵死不認:“說什麽呢你,我怎麽能幹這種事。你們被人打啦?哎喲讓我看看,傷了哪兒沒有?”


    蔣衾臉色都變了,盯著靳炎,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他這時候的臉色讓靳炎看了有些害怕,好像氣急了卻發不出聲音,火氣憋在心裏,對身體其實非常不好。靳炎心虛加愧疚,也不敢再跟他胡攪蠻纏,隻得放軟了口氣問:“你們渴了吧,進來喝點好茶慢慢說。這麽晚了表兄也別叫出租車了,待會我開車把你送回去。”說著就伸手去摟蔣衾的肩膀。


    蔣衾一把推開他的手,啞著聲音問:“靳炎,你這輩子跟我就沒一句老實話了嗎?”


    “什麽?什麽老實話?跟你說了表兄是警察,免不了得罪幾個小混混,你別在那東想西想,把自己身體想壞了。過來喝杯熱茶暖一暖,我對你那還不真心嗎,哪還有我能對你這麽真的……”


    靳炎說著就去拉蔣衾的手,然而一拉之下就覺得他手指發涼發抖,握在掌心跟冰塊一樣。靳炎心裏一驚,隻聽蔣衾咬牙切齒的問:“你從不幹這種事嗎,那當年左誌傑的手是怎麽斷了的?!”


    這話聲音很小,連方源都未必能聽見,靳炎腦子裏卻瞬間轟隆一聲。


    左誌傑。


    這個名字好幾年沒聽過,他本來都忘了,也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會從蔣衾嘴裏說出來。


    他本來以為蔣衾根本沒機會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靳炎吞了口唾沫,喉結上下一動:“你說誰,我沒印象了。”


    蔣衾冷冷的盯著他,眼神仿佛很戒備,又很提防。


    靳炎這輩子在很多人臉上看過這種表情,卻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從蔣衾眼裏看見。這個他最親近、最信任、最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有一天也會對他產生這麽明顯而不加掩飾的警惕。


    靳炎心裏一下就涼了,之後又有股邪火直衝頭頂,本性裏殘忍直接、不擇手段的一麵瞬間翻了上來,直到看見方源才勉強用最後一點理智壓了下去。


    “你也別慌張,我怪的不是你。”蔣衾頓了頓,說:“我隻怪我自己,當年怎麽瞎了眼。”


    說完他也不等靳炎有所反應,直接掉頭就走。


    方源尷尬的點了點頭算打過招呼,急急追著蔣衾去了。


    靳炎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蔣衾走進電梯裏,卻完全沒有追上去的力氣,仿佛整個人都浸在了刺骨的冰水裏,腦子轟轟的就一句話:他發現了,他竟然發現了。


    左家當年是靳家的對頭,左誌傑又是個沒事都要冒出三分事的主兒。這人某次在酒會上看見蔣衾,就用了個假名隔三差五的打電話套近乎,行動非常高調,完全不避人。


    蔣衾當時也不清楚他的身份,隻覺得這人有些古怪,也沒往心裏去。他當年忙時星娛樂的事情簡直焦頭爛額,生意場上又複雜,左誌傑這樣的人他能記住就不錯了,根本沒有心思應付。


    然而靳炎卻被觸了逆鱗。


    古人有一句話,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基本上跟殺父弑母是同一個等級的。男人骨子裏對配偶有種奇怪的占有欲和控製欲,這跟感情深淺關係不大,哪怕感情一般的夫妻,老婆被人搶了都足夠讓男人怒不可遏,要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那種感情深刻的,就是活生生剜了心肝了。


    靳炎就屬於後一種。當年小美國佬要是不走,估計也早被他開了瓢。


    左誌傑大概完全沒把靳家放在眼裏,這種事情竟然都完全不避人,當時道上有人勸他收斂一些,他還哈哈大笑的說反正他倆沒去領證,這年頭戀愛自由,有什麽追求不得的?何況靳炎那樣子,一看就是守不住媳婦的,就算領了證老子也有本事拆散他們。


    靳炎聞言暴怒,就委托中間人,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激得左誌傑跟他對了三天的賭局,賭注就是對方的一隻手。


    當時所謂的黑道其實主要分四種,最低階層的就是警方常說的“涉黑團夥”,製造槍支、走私販毒、綁架殺人、開設賭場等等無惡不作,整個團夥最多也就幾十個成員,核心領導不過兩三個,輻射範圍能穿透一個市就不錯了。這樣的被抓住後主要成員一般都會被判極刑,從犯則看情節嚴重程度,二十年到幾年分別不等。


    第二種和第三種比較相似,都是家族式經營,前者主要賺錢渠道是白道生意,一隻腳踩在黑道上隻是為了提供方便,進貨渠道雖然不怎麽正經,出貨渠道卻大多是幹淨的。一些不方便放在台麵上解決的事情,就由黑道上的勢力出麵解決,大局方向是奔著錢去,跟政府職能部門的關係都靠金錢和人情來維係,基本遊走在法律的邊緣地帶。


    第三種則普遍得多,可以說在黑道世界裏占據了百分之五十的量。這種跟第二種恰巧相反,主要經營方向是見不得人的黑道生意,白道隻是個幌子。比方說開洗衣店、古玩店、裝裱字畫、豪華夜總會的,你看那店麵裝修得富麗堂皇門可羅雀,走進去簡直能在大堂裏跳舞,那種十有□就是用來洗錢的地方。


    第四種則是黑道世界的巨頭,有單一家族也有多個聯姻家族共同經營的,一人能掌半壁江山,家族聯合起來就跨國甚至跨洲了。這種大多在政府掛了號,利用自身的資源幫政府做事,也有顯赫的白道身份和地位,往往綿延上百年都不會倒。這種巨頭根本不會做一般違法亂紀的事情,甚至會幫警方平息黑道世界內部的紛亂,為的就是權力平衡、家族穩固,是地下王國裏的法律製定者和執行者。


    靳家早年屬於第三種,到靳衛國及他的幾個弟妹掌權的時代,就慢慢轉變為第二種了。左家則是徹徹底底的第三種。


    這兩種勢力往往是鬥爭最殘忍、最慘烈的,因為本身相反的家族血統和經營模式,骨子裏就存在著不同戴天的利益矛盾。早年東北曾經發生過這兩種勢力的代表家族之間內鬥,幾天之內死傷上百,當地最繁華的商業街晚上一過七點就沒人敢走了,到處是開著黑車的人帶著刀,見了對頭舉手就砍。後來代表第二種勢力的那個家族遭到慘敗,幾乎被全部血洗,一家子隻有兩個被緊急送出國的小孩幸免於難。


    事發後地下世界的格局瞬間大幅度傾斜,得勝的勢力大肆吞並地盤、收編人手,土槍及毒品交易在一個月內往上翻了幾番。那個時候當地還沒有第四種“巨頭”勢力能對情況作出遏止,在局勢完全失去控製的情況下,國家成立了專案組進駐當地,費時大半年才把事態完全平息。


    由此可見這兩種勢力之間的仇恨有多鮮明,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利益之戰,任何一點火星都能引發最劇烈的震蕩。


    所以靳炎的宣戰也很正式,他甚至請了專門的中間人,擺了酒下了貼,跟左誌傑整整對了三天的賭局。


    當然他們沒有賭家族內部的資產,隻是拿個人的財產、以自己的名義請了高手來坐鎮。當時靳炎名下的個人資產非常少,然而他請的人非常厲害,到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已經讓左誌傑輸得一文不名了。第三天他帶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保鏢,提著兩個手提箱的現金,現場點了兩百萬給他請來的那個賭客,然後轉頭就要切左誌傑的一隻手。


    左家如何肯幹?然而規矩就是規矩,像他們這種地位的家族,說出來的話就是吐出來的釘子,一個字是一個字。


    左老爺子不忍心看獨子斷腕,提出用一千萬贖左誌傑的那隻手。靳炎當然不幹,他天生心就是用鐵石做的,眼看贖金漲到了讓人咋舌的天價,卻還是咬定了不鬆口。靳家當時也不是吃素的,帶著不少人堵在左家大門前,最後鬧得不可收拾,硬是切了左誌傑的五個手指頭。


    這件事嚴重挫傷了左家的銳氣,左誌傑也被送到國外去做斷肢手術,後來很多年沒再聽過,也許就留在國外不回來了。


    相反靳家卻借著這個機會一躍而上,獲得了巨大的聲望和利益。靳衛國就是在那個時候突然意識到,這個最年幼的弟弟雖然被放養了那麽多年,卻真正是靳老爺子的種,血統裏的殘忍和無情真是一點也不摻假的。


    靳炎卻沒有想到這麽多,他隻放心情敵被遠遠打發走了,以後也沒什麽宵小之輩窺覷他媳婦了。這件事唯一需要收尾的地方就是千萬不能被蔣衾知道,蔣衾那個脾氣,知道了估計有大麻煩。


    所以他一直瞞著蔣衾,也不準周圍的人提。左誌傑本來就用了個假名,蔣衾也沒有太注意他,所以他消失後也沒立刻發現不對勁,糊裏糊塗的就忘記了。


    這麽多年過去,就像無數件瞞著蔣衾的事情那樣,左誌傑已經成了靳炎記憶裏久遠的過去,沒興趣也沒必要去回憶了。在他請昆洋出麵追查情敵的時候,他根本沒想到很多年前還有個姓左的存在,也絕對想不到蔣衾竟然並非一無所知。


    蔣衾到底是怎麽知道的,誰告訴他了?!


    靳炎隻覺得心裏一陣陣發寒,刻骨的恐懼從骨髓裏一下竄上脊梁。並不僅僅因為左誌傑,而是——除了左誌傑,蔣衾還知道什麽?


    除了左誌傑,他還知道多少?!


    靳炎手指微微發抖的拿了根煙,卻連打幾次都出不了火。最終他頹然把打火機一扔,香煙揉碎了慢慢嚼著,半晌才呸的一聲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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